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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进入西域后,他遇到了劲敌。南道诸国虽然国力、军力弱于北道,但在班超的精心统筹下,却胜多败少,令他难以撼动。这一仗也一样,他携五万大军分东西两线南下,谁知算来算去还是中了班超的诡计,班超竟然置疏勒于不顾,偷偷迂回东线,一战击败石亀两万大军。
现在班超回师疏勒国,已经击破姑墨国、尉头城,这可是切断了他呼衍獗三万大军的归路。虽然呼衍獗怀疑斥侯的探报,但年前班超曾派兵数千里迂回姑墨国,当时虚晃一枪后又千里迂回卷击莎车大军。这一次他觉得非同小可,他有预感班超或许真正盯着的便是他本部这三万大军。
而他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虽然有三万众,可此时的大营内外到处人喊马嘶,交战声、哀嚎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联军人虽众此时已经乱成一团,根本就结不成阵,已渐渐落了下风。
混战中根本看不清疏勒人有多少人马,这里毕竟是疏勒人地盘,三支人马同时来袭,短时间内想吃掉疏勒人已经做不到。班超统领的疏勒人已今非昔比,再战下去,一旦更多的疏勒人、甚至于阗国兵再赶过来,胜负便难料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粮道已断,这疯狂混乱的夜晚大战结局难料,再打下去或会陷入班超精心挖掘的大坑,他无一丝犹豫,咬牙道,“鸣金,收兵连夜撤向尉头,迎战班超!”
向尉头撤退的金锣和号角声哐哐、呜呜地响了起来,混乱中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各部闻令,便争相向北脱离战场,潮水一般隐进黑暗中向尉头城遁去。
其实,呼衍獗之所以撤退,并非战败。城外大个营盘都在大战,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拚杀的人群,汉使团密集的雁形矟矢阵往来冲杀,不断击破当面之敌。但联军人多势众,班超在冲杀中心里已有不好感觉,疏勒人是占了偷袭的光,这种面对面的拚杀他们还不是龟兹、焉耆铁骑的对手!
如果让呼衍獗三万大军粘上,结局则必败。班超焦如如焚,正要下令各部迅速脱离战场,可就在此时联军却率先鸣金退却了!
这令正面临两难选择的班超大喜过望,他迅速顺水推舟,率汉使团大张旗鼓地远远追杀、掩杀四五十里。只到天已有亮色,才命鸣金收兵退回疏勒城。
归途中,浑身血淋淋的旋耶扎罗、田寰这才与班超、淳于蓟在马上抱拳相见。这场混战莫名其妙地侥幸取胜,班超此时勉励了二将,可心里却犹后怕、惊悸不已。
原来,旋耶扎罗率护商队本来在蒲犁谷城剿匪,闻疏勒大战后,便主动率二百余劲卒直出昆仑商道。他赶到疏勒城时,呼衍獗已经率大军围困盘橐城。
他利用暗夜袭击了攻城的龟兹、焉耆人后,便迅速脱身撤向疏勒城外旷野上,准备向北转进袭击呼衍獗的粮道。正是在疏勒城外,他恰好碰到了勒丘州州长兼州尉田寰率领的千余人马。
疏勒城的吏民、州兵已经撤到盘橐城,赤河城、北岭城的州兵按照权鱼的命令,将吏民撤到安全地带后,两州州兵便不断袭击呼衍獗的粮道,但都被联军护粮队打散。田寰是沙匪出身,收容了这两州残部后共得了千余人,便干起了老本行,率这千余人不断袭扰呼衍獗的辎重队。
由于传奇大将旋耶扎罗的护商队加入,田寰所部士气大振。这二十余日,他们频频袭击粮道,令联军苦不堪言。呼衍獗不得不用四千重兵分别驻守于赤河城、疏勒城,沿途护卫、巡哨粮秣辎重队。
呼衍獗自盘橐城退兵后,旋耶扎罗、田寰便一直远远盯着呼衍獗,不断袭扰。这天晚上他们本来就是要来袭扰夜宿疏勒城的呼衍獗,让其退兵也不得安生。没想到骤然起了大战,二将闻斥侯禀报,便判断必是班超袭营,于是丝毫未加犹豫便催军加入战团。
众人带着一身鲜血来到疏勒城下,已经是晌午之前。
此时的疏勒城内外犹如人间地狱一般,到处是人马尸首,地面和城墙上到处是血渍和人马尸块,城外的大营内仍在冒着缕缕残烟,血腥味、焦糊味令人窒息。代商尉纪蒿一身戎装,端着负伤的左手,正与击胡侯番辰、府丞成大指挥疏勒军收敛遗体、抢救伤员、打扫战场、掩埋敌军尸体。
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也已经负伤,左骑君都蓬重伤被俘,右骑君郯龛已经阵亡,疏勒军屯以上将领亡十七人,元气大伤。番辰左脸被箭簇擦伤,头裹着绢巾,上面渗着血。成大右臂轻伤,左臂吊于胸前。二将给班超、淳于蓟行持械礼,“给大使、副使见礼了,恭贺疏勒大捷!”
班超、淳于蓟战马、甲服沾满了敌人的血肉,他们还了礼,点验一下,夜间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汉使团这三十六头野兽仅有童周等四名士卒轻伤,童周伤稍重,左臂皮肉为箭贯穿,但仍能再战。可昆仑屯与汉使营却付出了重大伤亡,其中昆仑屯阵亡一百余人,伤二百余人。汉使营则阵亡二百多人,伤三百七十多。
昆仑屯五员大将,木屯、水屯、火屯、土屯四将全部负轻伤,而金屯哈里斯是昆仑屯中军军侯,还担负着护卫吴英、锦娘的重任,因而左臂被弩箭射穿,胳膊也吊着胸前,一直用右手握着环首刀拚杀。
护商队仅阵亡三人,而勒丘州与各州的州兵则阵亡近半。
疏勒军损失最甚,将士们一个个都成了血葫芦,一战而失都蓬、郯龛两员大将。代商尉纪蒿左手胡乱裹着一大团绢布,上面也还渗出血渍,她含泪禀报道,“疏勒军三千余人追杀匈奴人,亡四百余人重伤一千余人,一战而失其半……”
“夫人负伤了,快,马神仙……”淳于蓟与众将见纪蒿负伤,便急唤马翼曦。
可马神仙正在医帐内为重伤员做手术,根本无暇分身。纪蒿怕班超关爱便想遮掩,番辰感叹道,“夫人与左相夜来当先陷阵,混战之中首先接敌,均受战伤,真女中豪杰啊!”
蒙榆瓮声瓮气地安慰纪蒿道,“夫人不必难过,疏勒军再有几战定成铁军。对了,就汝几将出来,辅国候权鱼、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呢?”
“右相留千人守盘橐城,左相寒菸也来了,已经带人进城剿灭漏网的龟兹人!”击胡侯番辰怒道,“至于图勒、丘屠叻等众贵族,哼,畏呼衍獗如虎,才不敢离开盘橐城……”
正说着,寒菸左胳膊用一根布条胡乱吊在脖子上,半截断箭穿过甲服仍插在肉中,右手提着血淋淋的环首刀,已经带着小将黎阳等人从城内出来了,原来她带着士卒们已经肃清了城内残敌。
第八章 元气大伤()
“到底是龟兹、焉耆精骑,他妹的,负伤数十人藏匿院内仍死战,无一人降!”寒菸面色苍白,一只手费力地将环首刀插入刀鞘,心有余悸地感叹道,“汉使,郯龛遗体已经收敛,可都蓬将军伤重被俘,已被呼衍獗带走……”
正单膝跪地为一名疏勒军士卒包扎伤腿的班超闻言点点头,“陈灰查找都蓬下落,要不惜一切营救……”
马神仙的医帐是临时搭起的,现在他正在帐内为重伤员做手术。医帐外士卒们搭起长长的毡布凉棚,重伤员卧了一排,多数人已经昏迷,轻伤员则坐在沙土上等待神医救治,伤痛令士卒们**不息,惨不忍睹。
大战之后抢救伤员为第一要务,汉使团中军众将、刑卒们尽在为负伤士卒包扎伤口,淳于蓟等人见纪蒿、寒菸端着伤手、伤臂也坐在凉棚下的行椅上等待,既想给她们处理伤口,又一时无处下手。
“不要动,咬住绢巾……”班超便亲自动手,让寒菸住绢巾,再替她取下兜鍪,小心地拔下断箭。然后解开铜护腕,慢慢卸下肩甲、割开绛衫露出臂上伤口,止住血后再洒上药粉后用绢布细心包扎好。
棱锥形箭簇受到臂上铁甲片阻挡,又从棱形铁甲片间隙贴骨扎入臂肌,幸未伤着骨头。寒菸嘴里咬着绢巾,绛色胡衫和紫色大口裤褶上滴满血液。她疼得浑身哆嗦不已,虽泪水、汗水满面,但这个胡女愣是一声未吭。
“吾伤轻得很,不用了不用了——”
纪蒿穿着沉重的甲服坐在行椅上,面容疲惫、委糜、惨白,见班超料理好寒菸又走向她,吓得将伤手缩回身后,慌忙摆手推托。
班超未理会她的反抗,捉住左手小心地拆开血淋淋的绢布,只见左掌后部一道刀伤,伤口肌肉红白分明如张开的血盆大嘴,分明是矛头利刃所划,深已及骨,血流不止,十分瘮人。
“汝这打的是什么仗……”班超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料理伤卒的陈隐,然后亲自牵着她的手走到医帐前,马神仙只得钻出帐来一边擦着满手鲜血,一边为她检查一番,幸未斩道骨头。
陈隐和成大对视一眼。想想夜间惊心动魄、惨烈决绝的混战,成大保护着寒菸,他保护着纪蒿,结果二女却在乱军中双双负伤,两人不禁愧怍地低下头。
“夫人为何以掌拒矛?这哪国的师傅教的?再深一点手便断了,玩儿的么?末将以为,大使应明令夫人和公主不得上阵厮杀……”马神仙在百忙中责备着、抱怨着、吁叨着,为她缝了十余针,再洒上药粉。
“吾能与汝众兽比啊,这不是没法子嘛……本尉以为,今后医工也不得上战场……”纪蒿疼痛难忍,一边咧着嘴忍着疼痛,一边无力地回击道。
“那可不行,枉费了吾一身杀人功夫……”班超先用麻巾替贫嘴的马神仙拭尽面颊、额头和脖子上流淌的汗水,才小心翼翼地给纪蒿包扎起来。
马翼曦又迅速钻进帐内做起手术,简易手术台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此刻罗琛、马琅是马神仙的助手,此时他们正用锯子为一名疏勒军士卒锯掉右大腿。士卒已被灌下**正重度昏睡,他右腿被狼牙棒重椎,骨肉已经粉碎、粘在一起,马神仙正能给他截肢。
班超挡着纪蒿不让她看到帐内情形,可透过帐门一角,医帐内手术台上正在截肢,那鲜血淋漓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伤心泪落。她不想在班超面前落泪,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楚楚可怜的纪蒿、寒菸,浑身血淋淋的伤卒们,也令淳于蓟等中军众将心头怒火在燃烧。呼衍獗逼迫过甚,疏勒军伤亡过甚,大伤元气,堂堂的大汉使团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连尊贵的汉使夫人、寒菸公主都亲自上阵厮杀!
恰好黎阳赶来禀道,“大使,疏勒城内外共有未撤走吏民、游民、流民九百余,尽被屠……”
班超与众将巡视了大战之后的疏勒城,站在城头的谯楼之下,满目断垣残壁和缕缕残烟,城内外的战场上人马尸首枕籍,疏勒军、汉使营和昆仑屯正在烈日下打扫战场。烈烈西风中,大群的乌鸦、秃鹫在赤水河畔的胡杨林上空盘旋。
此时手握龟兹、焉耆两国重兵的西域都尉呼衍獗一定也站在姑墨国的南城上,仇恨的目光一定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西南方的疏勒国。国力衰微的疏勒国孤立于葱岭之下,便如惊天沙暴中战栗颠簸的一峰孤驼,在肆虐的烈日下随时会被风沙吞没!
打扫完战场,举行隆重仪式安葬了大将郯龛和阵亡士卒、城内外被屠杀的国民遗体,班超迁城外居民二百余户进入疏勒城内,并任命了疏附州长与州尉。三日后,班超命淳于蓟带着三支人马直奔赤河城,重筑城池,重建城外大营,准备迎战呼衍獗再犯。旋耶扎罗率护商队又赶回桢中城,田寰与各州州兵也赶回本州。
至此,这场历时一个多月的夏季大战才暂时画上句号!
战后的疏勒国已遭受巨大破坏,北岭城与疏勒城一样,城内外数老弱妇孺被屠,州兵十剩一二。而盘橐城周边国民已经逃散一空,村寨尽毁,满目疮痍,国民死伤无数,牛羊被抢劫一空。放眼所及,此时的疏勒国仿佛世界末日。
见汉使团已经赶走龟兹人、焉耆人并得胜还都,国民们三三两两担着家当、推着粮秣、赶着牛羊,一一从丛林内返回家园。可他们面对的是一座座被烧毁的村寨,一片片断垣残壁,一片片被踩踏破坏的农田。已然破碎的河山,令国民们欲哭无泪。
战后重建迅速展开,左相寒菸、商尉纪蒿在卫卒的簇拥、护卫下,坐着辎分头一个一个村寨、一个一个部族安抚国民,处置各部族趁乱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者,并通告由汉使府出资,令各村寨迅速重建家园。
安置好伤员,抚恤了阵亡将士家属,等三州局势基本稳定下来,班超才带着汉使团返回盘橐城。
班超回到丹蝶苑葱岭堂没一会,刚卸下甲服,挂好重锏,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一把,权鱼便倒提着尖顶毡帽、身着皱成一团的白色胡袍,腋下挟着两卷简册,从王宫匆匆赶过来了。
小姑、寡妇二犬静静地坐在班超案侧,目光忧虑地盯着班超、权鱼。
作为新生的疏勒国扛鼎之臣,此时的辅国候权鱼神情黯然,双眼血红,蜷须杂乱,胖大的身躯佝偻着,现出过度疲惫之状,显然这次守卫盘橐城让他操碎了心。
他在班超的案上摊开简册,“仲升,此战于阗国大胜,疏勒国惨胜。于阗国击杀北虏三千余人,俘一千四百多人,缴获无数。疏勒国被屠城三座,国民一千四百多人被杀,有两个部族惨遭灭族……国兵亡九百余人,伤一千余人,仅余二千余人能战。村寨、田地被毁,牛羊损失无数……”
班超手端着云龙纹漆碗一饮而尽,神情黯然地掷于案上。他起身背着手走到堂中间的大沙盘前,看着赤河、疏勒、北岭三城,一时面色严峻、百感交集。疏勒人民对他的信任令其热泪盈眶,他沉吟半晌,才默默说出一句话,“铁打的国家,伟大的疏勒!”
权鱼也走到沙盘前,看着西域的山川地理形胜,不无忧虑地道,“冬春相交之际,窦固都尉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