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操正气,“公正廉洁,奉禄不及妻子”,“果敢直言,数有据争”,素为百官敬仰。几年前,北地太守廖信坐贪秽大罪下狱,没收其财产,刘庄曾以收缴之物奖励清廉大臣,周泽、孙堪蒙赐最甚,“是时京师翕然,在位者咸自勉励”。
周泽、孙堪本已准备告老还乡,或许刘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诚恳地挽留下了这二位清廉公正、敢于仗义直言的谋国老臣,并定下规矩,二人可随时向皇帝进言!
进入七月后病情越发加重,一直苦捱至八月初,刘庄已经时常处于迷离状态。这段时间,马后命太子、三公、尚书令与奉车都尉窦固一起,每日至章德殿侍君,以防不测。
八月初六夜子时,刘庄突然清醒了一会,他剧烈地喘息着,艰难地对这几位心腹大臣道,“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最后,他拚着最后一口气,拉着赵熹、窦固的手与太子刘炟的手握于一起,“匈奴不灭,天下难安。襄助新君,社稷……永固……”
众人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便都跪在御榻旁。病榻上的皇帝刘庄努力地撑着一口气,年仅四十八岁的一代明君,彪柄史册的一代圣主,最后还有话未说完,便在章德殿寝宫驾崩,乘鹤西去!
马后与太子刘炟伏于皇帝身上,痛哭失声,众臣、太监、宫女也都哀声一片。虽然是深夜,章德殿内的哀啼声迅速惊动南北两宫,汉宫很快便为一片哀恸声淹没。
卫尉、行太尉事赵熹典丧事,礼事修举,内庭连夜发丧,通告各衙、各世族和各封国邸。一个时辰不到,列候、四小候、九卿、百官均按令前来吊丧,窦固则身着戎装甲胄,带剑吊丧,令众候、百官大骇,北宫内葬仪肃然。
刘庄病重期间,因众外戚纷来探视,令他不胜其扰,故曾令虎贲中郎马廖典掌北宫门禁,诸外戚无令不得进宫探视。但刘庄驾崩的当天后半夜,闻皇帝大行,诸姓外戚悲痛欲绝争欲进宫吊丧,尤其是马氏诸兄弟大闹神虎门,并一度闯入金商门,致使北宫各门外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贵戚欲进宫奔丧,马廖性温厚无法阻止,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不敢自专,便紧急禀报赵熹,“太尉大人,神虎门、玄武门、朱雀门外闹攘,诸贵戚争欲进宫,卫卒难以阻挡……”
赵熹自永平三年冬代窦融为卫尉,永平八年又代虞延行太尉事,居府如真,内典宿卫,外干宰辅,一身两职。典掌宫禁本也是他的职责,但皇帝大丧之时,他再奉大行重任,忙得根本顾不得宫门,便抱拳对一身戎装的窦固躬身道,“非常之时,请都尉肃静宫廷!”
皇权争夺,向为朝廷最大隐患。皇帝大行,新君未立,这是朝廷最危险的时候。窦固闻太尉令,不敢耽搁,便亲自来到金商门,扶剑严令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朝廷大丧,无令擅闻宫闱者,斩!”
杨仁得令,便身穿甲胄,手持长戟,严密部署侍卫在北宫四门禁守,没有人再敢随便入内。金商门外,马防、马光等马氏诸兄弟悲痛欲绝,他们推开禁卒,争着要进宫,被杨仁厉声喝止,“本将遵奉车都尉令,‘无令擅闻宫闱者,斩!’”
马氏兄弟闻令大惊,他们还想闹,可看见卫卒后窦固高大的身影,只得退出神虎门外。马防、马光愤愤不平,他们怒视着杨仁,心里更把窦固恨入骨头。马防胸中还有大义,他忍着愤怒抱拳对杨仁躬身道,“非常之时,吾等哀伤过甚,忘了法度,谢杨大人提醒!”
杨仁还礼,“谢大人体谅,请诸位大人即还府第,按令进宫!”
其余各门外等待的外戚见状,这才不敢再闹了,纷纷遵令还府,等待宣召进宫吊唁,北宫四门外这才恢复秩序。
而章德殿内,节乡侯、行太尉事赵熹主持仪式,在先皇刘庄的灵柩前,让年已十八岁的太子刘炟即皇帝位,史称汉章帝。刘炟不忘马后养育之恩,登基后便在父皇的灵柩前通过他的第一封诏书诏告天下,尊养母马皇后为皇太后。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八月十六日,按照父皇刘庄生前“一切从简”的遗诏,刘炟将父皇遗体安葬在邙山以南的显节陵,上庙号显宗,谥号孝明皇帝,史称汉明帝。
两个月后,新皇刘炟大赦天下。
早在汉明帝刘庄病重时的七月下旬,西域形势更加恶化,北匈奴蒲奴单于自将大军再出车师后国,戊校尉耿恭坚守的疏勒城被围城。但整个八月份,汉朝举国大丧。刘炟刚登基上朝,七州大旱的驿报便如雪片一般飞驰报到雒阳。
原来,在刘庄病危这段时间,汉帝国国内也出了大事。整整数月,天未下一滴雨星儿,汉朝十三州,豫、兖、徐、青、并、冀、幽共七州大旱,可谓赤地千里,螟(注:即蝗灾)伤稼禾,流民遍地,社稷动荡,天下不宁。千年一遇的大旱,赈灾是对年轻皇帝的严峻考验,他根本就顾不上西域事务了。
第五章 痛下杀手()
汉朝忙于国丧、举国赈灾而无暇北顾,正在进攻西域的北匈奴抓住良机,开始对汉军戊校尉、已校尉部和孤悬疏勒国的汉使团痛下杀手!
……
耿恭阴历五月上旬即主动放弃金满城,全军后撤至天山北麓的疏勒城。
现在,在天地茫茫、沟壑纵横的天山北麓,这座不起眼的疏勒小城,已经成为天山以北西域汉军唯一的一个战略支点!
汉军巨弩、抛车等全部转移至疏勒城,耿恭令右将昷枂为车师后国疏勒城都尉,五十长獷巳羊为疏勒军候,命二人迅速暗中集合山下、山中各部落,共同抗击匈奴人即将到来的进攻。
耿恭在金满城大败左鹿蠡王二万大军,令车师后国吏民大受鼓舞,各部族跃跃欲试,准备配合汉军大干一番。王夫人自己也驻守在疏勒城,国王涿鞮被左鹿蠡王掳走,她便指挥调度一切,任命金满城、务涂谷守将,安抚阵亡将士遗属。
耿恭则从五月下旬开始,便与司马石修紧急巡视了疏勒城周边山梁。
今日疏勒城遗址四周山梁尽是肥沃的农田,东汉时代却森林密布沟壑,长满大片大片茂密的榆树林、松树林。丛林密布的山峦间,便遍布着大片大片的优良牧场。顺着山梁再往南攀登天山北麓,大山深处有无数的高山草甸,水草茂密,水源丰沛,是天然牧场。每到春夏时节,牧民们会上山放牧,一直到秋季再下山避寒。
耿恭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山巅草甸,一条溪流穿草甸而过,溪水清咧甘甜。草甸内草场茂盛,四周尽为高山,草甸与山下的疏勒城有隐秘的山中涧道相通。只要不被匈奴人发现,这个草甸便可长期驻守。耿恭大喜,便悄悄带着数十人,至草甸内开始施工。
他们伐来木材,跨过小溪成“品”字形,建起三排厚实的木架子房,中间的大屋最为坚固。又建起了带顶、便于越冬的畜牲围栏和坚固的栅栏院墙,十余日后,一个坚固、封闭的营地便基本有了眉目了。营地建成,他与石修带着王夫人亲自前往查看。石修待在一边警戒,耿恭看着王夫人道,“夫人以为这里如何?”
“将军欲藏吾于此乎?”王夫人聪明过人,她一看到这里这一片新建筑,便明白耿恭心思了,她亦喜亦忧地问道。
耿恭道,“夫人,北匈奴人再来,疏勒城虽固,如朝廷救援不及,孤城终将被击破。车师后国届时只能暂投匈奴,而夫人一心向汉,匈奴人必不容汝。为长久计,夫人应隐匿于此,保护好两个王子与小公主,待吾大汉将匈奴人赶出西域之日,再返回务涂谷,重掌车师后国!”
“校尉差矣!”王夫人道,“只要将军守疏勒一日,大汉车师后国便一日未亡。吾身上亦流大汉的血,理当与疏勒城共存亡。国王死了,几千国兵死了,死何惧哉?!”说着,这个饱受沧桑的妇人手捂着嘴,双肩微微颤动起来。
耿恭是一个伟丈夫,看着她瘐俏的双肩和娇小的身躯不停地战栗,不禁怜爱之情顿生。他默默地伸出猿臂,将韩珏拥入宽阔的怀抱中,只到她停止抽泣,心情平静下来,才放开她。
韩珏拭去泪花,躬身万福道,“让校尉看到了吾最弱的一面……”
耿恭突然面带忧虑地道,“北虏如再来围城,车师后国各部族必再降北匈奴。吾不畏左鹿蠡王攻城,可吾其围城、畏内无粮草……”
韩珏何等聪明,她理理身上的狼毫披肩,“一切听校尉安排!”
耿恭从天山甸营地返回,便派军候蒋逍带着十余名士卒,夜晚悄悄将八十余头牛、两千余只羊、几十匹马赶到山上的草甸密营内。蒋逍从军前是个狗贩,最会经营,他在这里置食器、用具、卧具以及厨房、茅坑等一应设施,让这里迅速具备生存条件。
蒋逍已经明白校尉的盘算,校尉不是密营藏娇而是在储存军粮啊。这里与邻近的草甸绿草茵茵,草场够大,这么点牛羊是怎么也吃不完的。而且,还不会走散。他带着士卒们从周边山巅草甸打下青草,晾干后堆成几十个巨大草垛,为牛羊过冬储备了充足的草料。
天越来越热,天山以北夏末秋初最酷热的七月份来临了。
这个季节的戈壁、沙漠酷热难耐最不适合用兵,但斥侯们将汉朝皇帝刘庄长期卧榻、生命垂危的消息传到漠北,蒲奴单于决心送自己的老对手刘庄一程!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七月六日,老单于离开燕然山老营,率左鹿蠡王屠耆乌部共两万铁骑,浩浩荡荡越过沙漠戈壁,再一次兵临车师后国!
汉军戊校尉部不足千人竟然将左鹿蠡王屠耆乌两万铁骑打得屁滚尿流,这让蒲奴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是奇耻大辱,这一次他亲自来了。
北匈奴铁骑呼拉一下,将金满城和务涂谷又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他们将涿鞮送回务涂谷,再为车师后国国王,于是车师后国再降北匈奴。
可汉军曾经驻守的金满城却是一座空城,只有少许车师后国士卒驻守,耿恭的汉军已经不知去向。车师后国就这么丁点地方,左鹿蠡王派出斥候,几天后便查找到了汉军去向。于是,大军迅速从金满城南下,七月九日朝食后,便将疏勒城北、南、西三面紧紧围了起来。
探马禀报左鹿蠡王越过戈壁沙漠南下时,耿恭已经派右将昷枂带着最可靠的二十名士卒,将王夫人一家送进天山深处密营。
这里山梁上地域有限,左鹿蠡王便命右都尉、万骑长杆兜率千余人包围疏勒城,并伐木制作简易云梯准备第二日攻城,其余各部则在山下涧口外的戈壁上扎营。
当天夜里三更,疏勒城头突然燃起三堆篝火。
耿恭命大开西边城门,城内只留车师后国的五十名士卒守城,汉军六百骑一涌而出,瞬间冲向城西边的匈奴人阵地。杆兜已经在帐内睡下,成团的蚊子扰得他们一个晚上不得安宁。此时当值的士卒也都昏昏欲睡,等到马蹄声、喊杀声隆隆响起,汉军已经冲到阵前,很多人便这么脑袋与身体分了家。
山上突然鼓噪声起,杀声震天,火光熊熊,山下大营内屠耆乌派出五千骑欲增援山上。可他们战战兢兢地刚走出大营,山上的汉军与北匈奴的溃兵们已经一泻而下,瞬间冲乱他们的队形。汉军则在乱军中大开杀戒,慌乱中只得退回大营。
可汉军与北匈奴人搅在一起,乱纷纷的大营内根本就分辨不清谁是汉军,各营被打个措手不及,营帐迅速被一一点着,大火熊熊烧起,战马四处奔跑,无数匈奴士卒仍在梦乡中,便被斩去了头颅。
就在匈奴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匈奴人身后,从天山各条幽谷密林内,又涌出千军万马,火把铺天盖地,喊杀声震天被野,一齐向匈奴人袭来。
蒲奴单于冲出自己的大帐,见火光四起,无数汉军正从四面八方杀向匈奴人。天山回荡着震天的喊杀声,大营内乱成一团,匈奴士卒已经炸营,自相踩踏,哀嚎声惨叫声不绝,死伤无数。单于悲哀地看到,已经吃过耿恭苦头的左鹿蠡王麾下各营,此时什么也不顾了,惊慌溃逃。
“按营不动,就地拒敌……”
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高声断喝,并连着斩了十数名士卒,仍然制止不住。眼看前后汉军即将杀到中军,两人终于放下架子,扔下数百具匈奴士卒尸体和无数伤兵,在众将保护下随着溃兵,潮水一般地向北方奔逃而去。一直逃出百十里,见汉军并没有追来,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喘口气。
左鹿蠡王逃出大营向北奔逃而去,汉军将匈奴人辎重、营帐焚烧得一干二净后。牧民们则将伤兵一律斩首,耿恭命各部族迅速返回本部,勿要让北匈奴人找到报复的借口。
第二天白天,恼怒万分的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驱兵再至。这一回他们如惊弓之鸟,如临大敌,各营战战兢兢,次第跟进。可前晚间那漫山遍野的千军万马并未出现。于是,他们便将疏勒城三面再一次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残酷的攻城战随即展开。
疏勒城位于沟梁之上,易守难攻,东面临大山涧,悬崖峭壁。南面也临近深涧,是极其陡的斜坡,无法展开。而北面虽然开阔,却坡度较大,惟有西面的谷地便于勉强展开兵力。在这个奇特的地形上,北匈奴士卒们集中力量从西边强攻,北面、南面仅是佯攻。
第一次试探性攻城,便成为守城汉军的单向屠杀。
在巨弩和骑弩兵们的掩护下,攻城士卒抬着十余架简易云梯向城池逼近。
北匈奴的巨弩还是在务涂谷缴获的汉军装备,在金满城下匆忙撤走时带走三具。他们短时间内铸不出铜弩机和箭簇,因此数量仍为三具。且以矛代箭,威力巨大,但准性极差。
第六章 绝域孤城()
很多长矛轰然巨响后深深地扎进城墙中,有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远远飞过城头,扎入东面山涧对面崖上。
汉军躲藏在女墙后面,躲避着敌巨弩轰击。只到密密麻麻的北匈奴士卒到了城下不足百步远时,城头的巨弩这才开始大发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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