这秦小宛分明是骂人于无形,在报一箭之仇,一边的芙蓉捂着嘴偷笑,慕容越却虎着脸,怒视着秦小宛。
秦小宛与他一见如故,自然嘴也不饶人。见过了虞四月和班固,又和班超斗了一番嘴。班超原以为是窦夫人过府来闲话呢,等到秦小宛跟在芙蓉、慕容越身后一齐进房,他竟然吓了一跳。
“汝……跟着吾干什么?别动手动脚,快回去,让人看见不好,班超可是读书人……”
“看见怕什么?再说,汝身上就那几样东西,吾什么都看过?吾身子公子又不是没看过,那天晚上吾压根没睡着。”秦小宛看一眼芙蓉和慕容越,故意说道。一旁的芙蓉和慕容越则惊讶地、甚至带着一丝不解地看着班超,让班超有百嘴难辩之感。
大户人家的贴身侍婢为主人或客人侍寝,不似什么新鲜事,芙蓉在冯垦府上什么没见过?班超曾在窦府住过一段时间,此时她和慕容越已经认定秦小宛肯定与班超有过瓜葛。真是能装,既然能与小宛这样,干吗对吾无动于衷?
二婢的心理班超一清二楚,他知道秦小宛是故意这样说,显出自己不同凡响。于是,赶紧似图洗白自己,“小宛,汝竟然装睡……汝二人切勿乱猜,吾班老二一身清白……”又对小宛恳求道,“小姑奶奶,汝能否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非礼勿视,那天我可真的没偷看……求汝快出去,让嫂嫂看到会耻笑我的。”
“公子就那么怕大少夫人?婢儿是主父身边的人,不跟着主人,嫂嫂反倒该笑话我了……”秦小宛这话让班超更是惊讶,她不是叫雁旋为少夫人,而是直呼嫂嫂。
秦小宛先入为主,让班超心里不爽,“汝别吓吾,汝不能叫嫂嫂,应称大少夫人。对了,何来婢子、主人?难道……”
慕容越轻声哼了一声,不屑地扭过头。可芙蓉贤惠,心里虽然也一万个不满意,但见他一脸疑问,还是帮着揭开谜底,“汝也真笨,小宛乃主父婢也!”
公开场合,芙蓉一直称呼班超为公子。可今天当着秦小宛的面,她突然以“汝”和“主父”称呼班超,那可是只有小妾才有资格称呼的。
第二十一章 素狼一只()
只到此时,班超才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秦小宛已经是班府的人,说得更明白一点,已经是他班超身边的人了。想到这里,脸竟然红了起来,再也不敢看三婢的眼睛。
“公子脸红什么?婢子是公子的人,想看就尽管看哪……”秦小宛在报仇,故意穷追猛打。
班超词穷,就是啊,没看人家汝脸红什么?甫一照面,斗嘴中班超就落了下风,赶紧不敢再多惹她了。一边的芙蓉和慕容越目光中似是在责怪他嘴笨,就差出马帮腔了,这更让班超无地自容。
倒是秦小宛半年不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见到班超,落落大方的先恭恭敬敬地调理他一顿,然后才躬身万福,行婢子见主人礼。可谓不卑不亢,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话语中还绵里藏针,态度倒是矜持开了。
班府有三院,班超住前院,马厩、车库俱在前院。班固住中院,中院最大,厨房、客厅和全家的起居俱在中院,接待贵客自然也是在中院。后院较小,夜玉和虞四月住后院厢房,樊儇住正房,寒菸来住时便住在正房陪着老夫人。秦小宛来了后,便也住在前院,与芙蓉、慕容越睡在下头房榻上。
当天正好班驺、班秉也回来了,他们又到河西押了一趟镖,返回雒阳后,小鱼儿让二人带回一大包大秦和安息的水晶(注:即玻璃)首饰、灯罩、镜子、小儿玩具、西域脂玉镯等宝贝。
班家穷困,连当家的少夫人雁旋平常都粗布麻襦,仅有的几件首饰还是窦夫人和公主硬赏的,这些宝贝众人平常更难见到。老夫人和夜玉都出身前汉世族大户,她们可是识货。水晶就不说了,稀有而珍贵,尤其是这十几付脂玉手镯,并非上等玉,但那一只怕也要几千钱至上万钱。
夜玉皱着眉头,看着班秉、班驺问道,“果为出镖所得?”
班秉老成,庄重地点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班驺则眉飞色舞地道,“师祖母,这趟镖吾打跑几拨沙匪,这是吾主母小鱼儿赏的……”
既然是赏的,两位老人也不再反对。雁旋是当家人,她负责分配,全家所有女眷一人分了一付。侍婢中,仅有芙蓉、金杏、慕容越和秦小宛四人,也一人分得了一付水晶耳坠和一只西域脂玉手镯。班固房中,除金杏外,另两婢虽然都与主父班固有染,但雁旋分配首饰时,却没有她们的份儿。
班超自是不愚,用屁股想他也明白,这肯定是师母和嫂嫂出的馊瘪主意。金杏身份是公开的,已经是兄长班固小妾,而另三人将来分明是要给他班超当小妾的。这可非同小可,班府婢女丫鬟们都羡慕得红了眼,有的悄悄抹了眼泪,她们都眼巴巴地盯着班府这两个公子呢。
班家虽然仍然落泊,可家风好,从前汉起即有口皆碑。这两个公子一个是雒阳大儒,已经位居兰台郎官之列,成为皇帝近臣。一个是忠厚沉稳可靠,且勇冠天下,迟早会出人头地。做侍婢的,能成为这两个公子身边人,一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最起码,班府仁义,平时从不欺凌下人,买卖、送人、甚至打死侍婢的惨事,更不会发生。
两汉时代,按照汉《二年律》,妻是法定的,受法律或礼制保护。妻与夫享受同等权限,地位完全一样。如国家同样要给妻授田,休妻则要受礼制“七去”之限(注:即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且妻也有权休夫。而丈夫如杀死正妻,则会被官府判处死刑。
而妾和婢就没有这样的社会地位了,妾与婢地位同等或略高,可以买卖、送人。世家大族杀死犯错的小妾或侍婢,即便告官,有意者仅“徒一年”,无意者仅“罚金四两。“徒一年”的判决已经够低了,但仍可以用钱赎,都不用坐牢的。
晚上班超和班驺、班秉、慕容越习武一直磨蹭至深夜,秦小宛和芙蓉就在一边一直陪着。不管是徒手还是器械,一般都是班秉、班驺二人与班超对打,有时甚至再加上慕容越,结果也全是班超赢。
所谓近墨者赤,慕容越生性好动,长期跟随班超,竟然也会点拳脚器械,而班超三人也乐意教习她。一来二往,在班家众婢中,只有慕容越虽然属于花拳绣腿,也算有一些刀枪功夫。
只到夜深时班驺、班秉在厢房睡下了,班超才进屋睡觉。进入室内,洗漱完倒在榻上,不一会就鼾声如雷。秦小宛侍候他睡下,便退出门帘外,回到自己的下头房。房内靠北面墙是她和芙蓉、慕容越的大卧榻,烛光未熄。这可是她的初夜,她倍觉珍重。先坐木桶沐浴,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得香喷喷的,然后才卧于榻上,与芙蓉、慕容越睡在一起。
这是秦小宛在班宅的第一晚,两室只隔门上竹帘。慕容越早已进入梦乡,而芙蓉知道小宛心事,便也悄然睡下了,闭着眼睛在看小宛做着无用功。秦小宛灭掉蜡烛上榻时,心里还有点忐忑或期盼呢,可上头室内分明已传出班超如雷的鼾声。
“看汝能撑多久……能能耐一辈子不动吾,未必不会有求吾时?”秦小宛眼泪哗哗地流,咬着银牙恨恨地想。
在窦府时,侍婢、仆妇有数百人。或有贵客来临,陪寝的婢女多数会被客人折腾得一夜无眠。遇到狠主儿,侍婢们往往会被蹂躏得躺倒两三天都缓不过来。有些有异趣的贵客,甚至会利诱、甚至哀求侍婢们露出笑颜,或展现闺房奇技。她常常听姊妹们讲这些事,心里对男人是充满恐惧。男人都是狼,狼是会吃肉的,这是本性。
而她们这些侍婢命贱,就是一块鲜美诱人的小鹿肉,天生就是让男人吃的。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读过圣贤书。先是阿母早逝,后又家道破落了,才落得被卖身为奴。这两年窦府的客人中动她心思的人不少,但幸好窦夫人、沘阳公主疼爱她、护着她,才让她虽为婢女却也锦衣玉食。
来到班府,她有一股回家了的感觉。她挖空心思来班家,就是看上了木讷寡言的班二公子。她更不相信魁伟威猛的班家老二,会是一只不吃肉的狼。天底下有这样的狼么,除非他是傻子,她绝不相信。
第二天,夜玉从芙蓉处得知前院竟然一夜无事,美艳鲜嫩的秦小宛竟然也无所作为,便和樊儇真的愁开了。这混小子自小便酷爱舞刀弄剑,莫非真的不识人伦,这可怎么好。
第二十二章 班昭牵线()
两个从五陵原时便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婢和一个侯门美婢就摆在嘴边,这小子愣是不动心。不孝有三,不娶无子为大不孝。传宗接代乃是人生第一要务啊,这让阿母樊儇、师母夜玉、嫂嫂雁旋愁上心头。
“阿母,师母,不怪二弟。怪吾这个做嫂子的……”
雁旋身为嫂子,自然更是痛心疾首。班府落难五陵原,那是一段辛酸、落泊的岁月。兄弟二人,班固以书斋为伴,到雒阳后已经位居郎官。可弟弟班超却一肩担起养家之职,而立之年,却连一房象样的媳妇都没娶上。
三人当年在觻得城是童年伙伴,现在兄长都有两个孩子了,可弟班超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雁旋心里戚然,颇不是滋味。她总觉得二弟弄成今天这样,是自己这个做嫂子的没尽到心,便下决心要给班超说一房能让他动心的媳妇。
于是,她挖空心思,四处打听,给班超介绍了几家闺女。让她伤心的是,她好心好意介绍的女子,班超却一个都看不上,这纳采早就准备好了,自然愣是一家也送不出去。“莫名其妙,汝欲累死吾耶?莫非欲娶九天仙女?”
雁旋有点恼,她连着介绍的几个女子,都是大家族的女公子,最不济的也是商贾之家的女公子。长相、人品都不错,家世自然也都强过班家。可班超毫无兴趣,这一下让家里的几个大人都吓了一跳。
从古至今,在婚姻大事上,父母永远是乱操心、干着急。这不,夜玉曾对樊儇嘀咕,“夫人,超儿年过三十,莫非真的不识人伦?”
“汝没再点拨点拨芙蓉、小越和小宛?”
“小越年幼不懂,芙蓉是寡妇,何事不懂?小宛来时,沘阳公主定然也会教导她,岂会不知?总不能让人家女子自己……哎呀,吾都说不出口,这熊孩子真气死吾也。”夜玉也没辙了,“要不,快接惠班回来吧,天下事什么事也难不倒这丫头。”
老夫人樊儇正好也想闺女了,于是便亲自派班驺、班秉去接小女。十余天后,班昭带着儿子曹成兴冲冲地回娘家了。
果然,她来了没几天,便也给班超介绍了一个人,只要班超点头,立马便请人送纳采求亲。这天,一家人正膝坐于席上伏案吃着餔饭,班超在马厩内拾掇他的赤萧。等他终于跪坐于案前进食,班昭便说起白天串门的结果。
“又是一个怪物,驳回!”可没等她说完,班超就先入为主,根本不加理会。
几个小儿正在院内掷玩宝贵的大秦(注:即古罗马)水晶球(注:即玻璃球),那也是班驺和班秉出了一趟镖,从权鱼的货物里顺出来的宝物。“舅舅也是怪物!”“二叔也是怪物!”曹成、班珪等几个小儿听见了,一齐鼓噪道。
班昭对二兄的态度,有点不悦了,“汝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知道我要给汝说的是谁家女公子么?本朝第一世族,候爷大人的掌上明珠,独生小女。五岁即能文,是我朝第一世家大族的文章领袖……说起来笑死了……”
雁旋好奇地道,“什么这么好笑,快说说?”
班昭笑道,“吾这文友,与众不同。名为祖父为赐,祖父还允其婚姻自主。可笑的是,行笄礼时,她是自取字为‘采菡’。既有心嫁人,可雒阳各世家多送纳采,她却一概不理会……”
“字亦自取?这般急着嫁人?”一家人都被班昭说笑了。
原来,汉时女子十五岁左右要举行笄礼(注:即女子成年礼),“笄”就是簪子,笄礼就是盘发结笄,再取一个“字”,表示女子成人了。举行完笄礼,女子就可以出嫁了,叫“待字闺中”。
而取“字”也是有讲究的,一般由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取。自取“字”并待字闺中,等于公告天下,吾急着要嫁人,快来娶啊!
雁旋不解,“既欲急嫁,何故又拒绝世子求婚?”
班昭摇头道,“此奇女也,文章、书法冠绝世家女公子。彼凡事好自主,是看不上世族纨绔之子也……”
班昭未说完,班超早听不下去了,“又是文章文章的,看到兄长与汝满脑袋文章,吾就够怕的了。又是一个女书虫,罢罢,罢罢……”
“汝就那么讨厌我与大兄?班家以史传家,书虫有那么讨厌么?”
班昭被惹恼了,将箸“啪”地一声,拍在案上。她身着直裾深衣,凤眼圆睁,臀部抬离双脚,上身挺直跽跪,一付斗鸡的样儿,怒视着对她从来都宠爱、呵护不尽的二兄。
这是开战的前奏,兄妹三人从来如此!
班超一见班昭摆开了这架势,这可是大辩论的前奏曲,便赶紧讨饶,“别别别别,兄只是打了一个比喻,听话,听话,坐下,先坐下……”
兄妹三人,班昭虽然最小,但两个兄长都深宠着她。特别是她的文采、学问,俱在两个兄长之上,因此,在家里斗嘴时,一般班固不是班超对手,而班固、班超又从来都不是她对手。
樊儇、夜玉、虞四月对他们兄妹间的打闹、辩论,从来不加理会。相反,倒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味道,静观着、甚至欣赏着班昭收拾两个兄长。当然,一旦班昭有可能落了下风,夜玉和雁旋会赶紧出来打圆场,有时甚至阿母都会公开拉偏架。
“小妹勿怪,小妹勿怪,稍安勿躁。这怪物臭嘴甜心,就是这臭嘴,让人十分讨厌!”嫂子雁旋赶紧“周旋”道。其实,与其说是周旋,不如说是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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