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遵令!”
昷枂退下,王夫人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人!”
侍婢余秋雨来到她身边,王夫人问,“吾儿涿鞮国王可有信来?”
“禀报夫人,昷枂将军派出斥候,但匈奴人看得甚急,守城国兵已尽被屠杀,国王被软禁,无法联系!”秋雨亦是汉人,那一年只有十二三岁,便被商贾掳卖到务涂谷城。王夫人在人市上见其楚楚可怜,便将其沽下,此后便一直留在身边。
王夫人道,“传令昷枂将军,暂勿与国王联系。如彼活动自由,定会主动联系疏勒城!”
第二十四章 金满惊雷()
“小婢记住了!”秋雨说完,瘦小的身影诺诺退下。
王夫人又巡视了一圈工匠们的作坊,只见他们已经制作了一堆巨弩长箭。三十余架砲车,负责收集石头的牧民则已经运进堆积如山的大石块,每隔一段距离,堆在城顶女墙之下。再到仓房,只见各部族已经运来粮栗、干草、兽膏、火毡,将整个库房堆满,其中重箭五十余万支。
疏勒城是前汉时汉军夯土版筑而成,墙高六丈,顶宽四丈,城外护城壕宽三丈,只要充足的粮秣、草料、箭矢,以汉军之能,已经万无一失!
巡视二圈,身为侠士之后的王夫人,总觉得还是有漏洞,心里还是不踏实。想了一顿也没想明白,便一个人走出城外,来到城东侧涧边悬崖上,她忽然想明白了,便又急急返回城内,派人将昷枂和汉军什长邹裒叫来,心惊胆颤地道,“昷枂、邹裒,如果匈奴人断涧流,当如何?”
昷枂、邹裒看着身材颀长、一脸焦虑的王夫人,想都未想便会心而笑。
邹裒道,“夫人勿忧,前在务涂谷时,吾曾听石凉将军说过,务涂谷临河,即便匈奴人断流,因地下土中有水,城中掘井,定可得水。疏勒城临涧,滔滔不绝,倘若匈奴人果真断流,只需在城中掘井,一样可得水也!”
王夫人频频点头,身为汉人,她当然知道掘井取水的道理,望着涧下滔滔不绝的激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
……
左鹿蠡王屠耆乌挥军将金满城围得水泄不通,想到呼衍王已经取车师前国,左贤王优留已下疏榆谷且正在争夺伊吾绿洲,而自已在一座小小的务涂谷小城前竟然打了十日才下,心里不禁既着急又懊恼。
各营正在准备攻城之时,左鹿蠡王便琢磨开了他在务涂谷得到的“宝贝”。
原来,耿恭制成巨弩后,曾送给安得十具。很可惜的是,车师前国刚成为住国不久,他们熟谙骑射远袭却不擅守城,国王安得与他麾下的将领们并没有重视巨弩的作用,这些宝贝竟然原封不动地包裹、捆扎在旧毡毯内。
左鹿蠡王得到这些宝贝时很惊讶,也很兴奋。他下令将巨弩全部运到金满城,现在便在抛车阵地前一一架起来,他跃跃欲试,准备亲自轰击汉军城池。
每一个巨弩都有三张强弓,需三人才能张弦,击发时需以重锤敲击。士卒们张好弦,左鹿蠡王透过望山精心瞄准高高的城头碟口,那里正有几个汉军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还不停地比划着。
他轻轻地举起榔头快速敲到扳机上,“嘣”地一声闷响,一支巨箭“飕”地直飞城头!
汉军开始时大意了,这种战略相持是最容易让人松懈的。这天晌午后,几名士卒倚着城垛围着夏戥四周,正在津津有味地听他侃大山。夏戥是乐浪郡人,肤色黝黑,当兵前是个渔夫。乐浪人最擅吹牛,夏戥也以此为荣,他自称如果他趴在牛逼上,定能将死牛吹活、活牛吹死。
只听他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一天,吾驾船钓鱼,忽钓起一条女人鱼,其美无比。对吾哭曰,‘相公放吾,可随吾至宫中,妾愿为相公妇!’吾大喜,便随其入海,约万丈深,才潜至龙宫,与其结为夫妇。此妇既美且艳,且有异能,哇,吾那个快活啊……半个月后,吾才想起家中阿母等鱼儿下釜,便急忙返回地面探视。谁想,吾偷回人间惹妇人大怒。等吾再入海中,找啊找啊,再也找不着龙宫矣……”
众人正听得入神,大海、美妇、龙宫,让正当盛年的士卒们热血沸腾、垂涎欲滴,没人有功夫怀疑他说的真假。忽然城头轰然作响,一支巨弩长箭“飕”地飞上城碟,穿透、毁坏城垛,土块飞溅四散,骤然变故令他们魂飞魄散。
夏戥等四名士卒被纷飞的土块砸伤,巨弩击碎城碟后虽然力道卸掉,但仍将牛皮大王夏戥和一名士卒胳膊上甲服撕开,碰伤皮肉。二人臂上肌肉顿时变白、冒泡、翻起,疼痛难忍,夏戥一齐跳着脚哀嚎不已,士卒干脆躺在城头翻滚开了!
汉军众卒大惊失色,耿恭接报后快速跑上城头,见状便急命传燮神仙疗伤。二人当着耿恭呼号不已,似乎实在疼得难以忍受。燮神仙却面带讥色,不急不缓,仅取出葫芦倒出些许紫色的药粉,和水让二人服了,便替众人包裹好伤口,任凭二人呼天号地却再也不管了。
夏戥被剧痛折磨得泪流满面,泪眼忽瞥见燮神仙一付不屑、讥讽之色,便捂着肿成圆滚滚的臂膀怒道,“狗日的……都汝弄的劳什子……疼死哓,噢……汝……确信没事了?”
耿恭也半信半疑地看着燮神仙,可燮神仙却对夏戥平静地道,“别人都不会有事,汝难说得很。此箭上毒专治各种吹牛逼,牛逼越大毒发愈厉害,直至不治!”
“嗷……狗日的,还有没有点人性……吾不过逞嘴皮子快活,干吗如此害吾……”夏戥气得如狼嗥,接下来又是几声巨响,又是几支巨弩长箭轰然射来,打断他的矫情。汉军则紧贴女墙后,躲避城下的射击。
接下来几天,左鹿蠡王命令用巨弩不断轰击城头,让汉军不敢露头,让耿恭好不烦恼。石修恼了,想出城夜袭夺弩,被耿恭喝止,“不要理会,多扎草人,待其箭尽,自然无用。”
汉军便扎草人,穿上甲服置于碟口。果然,几天后,巨弩射光,前军主将、万骑长风虱子便下令自制简易弩箭,但却威力大减,对城头威慑力大大减弱。
阴历四月九日晨,天上狂风卷动乌云,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今年开春后第一场雨眼看着要来了。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滚滚而来,令士卒们心里颤悸,可耿恭却令全军迅速朝食,准备出城反击!
朝食过后,又下起瓢泼大雨,雨势磅礴,暴雨和乌云竟然使白昼如黑夜一般。一道道闪电将黑暗的天宇撕裂,滚雷声惊天动地,令人胆寒惊栗。
从城上向下看去,闪电照耀下,北匈奴士卒都躲进帐内,城外阵地之上,竟然无一人。耿恭伫立于城垛之后,瞬间便做出了决定。暴雨之中,他冲下城墙,迅速集合六百劲骑,并放下吊桥,大开南城门,汉军马踏雨水,突然从城中倾巢杀出。
滚雷与暴雨让匈奴人惊魂未定,忽又见汉军冒着暴风骤雨犹如从天而降、狂卷而来,各营顿时大乱起来。左鹿蠡王与万骑长风虱子正在金帐中学玩六博,这付六博是他在务涂谷缴获的,是汉人王妃王珏的心爱之物。
忽然雷鸣、暴雨声中又一片喊杀声起,他与风虱子连甲服都未及穿,便急忙提着弯刀出帐。只见汉军冒雨陷营,雨帘中似有千军万马正在激烈厮杀,便急令中军迎敌!
汉军正在攻击前军大营,司马石修当先抢营而入,用手中丈八长矛挑开大帐,便痛下杀手,帐内仓皇的匈奴将领士卒被汉军一一挑杀或斩首。更多的匈奴人从各帐内冲出,他们来不及找到战马,多数人未及穿戴甲服,在雨幕中乱窜、挤做一团,被斩杀或踩死无数。
耿恭与六百将士大开杀戒,将无数匈奴人斩杀于雨水中,金满城下泥水中掺杂着无数尸体和人体残件,断胳膊断腿的伤卒在雨水中挣扎哀鸣,听凭战马踩踏,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
此时,整个匈奴大营内,到处是匈奴人的惨叫、呼号声,“汉兵神,真可畏也!”“快逃啊……”前军已溃,纷纷在雨水中疯狂向南窜,将中军冲得七零八落,左鹿蠡王提着弯刀一连斩杀了十几名溃兵,也无法集合起士卒抵抗,听任汉军击破前军大营又向中军杀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非吾无能,乃天助汉蛮也……”左鹿蠡王骑在马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透过雨帘分明看到汉军势不可挡快要攻到中军,便仰天长叹,只得下令全军撤退。
鸣金声响起,北匈奴全军皆溃。天上电闪雷鸣,地上暴雨如注,光线暗淡如同夜晚,金满城东、西、北三面各营只闻雷鸣声中南城厮杀声急,他们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汉军援军至了呢,此时中军又已下退却令,便莫名其妙地争先奔逃,各营仓皇躲进雨帘中。
北匈奴人这一溃败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两万大军在雷声暴雨中疯狂出逃。他们象潮水一样,互相踩踏,落马者死伤无数,他们不顾一切地一直撤到了沙漠戈壁之上。此时忽然雨停风伫,身后并无追兵,左鹿蠡王喘息稍定,看看垂头丧气、如落汤鸡一般的各营士卒,辎重、粮秣、饮水已尽失,究竟往哪撤让他犹豫起来。
他本应整顿人马再围金满城,汉军毕竟只有区区数百人据守一座孤城、小城,劫掠各部族粮秣不难筹措。或者,他应该向东转进疏榆谷,因为他的同父异母兄长、左贤王优留已经夺疏榆谷。但惊魂未定,且又不愿寄人篱下,让左贤王部看笑话,犹豫间想到金满城那个恐怖的汉军守将,他厌恶透了,于是便咬牙带全军进入戈壁荒漠。
这是一趟死亡之旅,近两万人马没有粮秣、饮用水、草料,从车师后国绿洲到金微山老营间八九百里没有人烟的荒漠戈壁,整整千余人饿死在荒漠戈壁中,无数战马倒毙在千里流沙上。便是靠吃亡卒尸肉和杀战马充饥,左鹿蠡王部凄惨地硬撑着将大部人马带回金微山老营!
金满城围城顿解,耿恭并未驱兵追进荒漠,他见好就收,只到确认左鹿蠡王不顾一切驱兵进入大荒漠,向金微山退去,这才收兵得胜回城。回到金满城下,雷声远遁,暴风骤雨突然停了,天地仿佛突然静止不动,一道绚丽的彩虹高挂在南天之上,让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的汉军恍如隔世。
金满城周围的各部族见汉军赶走了匈奴人,已纷纷走出村寨,涌到金满城下,帮助汉军打扫战场。
第二十五章 柳中诈降()
这场雷霆反击,汉军有如神助,不仅击退了左鹿蠡王两万铁骑,而且缴获牛羊数十万头,粮秣、辎重无数。
耿恭回到城中连湿漉漉的甲服都未及换下,便派出军吏通报务涂谷、疏勒城。探马禀报,务涂谷的匈奴人撤走前,将年仅十五岁的国王涿鞮挟裹带回了金微山老营。
傍晚地分,王夫人带着二十余随从疾驰金满城。耿恭和司马石修头扎青色纶巾,一身汉军绎色大襟便装长袍,以敬诸侯礼陪其哺食,礼数甚隆。
“夫人请了——”耿恭请王夫人入席,待王夫人坐定,又躬身小心翼翼地通报道,“国王涿鞮已被掳去金微山……”
“涿鞮多年在北匈奴为质,嗨,高兴时不说这个——”王夫人坐在案后摆摆手,脸上的忧愁一闪而过,瞬间换上笑颜。那美丽的眼角往上一挑,格外妩媚,石青色的薄袍一点儿也压不住她身上那股子浓郁的女人味儿。
见耿恭与石修板板正正地尽着礼数,不禁嗔笑道,“吾已认窦固都尉为义父,如此多礼,反弄得生分了!”
“夫人受得此礼——”丈夫安得殉国,儿子涿鞮被掳走,两位勇将安慰话无从出口,石修由衷地道,“夫人乃后国吏民主心骨,校尉守后国,还得夫人襄助啊!”
“也罢,随便汝二人罢……”明亮的烛光下,王夫人将袖子撸到了胳膊肘,操起了锋利的小刀。无领的襟口微开着,脖子底下露出一片诱人的白晰,更显得娇媚和欢快。她反客为主,以刀剔肉,倒过来侍候两位杀神进食。
大战之后,耿恭、石修略感疲饿,一会便大快朵颐,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份。
王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浅笑着伸出白晰修长的手指端起陶碗道,“请将军畅饮浊酒,后国人从未有今日高兴,皆将军之功也!”
哺食后,二将陪王夫人巡视了一圈城头,城下火把明亮,各部族正在欢天喜地帮汉军打扫战场,有人哼着歌儿,空气中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站在金满城高高的北城头,遥望着黑暗中的金微山,耿恭、石修和王夫人却忧心忡忡。
初夏的夜晚依旧寒冷,一阵清新的冷风掠过,耿恭和石修都感到丝丝凉意,身着薄袍儿的王夫人则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身后的侍婢赶紧将披肩裹到她肩膀上。
汉军士卒们举着火把,王夫人绾着高高的汉人发髻,腰带紧束令她胸脯峭立,披肩下那石青色的长袍裹着圆臀勾画出柔美的曲线,显得亭亭玉立、气度不凡,令周围的男儿不由得隐隐生起保护她的yuwang。
耿恭与石修站立在她两旁,短暂的胜利并没有让他们迷惑方向,此刻他们需要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忽然城下欢呼声起,原来正向城内抬战利品的部民们向城头大呼万岁,王夫人亲昵地从城垛口探出身子,伸出手来向冲着他们欢呼的人群挥了挥手。收回身子,她再一次远眺北方黑暗的夜空,充满忧虑地道,“耿将军,虏酋必会携众卷土再来,金满城乃一孤城啊,妾以为宜早撤疏勒城!”
二人不谋而合,耿恭也正有此意。
此时在东方的疏榆谷,北匈奴左贤王大军已经夺蒲类城,将蒲类国赶到了山南的伊吾绿洲,正在与汉军宜禾都尉曹钱部争夺伊吾庐城。呼衍王已下车师前国,并正在围攻已校尉关宠据守的柳中城。左鹿蠡王部虽败,舔完伤口后必再来。北匈奴举国南下,除蒲奴单于本部三万铁骑驻守燕然山老巢,其余三大实力最强的部族逐鹿西域,绿洲小城金满城无险可依,绝难固守!
因此,闻王夫人言耿恭点点头,“夫人所言有理,金满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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