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锦娘打得十分轻灵,一柄长缨舞得神出鬼没,让千骑长有劲使不出。她不时从马上纵身而起,躲过千骑长一招招凌厉的斧削、劈砍。于是,千骑长大斧砍得飒然作响,闻之令人心颤,但却频频砍空。等到二三十合下来,便风云突变,动作变得紊乱了些。
锦娘却打得不急不缓,牢牢掌握着场上主动权。见千骑长挥汗如雨,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便嘴上挂着轻笑,红缨尖利的矛头始终罩着千骑长上半身。突然,她“呀”地高叫一声,凌空一枪,竟然将千骑长当胸贯穿。
“嘣”地一声,千骑长护心甲已碎,长缨穿胸而过。“淫贼,还想好事哉?”锦娘唇角露着鄙夷,手腕一翻又往后一抖,长缨转了一圈才悠然抽出。
千骑长倒提大斧,胸痛欲裂,他豹眼圆睁,低首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殷红的鲜血正泉涌喷出。他手中斧轰然落地,山一般的魁伟身躯慢慢仆落马下。
疏勒军士气大振,赤河城头、赤河大营内和昆仑屯大阵中,群情鼎沸,万岁之声被野!
锦娘策马悠然返回阵中,见众军为其鼓噪、呐喊,不禁羞红着脸驱至吴英身后。肖初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此时他一身肮脏的老羊皮袄,头上戴着皱巴巴的狼皮帽,一身跑驼人打扮,连甲服都未及换上,便当众驱马驰至昆仑屯阵中,左左右右检视一遍。众目睽睽之下,锦娘无地自容,只得赏了他二鞭子,他才放心地返回汉使团阵中。
这一幕,令汉使团众将与昆仑屯士卒们轰然大笑,锦娘脸是更红了。班超回首笑看着这两位女将,向她们点点头以示鼓励!
联军阵中,呼衍獗则大怒,他喝住欲出战的诸将,突然拖着一根丈余浑铁棍亲自上阵了,并手指班超求战。昆仑屯阵中,吴英与众将争着驱马出战,班超向蒙榆示意,蒙榆便提着链铜球驱至阵前。呼衍獗怒喝道,“滚回去,命班超小儿来会吾!”
蒙榆手指着呼衍獗大骂,“汝个狗日的死驴,未必斗得过吾,还要找汉使,汝这是找死!”言毕大铜球凌空而去,可呼衍獗退后几步,伫马不动,分明不加理会,蒙榆无趣地只得怏怏返回。
刚才锦娘还在与千骑长搏杀时,班超就无心与呼衍獗斗阵了。敌情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胡焰与肖初月恰好从敌后返回了,胡焰带来了一个令班超十分不安的消息,“都尉北征大获全胜,呼衍王、左鹿蠡王弃伊吾庐退入车师!”
胡焰扯掉脸上的假胡子,小声禀报道,“都尉大军下疏榆谷后必出车师后国,天山南北大坂已断。呼衍王、左鹿蠡王既然已进车师前国,欲逃回漠北则惟有借道天山南道诸国西进,从乌孙国转道金微山以北老巢。为策应呼衍王西逃,呼衍獗或会死战,以求下疏勒以为根据。或与呼衍王万余大军汇合一处,再求下疏勒,以得喘息!”
呼衍獗仍在阵前等着呢,两军的士卒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汉使团中军。可班超视若无睹,他急命胡焰派出可靠驿吏,“速命尉迟千将鹫雕营于夜间离开无屠置,顺着葱岭河隐秘北上,昼伏夜行,务于三天内隐秘迂回至呼衍獗身后。并于阴历十一月二十八日夜子时,准时袭击其大营!”
安排好了,他才顶着北风慢悠悠地策马上场,驰到呼衍獗马前。班超抱拳道,“呼衍将军久等了,班超这厢有礼了!”
寒风中,呼衍獗抱拳还礼道,“班将军迟迟才来,莫非胆怯乎?汝史家之后,一个文弱书生,焚杀吾鄯善使团,讹杀吾于阗使团,手段下作,又下于阗、斩石亀,欺人太甚,果视吾北匈奴无人邪?今吾统三万大军前来,旦夕之间便可踏平疏勒国。汝区区四五千人,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班超笑道,“真的不能怪吾,汝使团奴役、盘剥西域各国,吏民无不欲啖其肉寝其皮。吾使团是为西域各国除害也,故而屠之。至于汝三万大军,在吾班某眼中不过如草芥,何足道哉。吾有一言相劝,北征汉军已下天山南北,汝归途已断,还是下马受缚,何必再作困兽之斗邪?”
呼衍獗道,“大汉文采斐然,汝是文人之后,吾说不过汝。去年以来,汝将于阗、疏勒国兵历三战不败,吾想看看除了诡计多,汝到底有何能耐,还是来吧!”
言毕,双手擎浑铁棍轰然凌空横扫过来。
班超急忙持长矟铜杆格开,就这一下,便觉得一股劲力,让他虎口一麻。班超不免心惊,这狗日的真是神力,这根大铁棍足有三百斤,他却轻松地拿着手上,舞得虎虎生风。这要是被他一棍扫着,长矟必断,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得交待了。
二人交开了手,班超避重就轻,轻灵应对,长矟根本不敢碰着浑铁棍。他将长矟变成一团雪花,将呼衍獗死死罩住,让他腾不出手来攻击。而呼衍獗显然很老道,他不急不缓,一一化解班超的点、划、砍、掠,不经意间,浑铁棍会扫向人或战马。
两人打得都波澜不惊,有章有法,整整打够八十合,班超双腿一夹退出圈外道,“都尉,天已将晚,明日再战如何?”
呼衍獗抱拳道,“也罢,明日吾也用马矟,让尔见识一下吾长器之能!”
班超也抱拳笑道,“也好,明日吾持锏,让尔见识一下吾以短击长!”
两人逞完嘴上痛快,抱拳相别,他们还在假悻悻地客套,两边人马却都骤然生变!
原来,班超刚跳出圈外,胡焰已经下令昆仑屯次第快速退回大营,只留汉使团列阵等着班超,且严阵以待。而呼衍獗身后的万余大军,更是嗷嗷呐喊着瞬间万马奔腾而来!
第十四章 土崩瓦解()
班超回马便走,赤萧马快,等他急驰回汉使团,并一齐退入大营,联军万余骑已经追到营外壕沟边,约百余骑直接追上吊桥。可疏勒人分明早有防备,此时辕门已经关上,大营箭堡、外圈围墙内万弩竞发,矢石如雨,冲上吊桥的骑卒被射杀数十人!
呼衍獗赶紧将人马勒住,退回射程之外,手指大营痛骂一顿怏怏退兵!
当天晚上哺食后,班超对中军军侯华涂下令,“速派可靠快卒,至葱岭河畔截住鹫雕营,命尉迟千直出温宿,夺王治南城(注:即今温宿县城北坡地),截断呼衍獗从石城循河翻越北山(注:西天山汉时也称为北山)逃向乌孙赤谷城或伊列水畔夏都之归路。只需杀伤其士卒即可,不必求歼敌。”
夜里子时,天上乌云笼罩,寒风呼啸,联军几彪人马衔枚疾进,悄然接近赤河城大营。壕沟上吊桥已经放下,营内辕门大开,连卫卒都没有,大营内影影绰绰,只有辕柱顶上的四盏白色大灯笼的两层围墙的辕门灯笼在寒风中颤抖着,哆哆嗦嗦,不停地摇晃。
联军劫营士卒一涌而入,直扑内营,并点燃了两座营帐,但冲到内圈围墙中间的中军大帐前便都愣了,所有人在寒风中静立不动。
原来,在班超中军大帐和旁边高高的点将台前,分别立着一块大木牌,上面用胡文、汉文分别书写着汉使府告示:“令尉头、温宿、龟兹、焉耆等国兵入营见此牌后,留下战马、兵械、铁甲,宜即刻徒步返回各国,违令者杀无赦,且罪坐诛九族!汉大使班超!”
这真是道不可思议的汉使令,徒步到龟兹国一千三四百里,到焉耆国则超过二千里(注:均汉里),难道这便是惩罚?将领士欲哭无泪!
不一会儿,竟然有几匹战马出营驰至赤河西城下,众人下马跪于护城河前,一人高叫道,“吾乃温宿国都尉耶茯,吾等四国兵愿听汉使令,请汉使允吾等降之!”
成大按照班超将令,率疏勒军已经退到赤河城,只留下一座空营。此刻他怀抱宝剑,趴在赤河城西城门谯楼下的城垛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大为感叹,“汉使真神机妙算也,彼果然不战而降……”
光线黯淡,成大放声对城下跪着的那几个人影喝道,“彼等反复小人,为北匈奴人走卒,本罪无可赦。吾乃疏勒国都尉成大,现传汉大使令:尔等皆反复小人,令尔等留下战马、兵械,脱下甲服,速还本国为民。如敢为祸,杀无赦,坐诛九族!”
耶茯道,“小人遵令,今即就国,定不敢违背汉使令!”
言毕,几人再叩首,起身离去。旋即,各国兵留下战马、兵械,将领们则脱下铜甲或铁甲,各部次第出营,徒步北返。
班超率汉使团和昆仑屯哺食后便悄然出营,他们先向西,到了沙漠戈壁上后便兼程北上,长驱九百里追击到姑墨国南城(注:东汉初又称为石城),与汉使营、鹰鹫营汇合。
而呼衍獗果然厉害,他派联军去劫营,自己一个金蝉脱壳,早已率本部五千骑与五千龟兹、焉耆精骑,抢在汉使营、鹰鹫营截断北山古道的前夕,顺着姑墨城至乌孙赤谷城的河道涧道(注:即今库玛拉河谷,汉时姑墨国与乌孙王治赤谷城间通过河道畔的商道相连),已翻越北山退进乌孙国王治赤谷城(注:故址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国伊塞克湖州伊什提克)。
“真名将之行也!”班超恨恨地望着奔流不息、轰鸣作响的河水暗暗感叹。
此时,或许呼衍獗已经越过阗池(注:即今吉尔吉斯坦国伊塞克湖),入伊列水畔乌孙夏都,与呼衍王汇合,并北遁匈奴故地了。
原来,中军军侯华涂派出的驿卒于当天天亮前,便在葱岭河畔截住了鹰鹫营,尉迟闻令,迅速带着人马扭头北上,待赶到姑墨国南城时,还是晚了一小步,呼衍獗已北全军进入北山林海雪原之中。三人纵兵追击一番,在山巅仅俘获一队运载珍奇异宝的辎重队,全军余则无功而返。
窦固隐秘出疏榆谷和务涂谷,一记釜底抽薪,令北匈奴数十年经营陡然土崩瓦解,至此战事全部结束!
汉使团率昆仑屯、汉使营、鹫雕营在南城外扎下大营,北道各国早在疏勒军到来前,已经遣使至车师前国向汉军宜禾都尉曹钱投降。曹钱又带着各国使节亲至天山北金满城,正式向奉车都尉窦固投降。
此时见大军到来,尉头国国王樚律、温宿国王偾鹊、姑墨国王差矧忍、龟兹国王白建、焉耆国王龙广,以及尉黎、乌垒等各小国的国王,都先后亲至姑墨国的南城大营向班超再次请降。各国国王均带来珍宝、牛羊,犒赏汉使团和疏勒国三军,姑墨国王差矧忍则在王宫一次次举大宴款待贵客。
你死我活打了两年多,这是班超与白建、龙广及北道诸国国王第一次相见。
尤其是白须飘飞、已居花甲之年的龟兹王白建,以及留着好看的小胡子、身材瘦小精悍、一双小眼睛深不见底的焉耆王龙广,北道诸国东西两大盟主,曾是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的铁杆追随者,虽然他们战战兢兢、俯首帖耳,生怕班超会挟恨斩杀他们,把全部罪过全部推到呼衍獗头上。
此时西域全境属汉,形势一片大好,但时间太过仓促,这是一锅夹生饭。
班超到达姑墨国南城后不久,窦固专门派来的密使便送了密函。班超知道与他们的较量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原想斩杀白建、龙广及诸追随北匈奴的两国贵族,另立国王,以震慑各国铁心归汉。但是,现在北道诸国事务归西域都护陈睦统辖,他无权这么做。
于是班超训导、抚慰一番后,便命各国国王归国,听候大汉西域都护陈睦发落、调遣。
窦固在密函中不无忧虑地道,“此信仲升、兀然阅,阅后焚之。圣上已派可靠谒者来军中,言‘沉疴渐重,常感不支。数由天定,非已能为。’并命吾‘卿为重臣,宜速班师。襄助太尉,扶助太子!’圣上密令吾不能违,国将有变,吾已上书班师,诚不得已也。”
“吾已请立西域都护,建都护府于乌垒城,建戊已校尉府屯田金满城、柳中城,重建宜禾都尉屯田伊吾庐。汝不能来车师见吾,需尽快返归疏勒,安民、积栗、练兵、固城,以长相坚守。此信切切,派专吏告吾‘收之’即可!”
没有胜利的喜悦,有的尽是对未来的忧虑。形势即将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在西域孤军奋战二年多的班超,从窦固令其“长相坚守”西域南道这一安排,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因此送走各国国王后,班超便率领全军踏上归程。大军一直撤到疏勒城①,右相权鱼、辅国候成大迎接大军入营。
权鱼这次可谓发了大财,二万五千余龟兹、焉耆、姑墨、温宿联军在赤河城外大营内全部留下战马、兵械和少量铜甲、铁甲,是垂头丧气徒步走回国的。现在,兵器、甲服已经全部运回盘橐城武备库,权鱼又在桢中州设疏勒国昆仑厩,建桢中马场,由桢中州负责养育这两万五千匹战马。
这可都是乌孙马与焉耆龙驹,这可是一笔战略性资源,疏勒国历史上何尝有过这么大一笔财富?!只可惜的是北道诸国多为牛皮札甲,只有百骑长以上将领才会有简易的铜甲或铁甲。
班超在疏勒城外赤水河畔的疏勒军大营升帐,众将环列帐内,只见班秉、班驺已经建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大胜之后,汉使没有按功行赏的意思,这分明是又一场大战来临之前的景象,众将颇为震惊,大惑不解!
只见淳于蓟手握竹杆,立于沙盘前道,“汉军大胜,北匈奴人已被逐出西域,然此绝非举酒庆功之时。单于和呼衍王只是暂时遁回燕然山,会秣马厉兵择机南犯西域。现传汉使令,命鹫雕营驻屯无屠置,汉使营驻屯赤河城,辅国候成大率一千人驻屯勒丘城,左将苏矸率一千人驻屯北岭城,汉侯吴英将昆仑屯驻疏勒城!”
言毕,一一发给众将兵符,又说道,“给诸将三个月时间,调停人力,修筑、整固城池,积栗贮薪掏井,以待最严峻之局面到来。三个月后,各城应能自拒万余敌军围城半年。所需钱粮,由汉使府商尉府一并解送。”
“末将遵令!”
众将都接兵符在手,但都感到十分诧异。尤其是“以待最严峻之局面到来”一句,令众将汗毛倒竖。难道还有比过去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