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毗国人也将岗仁波齐山称为南山,将昆仑山称为北山,而苏毗女国便生活在这南北两座圣山之间的高原之上。岗仁波齐山的山北高原草场原先曾一直是南山侯苏温耶的封地,可若干年前那场惨烈的宫廷血案后,现在这个娇美的女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以淳于蓟的人生阅历,他自然无法理解宫廷争斗的血腥。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贤淑善良、温柔如水的苏温耶会害死她的亲姊姊苏雪耶。苏温耶虽是祭师,可游牧部族都信神灵(注:原始萨满教)和祖宗,酋长以上统治者都是祭师。他总有一种感觉,柔弱的苏温耶不过是王位争夺的受害者!
淳于蓟是墨侠,他如果要搞清这次血腥的宫廷争斗原委并不难,只要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行了,这是他当年扶危济困遇到公案时最简单的判别方法。而苏陶耶无疑是这次王位争夺的获利者,但淳于蓟也实在不愿意相信苏陶耶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并没有可靠的理由,有的只是一种感觉。因此,他不想陷入过深,他决定既帮苏陶耶保住苏毗国,同时又要让苏陶耶不敢对南山侯苏温耶下手!
大战之前,这重重迷雾虽然令他烦恼,但有一点令他欣慰,苏陶耶举重若轻,深受国民爱戴,这个集智慧与美艳于一身的妇人,无疑是多灾多难的苏毗女国最佳的国王人选。与苏陶耶相比,苏温耶没有心计,更适合做一个娇柔可人的小妻子!
苏毗国能战之兵仅剩四千人,在这个峡谷草原扎下坚营,牢牢守卫着岗仁波齐神山的山口。百鹄?通冈二万大军正顺着象泉河连夜向南山口进军,明知这是最后一战,但是,苏毗国兵无一人退却。
苏毗男儿是为女人而战,他们的感情很纯朴,为保卫女人,他们愿意洒尽最后一滴血。而一旦他们败了,国中女人将尽为南羌国所有!
“哀兵可用,可以一战!”苏毗国兵视死如归的状态,令淳于蓟感到欣慰,梁宝麟轻声对淳于蓟欣喜地道!
两军汇合的当夜,淳于蓟便召开帐议,听女国左大都尉抿危杆禀报当面敌情!
原来,百鹄?通冈率大军越过神山偷袭女儿湖,女国措手不及,迅速战败,女王负伤被俘。苏陶耶率残军节节抵抗,退到女儿湖北的群山中。恰在危急时刻,寒菸率领的汉使团十一人来了,这胡女不同凡响,当即接过指挥权。当时羊同人以为苏毗国人已经溃逃,骄纵松驰,毫无防备。于是,寒菸先是连夜劫营救出了女王,后又率小部兵力夜晚潜上岗仁波齐山,突然袭击并夺取了南山口。
第十章 决战前夜()
百鹄?通冈退路被切断,他已经打了几个月,携带的粮秣已经告罄,军队已到强弩之末,他担心被包围在女儿湖,便率大军撤回山南。
寒菸则抓住战机,在山巅连续两次突然袭击,让百鹄?通冈损兵折将,只好一路退回噶儿堡(注:即今阿里地区噶尔县)了事。百鹄?通冈回到噶尔堡后,便重新集结两万大军,调集牛羊草料,一直在伺机反扑。
寒菸则潜入噶尔堡,搞明白百鹄?通冈将再次来犯的日期确定为阴历十二月二十四日,且精心谋划,欲一战而灭苏毗。寒菸归来后,便抓紧练兵,欲率苏毗人击退羊同。并在南山口各相隔三十里构筑了三道防线,牢牢拱卫着战略要道——神山的山口峡谷……
抿危杆禀报完军情,紧接着又向淳于蓟进言,“末将已侦得,南羌国王扎普?伦咕为百鹄?通冈挟持,离开穹隆银城宫,今日已经到达噶尔堡……”
淳于蓟闻言怔了一下,看来百鹄?通冈已经准备对自己的国王动手了。梁宝麟看着抿危杆一字一句地道,“此消息非同寻常,是否已经证实?”
抿危杆颔首,“两路斥侯禀报,此消息定然属实!”
这是一个重要情报,也就是说,百鹄?通冈灭苏毗后,必挟得胜之威弑王夺位,羊同国即将有大变。如果让羊同国落入百鹄?通冈这样的狂人手中,位于昆仑山北的沙海南道各国势将永无宁日,汉使团经略西域也将徒增风险!
面对当前严峻敌情,根据苏毗国国兵现状,淳于蓟通过帐议,决定采取“扼守防线、相机反击”之策,由梁宝麟率后军小队组织国兵防守三道防线,由蒙榆、周令抓紧在国兵中精选一千劲卒,以左千骑候濡四灞加为主将,作为反击力量,择机击破百鹄?通冈中军,争取一战而击杀百鹄?通冈!
虽然战前经过仔细筹划,但战争开始后的进展却对苏毗国十分不利,也令淳于蓟、蒙榆、周令、梁宝麟等将一度陷入绝望之中!
百鹄?通冈率领两万大军出击南山口后,双方在圣山之下进行了血腥较量。梁宝麟与他的后军小队指挥苏毗国兵拚死防守防线,百鹄?通冈的大军则势如破竹,一个月时间内连续三次大战,羊同人击破了苏毗国的三道坚固防线,将战线直接推进到了神山峡谷入口!
三次大战接连失败,苏毗国损兵折将,连续丢失三道防线,国兵战死七百余人。幸好此时百鹄?通冈也打不动了,他返回噶尔堡重整旗鼓,欲发起最后一战!
淳于蓟正在岌岌可危之时,南山侯苏温耶从昆仑山巅派来南山军一千二百人,这支生力军的加入,顿时让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的苏毗国兵暂时恢复点生气!
苏陶耶已经在做最坏打算,如果神山的南山口守不住,那么一马平川的班公湖盆地也肯定守不住,她决心带着死里逃生的国民后退至昆仑山上,进入南山侯苏温耶的封地重整旗鼓,再借助汉大使班超的力量夺回女儿湖祖地,慢慢复兴苏毗国!
形势越来越险恶,风声越来越紧,斥侯侦知百鹄?通冈已经返回噶尔堡集结人马,最后一战很快便要到来。这让主帅淳于蓟心里隐隐开始发慌,他与蒙榆、周令、梁宝麟这几天一直趴在沙盘上,面对危局却一筹莫展!
自凉州大营与班超“相遇”起,淳于蓟便一直跟随班司马征战。有擅于造势、谋势、夺势的班司马坐阵,有足智多谋的胡焰出谋画策,别部攻必克、战必胜。汉使团仅仅三十六骑,便能在西域纵横捭阖,每战必以弱胜强,绝境重生,可谓无往而不胜!
小姑、寡妇便卧在他的案侧,抬着脑袋,四只亮晶晶的黑眸子充满忧虑地看着淳于蓟。
淳于蓟爱抚一下小姑、寡妇巨大的大脑袋,与二犬一样,现在他对班超的思念就写在脸上。共同征战的那些日子,每当遇到艰难险阻,他们必葛心孤意、胼手胝足,总能在绝望中找到生机,从而让别部、让汉使团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那真是一段激情澎湃的峥嵘岁月啊!
今日苏毗国的局势,其实比别部在疏榆谷时不知要好多少,比汉使团刚下于阗国便不得不在皮山戈壁上大战石亀时,更不知要好多少倍。淳于蓟努力想着跟随班超征战时的点点滴滴,他一直在想,如果是班司马打这一仗,他会怎么干?他会采取什么办法,他会怎么让眼前的不利局面变得对自己有利起来?
蒙榆和周令、梁宝麟三将,其实此时也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尤其是周令,过去他对班超过于倚重胡焰一直心存不甘,同样做沙匪的待遇却不一样,他逮着机会就想教训肖初月一顿。他曾勾引肖初月玩博戏(注:即六博),结果一个晚上,肖初月输了整整三万钱。于是锦娘大怒,罚肖初月整整一个月不准近身!
现在周令才明白,胡焰在别部、在汉使团是多么重要。这个断耳老贼将手下无数沙匪派在各国潜藏,使他对呼衍獗、焉渑的一切动向都了然于心。于是每当班司马进行帐谋时,胡焰总能出奇策……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副使,末将以为……”周令道,“吾和蒙大哥应潜入噶尔堡,摸清百鹄?通冈底细,择机夺回三道防线……”
“百鹄?通冈已经返回噶尔堡,一定会派兵死守防线。”梁宝麟沉稳持重,身为后军小队军侯,他一贯擅长防守,“苏毗国就剩下这点兵了,即使夺回防线,也无兵可守,末将以为,干脆由使团率左千骑候濡四灞一千骑,秘袭噶尔堡!”
“不能……”
蒙榆也一直在思索着,闻言道,“苏毗国兵非训练有素之鹫雕营、昆仑屯,甚至连于阗国兵都不如,此地又一棵树都没有,到处光秃秃的,整整一千骑想不被发现进入噶尔堡,难于上青天!”
三人不吃不睡,就这么一直在争论着。苏陶耶坐在一边,心急如焚,打仗的事她一窍不通,根本说不上一句话儿!
淳于蓟一直在飞速地思考着,他一直在回顾跟随班超在皮山击破石亀那惊天一战。那一仗战前形势与现在何其相似,当时班司马因敌于粮,竟然通过断敌粮道将石亀慢慢变成疲师,最终靠尉迟千的千人相助,击破了石亀的中军,进而逼降了悉志无屠万五千莎车大军,并一战而下莎车国!
如果班司马在,他会与羊同人打阵地战吗?绝对不会!
苏毗国连败三阵,丢失三道防线,羊同国兵现在虽然占着上风,靠的是人多势众,其实两国国兵的战力半斤对八两,与中原村民互殴差不了多少。神山以东地域广阔,如果也能一战而击破百鹄?通冈的中军,甚至一战而掳百鹄?通冈,以羊同国兵的战力,它还能打下去吗?
“啪——”淳于蓟将手中的木棍掷于沙盘之上,这动静吓了众人一跳。但淳于蓟已经感觉有点敞亮起来,“骄兵必败,百鹄?通冈两万众,不过骄兵!”
苏毗国兵连败三阵,已经退无可退、穷途末路,此时的百鹄?通冈信心满满,难道过去的三败,不正是起到了骄兵的作用吗?祸福从来相倚,苏毗国的三败,难道不正是起到了骄兵的作用了吗?
夺势、造势、用势,班司马最擅长的便是此道。原来无意之间,吾淳于蓟也已经为苏毗国造了势,只不过自己却茫然不自知!
“哈哈哈——”百鹄?通冈此时已经不再把苏毗国当成对手,想到这里,淳于蓟顿时有股一通百通的感觉,这个脸阴沉了六七天的男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这一笑,比哭还要难看,将帐中所有人都笑愣了。可当淳于蓟将他的思考告诉众将,蒙榆、周令、梁宝麟都有顿悟之感!
这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统兵将帅们殚精竭虑,努力在黑暗中寻找那一点曙光。同样,失败的气氛也笼罩着苏毗国兵们心头,他们就在消沉、绝望的战壕中送旧迎新,战战兢兢地送走了旧年,迎来了新的一年。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正月十六日,在双方相持二十余天后,就在百鹄?通冈即将率二万精锐援军离开噶尔堡赶来南山口的危急日子,淳于蓟于朝食后突然举行战前帐议,开始部署他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的大战:
“女王已向羊同人发了战书,定于阴历正月十七日——也就是明日朝食后,在南山口决战。据斥侯禀报,百鹄?通冈亲率二万精锐离开噶尔堡,预计明白朝食后将赶至南山口。此战乃女国生死存亡一战,需全军用命,不计得失,不怕伤亡!寒木、周令与濡洄加带少数人,今日启程,务要从小道抄近路悄然潜入噶尔堡,摸清驻防详情,并在羊同人兵败后,以汉副使身份,命扎普?伦咕赴南山口和谈!”
此言一出,苏毗国众将一片惊叹之声,明日即大战,直到今天才宣布!
他们也纷纷露出怀疑之色。在他们看来,羊同人虎狼之辈,岂能轻视?苏毗国已经连败三仗,这一仗还未打呢,汉副使已经料定羊同人必败,且在安排战后媾和之事,这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有点儿戏!
濡洄加将信将疑地道,“禀报将军,如果……扎普?伦咕拒绝来南山口,吾当奈何?”
蒙榆道,“此事不需议,来与不来,吾说了算,扎普?伦咕届时已不能自主!”苏毗女国众将都诡异地看着这个魁伟的高大汉人男子,可蒙榆却不解释了。
淳于蓟并不理会众人,他向梁宝麟一点头,梁宝麟已开始部署作战方略,“左千骑候濡四灞听令:汝带一千劲骑,与汉使团后军小队从神泉河(注:即今曲康藏布)对岸山道,今夜务***前潜入百鹄?通冈将列阵的阵地侧面山涧。待天明后彼列阵完毕,突然发起攻击!”
“末将遵令!”
淳于蓟又道,“左大都尉抿危杆、右大都尉于?波汰听令:督全军务于明日天明前,在大营前悄然列坚阵,以逸待劳,阻敌开进,敌陷阵时需全军死战,宁死不退。临阵畏缩者,裹足不前者,斩!”
“末将……遵……遵令!”二将答应得迟疑,令淳于蓟很不满。也难怪,全军死战,宁死不退,羊同人可是整整两万大军哪!
梁宝麟明知他们在想什么,却又对苏陶耶道,“请女王置王旆,与王子及吾两条战犬并立于大阵后高处,即便山崩天裂,亦需巍然不动,只至大战结束!”
此言一出,苏毗国众将惊诧不已,无不变色!
第十一章 古典战争()
现在,苏毗国君臣中只有女王苏陶耶明白淳于蓟、梁宝麟用意,她笑着坚定地道,“本王将遵汉副使令,站立全军之后,宁死不动!”
左大都尉抿危杆、右大都尉于?波汰闻言,带着众将一齐跪下齐声铭誓,“为女王而战,为苏毗而战,末将宁粉身碎骨,定不离神山一步!”
女王道,“众将起来罢,此战关乎苏毗生死存亡,全赖众将用力!”
梁宝麟部署完毕,淳于蓟想起过去每次大战之前,班超在胡焰部署后总会说几句定鼎之言,于是想了一下对众将道,“此乃护国之战,苏毗全军需谨记,女王就在军中。此战败,则苏毗必亡!此战欲胜,惟有一个‘勇’字,需全军死战……传令苏毗全军,身为男儿,为女王、为苏毗而战,虽身死而国生之!”
“为女王、为苏毗而战,虽身死而国生之!”
淳于蓟对自己的鼓动效果很满意,他的话显然击中了苏毗女国众臣的心灵最软处。女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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