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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自己就是这么不争气,下了半天决心,真正面对他时却又尴尬无言,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班超心事重重,对纪蒿的好意全未理会。山一般的睡意沉沉袭来令他摇摇欲坠,他的头已经嗡嗡响。
将烛台又端回案上,边往帷幔后走边叮嘱道,“吾原想送汝与辎重队去西夜国昆兰处避战,是汝自己充能,这倒好,广德正巴不得呢……吾离西城后,遇事不要慌,要谋而后动。花拳绣腿的,不得充能亲自上阵……”
话未说完,便走进自己卧房,关上门和衣轰然倒在榻上,连烛都懒得吹灭,便面朝上沉沉地睡去!
张成菩政变时,纪蒿曾被掳为人质,班超将她救出后,她分明从班超的眼睛里读到关爱、眷顾甚至是后怕,当时让她心里感觉好温暖好温暖。可叛乱被镇压后,两人的关系表面上又恢复到那种相敬如宾、若即若离的状态,但在心理上还是近了一层,他从那时起便很少吼她了。
当然,这也归功于她有绝招。商道、市尉府、汉苑这一大摊事被她调理得井井有条,大市红红火火,他也找不到吼的机会。
虽然又被他吼了一顿,甚至连讥带讽的,还用了一个极不尊重人的“滚”字,似乎自己厚着脸皮主动送上门了人家根本不领情。但纪蒿并未记恨,她还是从中听出了关爱、挂念、眷护,这就足够了。再说,现在那还是赌气和收拾他的时候啊,她还是轻手轻脚地跟在身后“滚”进他的卧房内。
见班超和衣仰面朝上在榻上便大睡开了,双腿便悬在榻外,她倚着门框站了一会,班秉、班驺二将不见身影,她便鼓足勇气轻轻地走过来坐在他的榻边。
室外传来呼呼的风声,榻上的男人鼾声如雷,她盯着他刀削一般的面庞,鼻子一酸,两滴泪珠却又不争气地滚落。以区区三十余人微薄之力对抗呼衍獗十万雄兵,左右着于阗和西域大局,眼前这个男人背负的该是怎样沉重的一座大山啊!
往常班秉、班驺应该侍候班超就寝,见纪蒿一直在班超室内,便悄然避开给他们创造条件。纪蒿咬咬牙,费力地将他的外衣扒去,脱下沉重的牛皮船靴,又爬上大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拽到榻中间。见班超依然沉沉睡着,她害怕将他弄醒了尴尬,便轻轻拉过毡毯将他盖上。
接下来心里一顿犹豫,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她静静地坐在他的脑袋边努力让自己的喘息平静下来。听着如雷的鼾声,那股熟悉的强壮男人味儿,忽然一阵热血上涌,差点要抱着他的脑袋亲吻着他的额头、大鼻子和厚厚的大嘴唇,但她到底未敢,她怕这个男人醒了会看贱自己。
“梆梆梆——昆仑在上,西城平安。远离火种,莫忘防盗……”
外面隐隐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和苍老的呼号声,虽然战云笼罩,但日子还在不紧不慢地过着。她看了一眼榻边的沙漏,便轻轻地下榻,吹灭烛,带上门,“滚”回自己屋内。
“掉一根汗毛,啧啧,吾不饶噢……”秅娃儿正在磨牙,眼睫毛上似乎挂着泪珠,还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好象是在警告、威胁阿兄旋耶扎罗不准掉一根汗毛。纪蒿抱膝坐在榻上,她终于控制住自己,一任泪水无声地流下!
其实,纪蒿累得气喘吁吁给他脱衣、扒靴、往榻上拽时,班超已经让她弄醒了。尤其是她坐在他脑袋边纠结时,他能感觉到她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便坐在他耳边,那阵阵熟悉的幽香让他心里热血在上涌,差一点就翻身而起将她就地正法。
但他什么也未做。并非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邓尧、冯菟,想到了皇帝与朝中的众大臣们,想到了窦固和自己肩负的伟大使命……此时他体内血液已经在奔腾、燃烧,他却努力让自已闭着眼,装成一付熟睡的样儿,心里在渴望着、等待着由她主动捅破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细帛。
等纪蒿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后,他心里涌上一阵失落、落寞甚至后悔,那一瞬间脑中曾闪过破门而入再把她掳来的念头。但他疲惫过甚,很快睡意再度袭来,他便再一次沉入梦乡!
汉苑定策后,班超和汉使团整整三日一直呆在汉苑。但他却不再接见于阗国君臣了,广德为一已之私便硬将纪蒿留下当“人质”,这让班超心里很不爽,总有一股想揍他一顿撒气的感觉!
于阗国大军已经就位,左军和右军两座大营、西城都实行了战时管治,绿洲上西城以北各部族举族而动,牵着牛羊,带着粮栗家当,车驼人担,老老少少数万人自发迁徙至西城和蛇山以北的戈壁滩上扎营避战。
风声越来越紧了,广德与南耶夫妻二人每天都要坐车来汉苑一趟,禀报备战进展,问候汉使团。只要见汉使团院中人声鼎沸,于阗市尉府内也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们心里便会踏实许多。
班超、胡焰等将再未露面,全部由“汉使夫人”纪蒿出面接待他们!
形势瞬息万变,黎繁的大军并未顺着于阗河大举南下,由于吴英、锦娘的昆仑屯大张旗鼓地进入鹫巢,于阗国分明已经向鹫巢增兵,因此黎繁越过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后突然顺着拘弥河古河道隐秘南下,骤然出兵夺取了黑沙城、圆沙城,占领了黑沙城绿洲(注:即今达里亚博依绿洲)作为前进基地。
黎繁并未控制消息,而是故意将被俘的黑沙城绿洲的于阗国吏民放了一部分出来,放任这些吏民逃回于阗国绿洲!
国相私来比晌午后亲自来汉苑禀报军情,但是他同样仅见到了汉使夫人,他被告之“汉使团正在帐谋不见客”,于是他便向纪蒿禀报了黎繁大军的反常动向。事都说完了,屁股却安坐双足上一动未动,手中端着耳杯没话找话。
“国相定然有话说,有事请讲?”纪蒿其实是在逐客了。
私来比老脸略现尴尬,手捋白须,“本相想等汉使帐谋完毕,有要事相商……”
纪蒿道,“国相有事便跟吾说可也,大使与胡军侯咋日一夜没睡,对着沙盘吵了一夜架呢,一时半会不会完。”
“也好也好——”私来比愣了一下,“这个……如黎繁掠西城,本相以为,夫人应撤进西城,汉苑虽固,然地方太小……”
纪蒿道,“谢国相关爱,吾自有安排!”私来比闻言,再找不到理由赖在这了,只好起身告辞。
等私来比一离开汉苑,纪蒿迅速将黎繁动向禀报班超,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和忧虑,“吾以为黎繁是故意放出风声,是故意吸引于阗注意。此时或皮山方向很快便会大兵压境,应防范偷袭。鹫雕营一直未动,会不会被拖住了?”
班超颔首肯定了她的判断,并当着纪蒿的面,下令汉苑军侯库左左菩率汉苑卫队营悄然潜入沙漠。胡焰则给库左左菩的任务说得十分明确,暗中巡哨黑沙城绿洲,“烧毁粮草,截道粮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扰之即可,不能被黎繁咬住!”
胡焰去给库左左菩的汉苑卫队营送行,班超又令纪蒿向西夜国派出可靠信使,命国王萨莫克,如果莎车军进逼于阗国,则“断其粮道,令其自疲。待彼兵退,即纵兵追杀!”
驿使派出了,班超却回首示意侍婢退出。天黑后班超即将带汉使团启程,现在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纪蒿见状胸口“嘣嘣”跳将起来,耳朵、脖子开始发热,她羞涩的深深低下头,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第十九章 皮山孤城()
待两个侍婢躬身退下后,班超已起身龙行虎步走进自己的卧房。
此时室内仅有他们两人,还是大白天,纪蒿的血直往头上涌,胸膛嘣嘣狂跳震得耳鼓嗡嗡响。她两手紧紧地绞揉着自己的衣裾,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犹豫、纠结、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主动跟着他进入内室。可这样做又实在不甘,左右似乎是自己贱,似乎是自己又是主动送上门的。
不等她纠结完毕,班超已从室内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紫色锦囊和一枚“军司马印”印信,庄重地递到她手时还诧异地问,“怎么了,脸这么红?”
“吾没事,让茶呛着了……”纪蒿不敢看他的眼睛,搪塞过去便赶紧深深地埋下头。看着手中的绵囊和印信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班超背着手在案前来回踱步,高大身影山一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吾离开期间,汝居汉苑沟通各方,与各地驿传、邸报需一切照旧,勿露出马脚。大战期间,如遇过不去的坎时,可打开此囊,自有应对之策。如有敢违吾军令者,上至国王,下至统兵大将,皆可持吾符信斩之……”
“哦,吾记下了……”纪蒿嘴里脆生生地答应着,心里却感到空落落的。
“喂喂喂,听吾说完——”见她有点走神,他突然在案前停住脚步,躬身敲敲案面,吓得纪蒿一哆嗦。他又温言道,“记住吾的话,汉苑、西城一旦城破必被屠城。在黎繁突破鹫巢防线兵临西城之下前,汝要率市尉府与汉苑众人退回西城。林曾正在来西城路上,守城打仗事一切由林曾临机决断。有林曾在,西城可保无虞!”
“哦,吾记下了——”
纪蒿嘴里答应着,心里涌过一阵仓皇感,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心里感到孤单、有一股失去依靠时的感觉。班超交待完,目光冷峻地看了她一眼,便走向堂中的沙盘。纪蒿知道,自己的惊慌又令他不满了,便赶紧低下头道,“大使放心远行,吾会让汉苑一切照旧……”见班超已从沙盘边拿起木尺,正趴在沙盘上量着几处距离,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心里好恨自己,晚上汉使团便要出征,自己真是没用,连一句惜别的话都说!
班超确实对她慌张、仓皇很不满。此时他想给她的是信心、是勇气,可见她嘴角颤动着似又要流泪的样子,心里便烦了。他怕女人的眼泪,尤其是这大战之前。本想斥责她一顿,可一想到接下来这个胡女柔弱的肩膀将担起山一样沉重的使命,便赶紧低首忙碌,将心里的怒火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并不担心她完不成使命,形影相随半年多,她已经对汉使团有了依赖感。置于绝境,她的能量你无法想象。
当天夜深三更时分,也就是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深夜,丘庶指挥拘愚众妇和汉苑庖厨们将夜食抬到昆仑堂,他们都以为汉使团又要通宵帐议呢。
这次行动高度保密,连护卫汉苑的于阗国国兵们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去。汉使团夜食时,纪蒿一人身披驼毛织成的厚披风,手提着牛角灯笼,连侍婢都未带,提前来到偏院的马厩内。
晚上天已经很凉了,寒风吹过汉苑,一座座院落斗拱飞檐呜呜嘶鸣。刚从室内出来,让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檐下吊着的灯笼在剧烈地摇晃着,百余匹战马正在嚼着夜料,十几个马夫们端着筐穿梭着,不时为战马添料。赤萧和满花川见她走来,都兴奋地昂首看着她,高兴地甩着大尾巴。
她令马夫们为汉使团的战马一一配好鞍,并将粮秣、精料、水囊、帐蓬、兵械装备一一捆扎好。自己则亲自检查了班超的两匹坐骑赤萧和锦凤骢。锦凤骢与赤萧一样高大健壮,它与纪蒿还不熟,漠然地打着喷嚏。而赤萧却十乖巧,大脑袋一时一刻不离她左右,不时讨好地蹭蹭她的胳膊。
班超、胡焰率汉使团众将夜食完毕手提皮行囊来到马厩,便将行囊捆在备骑上。纪蒿则提着灯笼,退到厩院的院门处,等着为他们送行。
班秉、班驺替班超的行囊捆好,班超便牵着战马出厩棚走了过来。他一身甲服,身挂重锏,手提长矟,腰挂铜弩,走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
光线影影绰绰,或许是看到了泪光,他破天荒地伸出左手抚摸一下她的脸蛋,替她拭去腮上的泪珠,还捋一下她被寒风吹散的一绺秀发,又紧了紧她肩上的披风,然后扶着她瘦削的右肩小声叮嘱道,“别再哭了,汝想乱吾军心邪?现在汝可是汉苑主心骨!”
这是这半年多年他第一次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爱抚动作,而且还是当看众刑卒的面。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奔涌而出,只到看到她努力点了点头,他又牵着战马顺着两院之间的廊道向汉苑后院西北角门走去。
赤萧走到纪蒿身前时又停住了,班超只好也站住。赤萧是有灵性的战马,它依依不舍地蹭蹭纪蒿的右臂,只到纪蒿含泪抚摸了它巨大的脑袋,它告别完这才跟着班超当先出院。
胡焰紧随其后,走到她身边时抱拳颔首轻声道,“夫人多保重!”众将与众刑卒也都一一轻声问候,她赶紧一一颔首还礼送壮士们出征。可泪珠扑簌簌滚落,嘴里哽咽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
班超率汉使团前军、中军悄然离开汉苑、离开西城。他们未张火把,便在黑暗中越过墨玉河,进入黑茫茫的沙漠之中。他们准备先进入位于沙漠中间的皮山城,检查完防御后准备再向鹫巢进发!
等马蹄声已经远离汉苑,纪蒿感觉心都被掏空了一般,两腿软绵绵似乎马上就要瘫倒下去的样儿。“夫人……”几名马夫见状拥过来,想扶却又不敢。
乌云笼罩着天宇,一阵冷风呼啸而过,马厩内高高的青桐树发出簌簌声响,檐下挂着的四盏白色灯笼散发着朦朦胧胧的白光。就在此时,马厩内几十匹战马中,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喷嚏声。纪蒿知道这是她的满川花,便又提着灯笼走近厩棚。
汉使团每人两马,班超除赤萧外还有一匹锦凤骢,是大战前他在于阗马场里亲自挑的。那是一匹四岁零二个月的公马,是整个于阗马场最骄傲的美男子,班超套住并制服锦凤骢时曾十分惊险。
当时纪蒿没想到的是,班超制服了锦凤骢后,扭过头看了一眼眼巴巴的纪蒿便道,“看好哪匹了,说!”
纪蒿闻言惊喜,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