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丹蝶公主……”虽然多数人并不认识寒菸,但疏勒国贵族和众臣面对这块王璧,还是乱糟糟地跪下叩首,“叩见公主!”
寒菸泪如泉涌,高擎王璧,“十余年前,北匈奴下疏勒,盘橐城破,国民十去其半,父王、王妃与二百余大臣、将领被屠杀。天不亡疏勒,今汉大使羁押龟兹人,让疏勒国民重见蓝天白雪。吾宣布,疏勒国自今日起,离匈附汉,世代永为大汉藩属。敢违大汉者,敢违汉使令者,人人可得而诛之!”
“臣等谨听公主敕令,疏勒国永不背汉!”南胡侯番辰代表贵族、百官铭誓。
寒菸轻声道,“诸位请起,非常之时,一切请听大使调遣!”
众臣都站起身来,一齐看向汉使班超。此时天已将晚,班超对疏勒贵族、将军、大臣们道,“各位大臣,请在王宫暂候。戌时三刻,大殿内议事!”
“下官遵令!”
班超则看了一眼寒菸和权鱼,便进入后殿兜题的书房之内。寒菸迈着流水一般的碎步跟了进来,她一言不发,向班超行稽首大礼。
权鱼嘴里欣喜地道,“恭贺贤弟为汉大使,数月之间即已下南道诸国。只是取疏勒易,可守疏勒却难哪。宜速立国王,安定各州,准备迎战呼衍獗!”
班超挥手“嘣”地一声,一拳将权鱼打翻在地,嘴上怒骂道,“吾已至于阗,汝却匆忙行事,致使蒲柳被俘,其麾下被屠百余人,这一拳是为蒲柳打的!”
权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嘣”地还了班超一拳,嘴上斥道,“如果汝下鄯善国后直接进入于阗国,吾西城人马如何有会失,这一拳便为死难弟兄打的!”
兄弟二人你一拳、我一拳摧残完毕,这才紧紧地抱在一起。从雒阳至盘橐城相隔万里,其间多少艰辛,终于梦圆,怎不令他们泪流满,感慨万千!
放开权鱼,看一眼寒菸,班超脸色又铁青。寒菸抓住其衣袖摇摇撒娇道,“行啦,都是吾的错,大使何必与小女一般见识,先忙正事要紧!”
接着又恭恭敬敬地禀道,“离开雒阳前,吾已认老夫人为祖母,邓夫人、冯夫人为阿母。上昆仑山乃吾自做主张,不怪鱼父。大使或不来,寒菸当自行起事为疏勒复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前在昆仑,呼衍历一直尾随于吾,救出女王后,吾施计从葱岭西雪山之巅返回疏勒,已将其甩在昆仑之上!”
其实班超早在派淳于蓟南上昆仑山时,便已经知道寒菸用意。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有大事要办,他对权鱼道,“权兄,疏勒已经复国,国不可一日无主,汝二人谁可为国王?”
权鱼闻言,摇了摇头,“吾非王族,王族之后虽还有数人,然仅寒菸可也!”
“鱼父此言差矣——”寒菸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天下大乱之时,疏勒如立女王,定难镇慑北道各国,此事不妥。吾便做无冕之王罢,大使勿要担忧!”
“这回都客气开了……”班超不悦道,“事急矣,汝二人既不为王,疏勒贵族谁可为王?莫要吞吞吐吐,须来个痛快淋漓,以免夜长梦多,徒生是非!”
权鱼看着寒菸,寒菸皱眉道,“吾全家仅剩吾一人,前被龟兹人所杀国王成乃吾一族支脉。族中男丁十剩一二,数人年幼,不堪为王,仅剩前王兄子榆勒一人尚可。府丞成大也吾族人,只不过是吾父养子,实非王族。榆勒性贪婪、无节气,投靠兜题。立外姓王吾不忍,干脆暂立榆勒为王罢,不行可再换之!”
班超看着权鱼,权鱼蹙眉思索一下,眼下也只能如此,便点点头。班超道,“便暂立榆勒为国王,然汝二人可为左右相,共理国政,大权不能旁落于榆勒及贵族手中。疏勒军由黎弇为大都尉统领各营,归汉使团节制!”
寒菸道,“番辰可仍为都尉,但不领军。疏勒军四将,吾已令四千骑长暂代,请大使可择能者拜之!”班超点点头,权鱼也无异议,此事更定了下来。
看看时辰已到,班超命都尉黎弇传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和击胡侯番辰进入书房议事。三人躬腰走进书房,班超怀抱重锏开门见山地道,“户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兜题已陷,请问三位重臣,王族之中,当立何人为王耶?”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各人打着各人的小算盘,辅国候图勒是寒菸本族远房,他率先反应过来,向寒菸躬身道,“先王都勒一族,素为疏勒人爱慕。今先王已崩,家人尽为匈奴人屠,仅剩公主。老臣以为,当立先王小女丹蝶公主为女王!”
疏勒侯丘屠叻也黯然道,“先王乃疏勒人之魂魄,丹蝶公主当为女王……”
击胡侯番辰却道,“大使,本国自开……国始,未尝立过女王,本将以为没有先例,也难震慑众国啊。先王一族,除丹蝶公主外,尚有一脉相传。前王兄子榆勒,为人忠厚,可立为王。先王之养子成大,现已长大成人,为王宫府丞,且人品端正,亦可为王!”
班超见他们争执开了,便当机立断说道,“本使以为,击胡侯番辰所言甚合礼法,当立榆勒为王!”
辅国候图勒和疏勒侯丘屠叻闻言,虽然心里不甘,但见汉使心意已决,便只好点头同意。班超带着众人回到厅内,此时疏勒贵族、百官均已列于堂下,见班超走出书房,便一齐跪倒,“参见大使!参见公主!”
班超道,“诸位请起!”等众人站立起来,他又道,“请王侄榆勒!”
一个瘦高个男子躬着腰从人群中畏畏缩缩地走出,面向班超跪下道,“榆勒拜见汉使!”
班超见其约三十余岁,身形清瘦,走出人群时一双小眼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便有不悦。但略一沉吟,还是走到其身前,将其扶起,并牵其手一直送到王座,按其肩坐下。
第十四章 膝血铭誓()
榆勒脸吓得煞白,班超已将金灿灿的王冠戴到他的脑袋上。
哆哆嗦嗦的新国王如坐针毡,眼都不知往哪看。班超虽然心里恨其不争,还是转身对众人**道,“本使与权鱼大人、丹蝶公主、疏勒三位大人会商决定,赐王侄榆勒名‘忠’,取永远忠于大汉之意也。现立王侄忠为疏勒王,承继国脉。命丹蝶公主、权鱼大人为左右相,掌国事,并监国。其余贵族、百官仍居原职。从今起,疏勒正式复国……”
这骤然的变化令贵族、百官都愣了一下。但辅国候图勒、击胡侯番辰、疏勒侯丘屠叻三位元老贵族已经跪下,贵族和百官们更都面向王座跪下叩首,图勒带头喊道,“参见大王,疏勒复国,永不背汉!”
众人齐声道,“参见大王,疏勒复国,永不背汉!”
新王既立,贵族、百官都起身。现在该新国王说点啥的时候,可国王忠战战兢兢,一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击胡侯番辰抱拳道,“禀大使、国王,疏勒国捉了兜题,龟兹王建或明日即来问罪,当早做打算方好!”
这确实是疏勒国面临的最大威胁,可忠从一个破落贵族转眼成了国王,身份变化过快,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接话。堂上现出尴尬,堂下众人分明表情复杂,各怀鬼胎。为稳定人心,班超只好正色宣告,“自今日起,本使将长驻疏勒,永保疏勒太平!”
寒菸以目示意国王,国王忠这才知道该自己干点什么了。他走下王座,慌慌张张地提起袍角面向班超跪下叩首道,“谢大使为疏勒复国,小……小王代疏勒国民面葱岭而誓:疏勒人世代相承,永不背汉!”
国王忠跪的地方毡毯上分明有龟兹士卒的一摊血,于是便成了膝血铭誓。这似乎不大吉利,堂上的班超、权鱼、寒菸都感诧异。堂下贵族、众臣也都大惊,但只得跟着再一次面向班超跪下,齐声道,“谢大使为疏勒复国,疏勒人世代相承,永不背汉!”
“国王请起,众臣请起。”班超道。
国王忠扶着王冠起身,顾不得袍上浸染两团说难眨忝谧唬氚喑舷虬负蟮恼献啾噫阍蛄喑砗蟆S智胱蠊喙骱斡胗夜嗳ㄓ阄飨虬负笞战⒂蠼皇膛蛄⒂谄浜螅约涸蛟诙虬负笾詈钗徽秸骄ぞさ刈隆
班超看着堂下的众臣缓声道,“疏勒已然复国,然呼衍獗及龟兹国、焉耆国等北道诸国很快便会举兵来犯。现命黎弇为疏勒军大都尉,番辰、成大为都尉。由大都尉领国兵各营,受汉使团节制,守护盘橐城与国中各州。国兵各营,便按丹蝶公主令,由苏矸、山溥茯、都蓬、郯龛四位千骑长为左右将、左右骑君,分领屯骑营、越骑营、击胡营与积射营。命都尉成大仍兼领王宫府丞,负责护卫王宫。今日仓促,待汉使团正式开府后,再一并授印绶符信!”
黎弇、番辰、成大、苏矸齐声道,“末将遵令!”
重组疏勒军这最大的一件事已成,班超看一眼堂下众贵族、百官,又对国王忠道,“兜题乃疏勒国俘虏,当杀之亦或遣之,由国王裁夺!”
国王忠愣了一下,这是当了国王后的第一项议程,他毫无思想准备,于是便抱拳看向班超,“禀报大使,小王以为,兜题暴虐无道,当斩!”
班超未说话,却看向权鱼与寒菸。寒菸抿嘴不言,权鱼已经明白班超心思,便说道,“禀报汉使、国王,兜题固然可恨,然不过匈奴走狗也。彼被擒,杀之徒增龟兹怨恨,放之则彼必被龟兹人嫌弃。本相以为,二者相权,不如放之!”
辅国候图勒出班奏道,“小候以为,国王所言有理。兜题当杀之,以慰被彼残害之前王一族及疏勒国数千亡灵!”
众人也都热血沸腾,击胡侯番辰态度最为坚决,“大使,国王,两位国相,石亀前击莎车、于阗,为于阗国败之。现石亀尚在姑墨,随时可犯疏勒。而莎车已降匈奴,疏勒两面受攻。若放兜题,匈奴人、龟兹人必以为疏勒恐惧,必引诱其再击疏勒。故小侯以为,兜题非但不能放,且应剐之,让彼知汉使威不可犯,今日之疏勒国已非旧时……”
堂上众臣争执不休,莫衷一是,国王忠一时没了主意。班超见国王忠连这么一件事都定不下来,便带着不悦一锤定音,“兜题已成丧家之犬,遣之于疏勒无害,杀之更无益于事。本使认为,不如放之,既可让彼回龟兹受辱,又可令龟兹人知吾大汉威德,岂不两全其美邪?!”
见班超说得坚决,国王忠赶紧改变心意道,“谨遵大使令,本王心意已定,明日当放兜题。传谕国内,疏勒弃匈附汉,国民将世为汉民,永不背汉!”
“本尉遵令!”府丞成大领命。
新王登基后的第一次廷议总算圆满结束,右相权鱼宣布散堂,众臣、贵族们离去,班超、胡焰则巡视一遍城墙。
此时盘橐城内城外的国民们已知丹蝶公主带着汉使团为疏勒复国,兜题已被抓住,故各家各户均挂出红灯笼,燃放爆竹。城墙之上,每一个城垛上也都插上红红的灯笼。国兵们精神抖擞,见大都尉黎弇陪同汉使巡城,便不时跪下施礼。
班超见盘橐城城墙高达六七丈,宽约四五丈,均为土坯叠胡柳夯制,十分坚固,便不解地问,“疏勒有国兵五千人,盘橐城尚且如此坚固,且城墙未遭轰击,去年何故为龟兹所陷耶?”
黎弇愤愤地道,“石亀领龟兹兵攻城,未见攻城器械。围城多时,未发攻击。然夜来有龟兹人为内应,悄然开了北门,龟兹人一哄而进,盘橐城糊里糊涂破城,真勒国王被杀,吾不愿做龟兹国奴,便杀十数人,连夜逃出城去!”
胡焰不耻地道,“给吾三个月,即便五千只羊,也能让其变成五千头狼!”巡视了一圈,班超交待黎弇亲驻北营,并谨慎守城,同时要防止军营内有变,几人才返回玉厍歇息。
“兜题已擒,户户相庆。天干物燥,注意火烛……”夜已二更,更夫的刁斗声从深巷中梆梆传来。权鱼正要派人去请,见班超等人归来,便请至中堂上夜宴。汉使团均住玉宅,此时众人换上便服,都高兴地等待着几人。
班超坐下,四处瞅瞅,未见寒菸,便不解地道,“寒菸何故不见?”
权鱼闻言,连拍三掌,侍婢们一齐换上过年时的红烛,堂内灯火通明,一派喜气。寒菸亲自带着无数侍婢、仆人鱼贯送上酒菜,权鱼躬身道,“汉使团神兵天降,疏勒国拨云见日。本相今日在玉宅夜宴,既为汉使团接风,更庆贺汉使团旗开得胜,为疏勒复国……”
班超打断他,“罢了罢了,吾等从莎车国一路隐秘西来,累饿交加。过年话酒足饭饱之后再说,本使有令,开宴!”众刑卒闻言,哄堂大笑。自离开勒丘城时起,汉使团一直在急行军,从来未吃过一顿热食。此时便放开胸怀,大快朵颐,一爵接一爵豪饮。
没人顾得上互相敬酒,等肚子里不饿了,寒菸才挥挥手,乐师们奏乐,她亲自带着十几名胡姬翩翩起舞。班超打了一呃,感叹道,“权鱼,汝此宅虽不及雒阳鱼邸,然亦够大,现改名国相府……不,改名汉使府,为汉使与国相官邸!”
夜里三更时分,夜宴毕,众将兴奋不已,那里有睡意,便随班超回到分给他的住所,也就是山巅之大院。
盘橐城并不大,然汉使府够大。此宅当年为权鱼父、大都尉、大商贾权叻所建,共有六个大院子组成。每个大院内,又是无数个夯土高墙小院。府第依山而建,五院簇拥着山顶正院,其规模几乎与王宫不相上下。
权鱼将班超送上正院,嘴里说道,“此院即为汉使署理公务之所,名丹蝶苑。”
丹蝶苑足够高,位于山顶,夜色中的盘橐城,点点灯火,尽收眼底,令班超十分满意。权鱼道,“此苑便为汉使府中枢,大院内共有五个小院,正院为大使与淳于蓟军侯议事之所,正院楼上为汉使与夫人住所。小院为居所,后院为寒菸闺楼。”
厅堂内仅留下两名侍婢,见到班超、胡焰等人便略显畏惧地躬身施礼。自再次出玉门前以来,汉使团一路夺关斩将,南线已尽收囊中,此时班超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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