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班超信,师傅左车早在几年前便已经专程去了五陵原,将这些情况告诉他。左车曾说过,早在当年窦大人进入雒阳时起,先皇便密令窦大人长久筹划,挖“百年大坑”,汉匈两国的国势较量从未停止过。
而汉明帝即位后,马后贤惠,并未因梁松构陷马援而轻慢窦氏。相反,汉明帝更加倚重窦大人,朝廷外松内紧,太尉府、侍中庐、卫尉府等均有精干力量,以窦大人为中心,暗中紧紧盯着漠北的一举一动。
寒菸既身藏如此要物,窦大人和内廷高手们,能不重点保护?当今圣上聪明盖世,又如何会容忍此物落到漠北?
虽然班超从不信图谶之说,但既然寒菸身藏天大的“机密”,关系“天下安危”,他身为大汉世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此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报效国家之时么?
权鱼所说信息太多,一时难以厘清,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一团模糊。比如,那个人在于阗国的大汉剑侠韩融,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厉害人物?他怎么会落脚在于阗、皮山,且活得如此精彩?他现在又在哪?
但时间紧迫,班超顾不得一一搞明白,他已经一刻不能延误了!
此时,天将欲晓,他从厩内牵出一匹战马,一跃而上后道:
“今夜之后,贼人短时不会再为难鱼邸,权兄与两位嫂嫂勿要担心害怕。今夜是两伙贼人,在鱼宅和荥亭苑同时下手,计划周详,非同小可。吾即去追权萁,定然救出寒菸。汝速报雒阳令衙门,太史桥和荥亭苑大案,势将惊动雒阳。勿泄吾为汝杀人之事,吾的麻烦够多也……”
“贤弟保重!”
两女和权鱼都冲到马前,权鱼抱拳,两女则躬身抄手万福。权鱼说完,小鱼儿又用焦虑的声音道,“叔叔千万保重,寒菸生死不明,妾盼叔叔早日救寒菸归来!”
小鱼儿声音柔美,又说得焦虑、心碎,未经人事的班二公子脑海里又闪过那羊脂玉般的白与那一抹墨一样的黑。不知为何,他此时所想的是,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杀尽胡人,将这个叫寒菸的小胡女救出来。不为别的,那怕仅为了这两个让人怜爱的尤物不再悲伤!
天已将明,班超不敢看两个嫂嫂一眼,便匆匆忙忙交待完,策马顺着瀍水(注:即今瀍水河)向西北方向一路追去。
一直跟着他的两个窦府“小厮”见状,赶紧也从厩内牵出两匹战马,紧随其后急驰而出。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仔细寻找便能看到权萁或用黄色丝条扎在毛竹上、或用尖刀刻成的的特殊标志。这些标志如果权鱼不专门交待,很容易被人忽略。沿着标志不断指示的方向,三人翻越崇山峻岭,一直向西北追去。
由于要通过寻找权萁留下的标志指示方向,且行走之处多为人迹罕至的岭地,故三人行军速度并不快。只到晌午都过了,才来到一个山窝里的小村庄。小村只有四五户人家,零零散散地散居于岭上岭下。
村头飘扬着幌子,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分明是一个酒肆。“酒”字上面,有三个小字,走近了才看清了,原来是“贵妃村”三字。班超哑然,村子虽然不起眼,名字却很醉人,竟然叫贵妃村。莫非这穷山野岭间,还出过贵妃?
感到舌底生津,腹中饥肠辘辘,班超便下马进入村头的酒肆,将马交给小厮打理,径直走到凉棚下刚坐下。扎着围裙的老翁已经迎了上来,“请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班超正要掏钱买胡饼充饥,一名窦府“小厮”却接过话头,“太公,要三海碗梁饭,一盆酱黄牛肉,一盘韭黄炒鸡卵(注:即鸡蛋),一盘蓼蒿(注:今野菜一种)干烧小鱼,浊酒三壶,要快!”
“好嘞,三位公子稍等即好。”
老翁答应着,喜滋滋地走到厨间准备去了。临进入厨间前,还万分庄重地看一眼班超放到案上的重锏。恭敬之余,脸上还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怆然、落寞之色。
这些微的动作,班超还是看在眼里。或许是宝锏鞘上七颗色彩斑澜、晶莹夺目的七彩宝石太过招眼,班超未想别的。也是,三匹黑红色高大威武的乌孙战马,三个风尘仆仆的大汉,一柄宝锏和二柄宝剑,班超左臂上还露出一点血迹,能不引人遐想才怪呢。
三人刚坐下,凉棚下已经有五六个早行人进入肆内打尖、歇脚。这几人对班超三人很礼貌,颔首后才坐在旁边案后,便议论起夜里刚刚发生的太史桥大案。消息传播得可真够快的,看来此时的雒阳城,定然已经闹翻了天。
店家动作飞快,很快饭菜便上来了,有酒有肉,摆了一案。班超愣了一下,出手如此阔绰,饭菜如此丰盛,把在五陵原过惯苦日子的班老二着实吓了一跳。
他端起海碗便狼吞虎咽地吃开了,一边吃心里还在琢磨着,吾班家二公子是穷人,身上就剩三十钱,一斤酱牛肉二十钱,炒鸡卵和烧小鱼各十五钱,酒三壶即一斗了,要十钱,这餐饭加上马料怕没有大大几十钱是打发不了的。一会店家收钱,就把汝两个狗日的押给店家,看你还怎么跟着吾……
心里坏坏地琢磨着,竟然忍不住咧开嘴,幸好没笑出来。两个窦府“小厮”看来也是饿了,低头猛抢着吃,根本没看到班二公子不怀好意的笑意。饭很快吃完了,店家正好也把三匹马喂好。让班超大失所望的是,一名“小厮”只付了数十钱,店家还多拿出三个胡饼,用蓝布包好,让“小厮”揣在怀里。
班超甚觉无趣,便对店家问道,“请问太公,此村为何名贵妃村?”
店家自豪地一笑,“请问公子,可知前汉成帝时女才子班婕妤?”
班超脱口而出,“当然知道……”
太公指着山后的小山头和丛林掩映着的一座很简陋的庄园道,“公子勿要小看这山。这座山和这座园,大有来头啊。此山名为班妤山,此庄园即河西苑。相传,当年河西众将随窦融大人进京后,此地即为窦融大人所置,以安置河西跟随进京的窦氏门人,窦大人常与窦老夫人至苑中打猎、农桑,名贯大汉的文章泰斗班彪大人也曾来过数十次……”
店家未说完,班超如遭雷击,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第三十六章 祖姑诗冢()
班妤山?阿翁、祖姑?
虽然感到难以置信,班超还是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转着转着,差一点落下。但他强忍着,愣是没让泪珠儿落下。
太公未说完,一名酒客又抢着太公的话头说道,“一次河西众将同来庄园小聚,班大人也欣然前来。酒酣时刻,因思念姑姑班婕妤,便默写了才女的一首诗,葬于此山上。窦融大人便命建贵妃诗冢,并将此山命名为班妤山……公子可别小看吾这里,此乃福地,人杰地灵哪!”
诗冢?祖姑的诗冢?
班超与身后两个窦府“小厮”都大为震惊,他真想去看看祖姑的诗冢。可时间紧急,救人要紧,由不他耽搁。告别太公,便接着赶路,可心里却激荡不已。阿翁当年在班妤山筑祖姑诗冢,却为何没有告诉他的后人?
班氏是春秋时楚国贵族斗班的后代,秦末战乱四起,班氏始祖班壹为避战乱从楚地避居西北楼烦国。到五世祖班况时,正值汉武帝年间,班况因驰骋疆场,抗击匈奴,官至越骑校尉。班氏从此时开始,便逐渐兴旺,渐渐成为前汉著名望族。
班况有三子一女,长子班伯,精通《诗》、《书》、《论语》,数次出使匈奴,官至定襄大守。次子班斿,博学而有俊才,官拜谏大夫。少子班稚,及班固、班超、班昭的祖父,官至封国相。而小女班氏,为汉成帝妃,被封为婕妤,史称班婕妤,为流传千古的贤妃、才女。
班超的伯祖父班斿曾与大儒刘向遵旨校阅皇家典籍,深受汉成帝欣赏、器重,曾将当时皇室宗亲都求之不得的皇家藏书的全部副本,全部赏给了班斿。这些藏书,成为班氏宗族修史必备的珍贵资料。而班氏自班斿起则历朝为史官,进而成为著名的史学世家。
汉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班氏入后宫为妃,先为少使,后为汉成帝刘骜宠爱,赐封“婕妤”。班婕妤端庄娴静,谨守礼教,雍容华贵,贤淑端正,精通《诗经》、《尚书》、《春秋》等,尤善诗词曲赋。因其贤惠娴淑,曾被王太后称誉为“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春秋时楚庄公的夫人,曾辅佐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王太后把班婕妤比作樊姬,是希望班婕妤能辅佐汉成帝刘骜成为一个有道的明君。
但是汉成帝不是楚庄王,自赵飞燕、赵合德姊妹入宫后,便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班婕妤则渐渐受到冷落。后“巫盎”案发,许皇后被废,班婕妤也受到赵氏姊妹谗构、陷害,便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汉成帝崩逝后,班婕妤又自求到成帝陵守墓以终其生。
一代贤妃,堪为后世妇德典范,却每天陪着石人石马,冷冷清清地度过了她孤单落寞的晚年。一年后病逝于陵园中,时年四十岁。
离开酒肆,对阿翁、祖姑的思念之情,让班超心潮难平,眼泪便涮地流了下来。
走到村外,他跳下马,面向班妤山(注:班妤山原名班婕妤山,位于孟津西部小浪底镇班沟村西)默默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响头。两名大汉也跟着跪下,行了四叩头大礼。
望着这座低矮的小山头,他默默起誓,这里好山好水,他日吾班老二倘若发达了,不,是但有出头之日,便一定要将这里买下来,重起诗冢,让祖姑灵魂安息,让祖姑保佑班家后人平平安安!
三人继续一路向西北追去,刚才自己面向祖姑的诗冢叩头时,两个窦府“小厮”的一跪,让班超对两人好感顿生。毕竟白吃了人家一顿饭,忍不住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儿,但想想还是忍住了。窦府富可敌国,封地所得滔滔不绝,雒阳周边还有窦氏庄园多个。窦大人既然让这两人一步不离地跟着他,想来定然是窦戈先给了他们钱,那自己还客气什么。
尽管如此,不说点什么似不大好,于是便脱口问道,“汝二人叫什么?”
“禀报尕叔,吾名班秉,吾弟名班驺也。闻尕叔乃大汉第一剑士,吾二人早欲来投。去年吾阿母老了(注:即辞世),咽气时嘱吾二人到雒阳投尕叔,求取功名。可吾来雒阳,尕叔早已搬走了。吾找到窦大人府上,便被留在府中了……”
比较稳重一点的大汉名叫班秉,闻班超问便欣喜地道。
你阿母如何知道吾班老二?找吾班老二混功名?开什么玩笑,吾一个五陵原农夫,能给汝什么功名?!
“闻尕叔来雒阳打官司,吾兄弟二人甭提多高兴了……”
“啪!”
弟弟班驺或许是见班超终于与他二人说话了,便高兴地说了一句,可话未说完,兄长班秉甩手便是一鞭子,嘴里还叱道,“尕叔吃官司,汝高兴耶?吾何时高兴耶?”
班驺梗着脖子怒视着兄长,又看了一眼班超,到底未敢顶嘴。班超见状哑然失笑,可闻班秉的话脖子还是阵阵发热。
所谓吃人的嘴短,此时实在无脸再捉弄人家兄弟二人了,便闷头策马在丛林间疾走。很快便来到河水(注:即黄河)边上的平阴县城(注:东汉时县治,在今河南孟津北),三人越过县城又走二三里,再一次进入矮矮的杂木林。
顺着林间标志指示的方向西向,走了二三十里,到了河水(注:即今黄河)边上。
河堤下尽是大片大片乌云似的杂木密林,权萁所做的标志至此突然便断了。这里密林与河边密密匝匝的芦苇荡连在一起,十分荒偏。几只野鸭从远处飞来,落入河边的芦苇内。一只庞大的老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在傍晚的天宇上飞翔着,寻找着地面的猎物。
剩着天未黑尽,班超策马奔到高高的河堤上,只见河水水位快到河堤顶端了,浩浩荡荡,奔腾着向东流去。河中间几座河心孤岛,鸟儿在上面盘旋。向河水的上游看,河道两侧崇山峻岭,大河自山中穿出,尤如来自西天。向河南岸看了一下,山峦之中,密林深处,暮色中隐隐露出一座庄园的影子。
第三十七章 崤山秘战()
不远处的河边,还有一个小渡口。芦苇丛中露出两条拴在木码头上的小船,但却无一个人影。
从平阴县城至这座山中庄园之间,再无村庄的影子。班超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那里不对劲儿。权萁的标志只到这里,说明他一直跟踪着北胡人,是潜进庄里了,还是已经遇害?而寒菸则肯定被关在这周围,只是这里地形复杂,一时很难确定人被关押在何处。
这里山峦起伏,丛林茂密,人烟稀少,河中间多为间岛,是动物和鸟类王国。漠北胡人为何要将寒菸关在这里?
大案之后,一次死了那么多人,河南尹、雒阳令、司隶校尉三个衙门和各县衙门,定然都被惊动。歹人自然需要尽快隐身,以便躲避风头。而隐藏在这崇山峻岭之中,甚至隐进河水中央的若干河心岛中,是最容易蒙骗过官府耳目的。
由于权萁追得急,对方未必有时间躲进河水中央的河心岛。班超想到这里,心里格顿一下,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寒菸很可能就被关在这个庄园之中,而权萁定然已经遇害……
当天晚上,他们便宿营在丛林内。班秉从怀里掏出胡饼,一人一块,权充晚餐。三匹马儿则静静地啃着青草、树叶,绝饿不着它们。到夜里二更多天,万籁俱寂之时,班超带着班驺、班秉悄悄潜进密林,来到庄园之外。
班超轻轻翻进两丈余高的大圆木建成的围墙,连院中的狗儿都未惊动,便翻上了屋顶,然后如猫一样从屋顶来到中院的三层楼复檐下,并轻松地翻上楼顶。班驺、班秉身手也很利索,他们一步不离,紧紧跟着班超。
这座建在丛林中的建筑,竟然全是木头所建。三人手段够高强,几乎未发出丝毫声响。但是,他们刚在楼顶隐好身,院中的狗儿便狂吠了起来。
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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