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来?再晚来一会,夫人便被人送到龟兹去了……”
班超铁青着脸亲自将纪蒿手上绳子解开,心里在恨恨地骂道,“送到龟兹去沽了算了,省得呈侯、张侯或其他什么人惦记……”心里这样想着,不想嘴上竟然说出了声,觉得不妥便赶紧住嘴。
纪蒿本来怕他再乱吼一通,听着这话似乎有点又恨又爱的味道,心里便坦然了一些。当着自己部下的面,她只是彬彬有礼颔首,对他抱以感激的微笑,面上更没有丝毫恐惧。班超原还以为她会象刚逃出呈府时那样扑进他怀里可怜巴巴地哭诉一番呢,可这会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他倍感失落。
此时班秉、班驺已经将众女都解开了,纪蒿从头至尾没有与班超目光对视,她揉揉手腕对蒲柳下令道,“传令降旗,大市关闭,午后申时悬旗开市!”又对纪菩道,“传见贾胡郑一!”
第二十三章 剑指昆仑()
“夫人做主啊,这回郑某已赔尽……”郑一被带了进来,跪下便号陶大哭了起来。他的商队被斩杀了二百余人,刚才想对汉使套套好诉诉苦,可汉使分明很讨厌他。此时见到纪蒿这个曾经被他绑架过的胡女,他竟然象一个孩子一样眼泪哗哗地流下。
纪蒿好言劝慰,并承诺由西城大市提供抚恤金,准备棺木安葬死者,丧葬费一体由大市承担。还承诺帮郑一在西城招募镖师,东山再起。郑一闻言,这才千恩万谢地走出望楼善后去了。
此时恰好左将军讫耶进来进见班超复令,纪蒿正在安排蒲柳负责处理死亡镖师与驼倌,“辟出西北库房临时存放尸体,制备棺木,三日后帮助郑一安葬死者……”说着她看了一眼左将军讫耶,“张侯谋逆,国王定不会轻饶,大市内参与谋反府兵恐怕一个也活不下来,通知大都尉府羁押处置!”
她这话既象是对蒲柳说的,又象是对左将军讫耶说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其实已经决定了这千余反叛士卒的命运。两人只好都道,“本尉遵令!”“末将遵令!”
她忙得不可开交,班超与众将成了多余的人。见秅娃儿安安静静地上茶,班驺给她一个爆栗,嘴里纳闷道,“死那么多人,汝也不怕?”
“切——”小不点嫣然一笑,“嘻嘻,张成菩个小反贼算个屁,为老不尊,自毁名节,理应活剐。有夫人在吾怕个鬼……”
“一点规矩没有,怎么跟军侯说话?”蒲柳给了她一个爆栗,嘴里斥责道道,“见张侯府兵反叛,这小死孩子象过年一样高兴,就在等看张侯笑话呢!”
在这里班超觉得自己成了帮场子的,完全是配角,自己就象是巴巴地端着热脸来蹭了人家的冷屁股,纪蒿根本就顾不上理会他,或者是不愿理会他。他怀揣着一肚子失落,和左将军讫耶一起走出望楼,准备去张府去看看。
讫耶看一眼跪在大市上黑压压的张府私兵,问班超道,“大使,按于阗律,参与谋反者尽该诛九族……”
“此国王之事,未必需要本使操心——”班超一边跳上赤萧,一边又撂下一句话,“有罪者该杀,其家人无罪者不必牵连!”
“末将遵令!”
此时的班超已经不是五陵上那个卑微的农夫,更不是兰台那个受尽大儒们白眼的书佣,他随随便便这一句话,便救了成百上千人一命!
译长圉拨正带着十余士卒在望楼前当值,班驺想想刚才圉拨被张府的家兵捆得象棕子一样,临行前恨其不争地狠抽了他几鞭子,并怒骂了一句,“看汝熊样,再让吾婶历险,吾必活剐了汝狗日的!”圉拨和众国兵羞愧地低下头,无言以对。
班超等人赶到张府时,右将军尉迟霸已经将张府查抄了,张氏一族共二百余口,黑压压的都被羁押在府中。骤然暴发的张成菩谋反事件,已经被班超铁腕挫败,西城的局势已经牢牢控制在国兵手中。尉迟霸抱拳请令,“汉使,张成菩反叛,犯了诛灭九族之罪,是否现在即开刀抄斩?”
班超坐在马上,直视着这个贵族将领,“贵族反叛,已成恶瘤。按大汉律、于阗律处置反贼,这是国王份内事,本使不再干预。观今日于阗国内,贵族私兵,已成国家大害。自即日起,贵族府兵不能超过五十人,多余者充入国兵!”
巡视完毕,他便带着班秉、班驺赶回汉苑去了。
但此事并没有完,呈于霸被诛杀后,贵族们无不蠢蠢欲动,张成菩反叛,令国王广德不寒而栗,一怒之下,他下令贵族私兵以五十人为限,多余者全部充入国兵。又血腥查抄了四名被发现与北匈奴有瓜葛或直接勾连的贵族,将包括张成菩在内五户贵族财产全部没收充入国库,这五户贵族有罪者共一千二百余人被羁押到白玉河边开刀问斩。
白玉河畔,哀声四起,血流滚滚,一时间千余人头落地!
经过广德这次大清洗,贵族中与北匈奴勾勾搭搭、藕断丝连的势力被彻底铲除。于阗国长期被北匈奴奴役,此次贵族血腥的政变被粉碎后,尉迟氏的统治才变得牢固,于阗国归汉才真正完成!
寒冬即将到来,张成菩谋反却使王宫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五个贵族之家财产被收归国有。国相私来比在纪蒿帮助下,通过权鱼儿大量采买、囤积汉朝河西出产的麦子和栗米,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于阗国已经真正稳固,呼衍獗即将南下,班超准备大打出手了。此后数十年,于阗国吏民一心向汉,成为班超经营西域的重要根基!
建筑烽燧武备与打造鹫雕营、昆仑屯两支铁拳这两件大事进展也很顺利,班超和汉使团全力以赴,仿佛把苏毗国的使节濡洄加晾在了一边。
濡洄加身负小女王使命,于阗国举国上下忙成一团,日子便这么一天天地捱下去,他受不了了,便不停去王宫骚扰国王广德。女族使节粗俗无理,王宫侍卫们不敢阻挡,国中大臣和将军们都义愤填膺,但国王广德根本不敢得罪于他。
对国王广德来说,往年他都会在年底之前,送去二百名年轻力壮的男奴隶战俘到昆仑山,以应付差事。可今年与莎车国的交战虽然俘万余人,汉使团却仅取其国。既没有战俘,又不能象过去那样却抢劫周边小国男丁,要交出自己国内二百名年青力壮的男奴隶,广德就感觉肉疼了。
风声越来越紧,斥侯禀报和鹫巢驿报显示,呼衍獗已经命大将黎繁率万五千骑,即将顺着于阗河或拘弥河南下。濡洄加恰在此时更加频繁进宫求见国王,一次次重复女王“邀请”汉使团往访昆仑的要求。广德不堪其扰,便带着王妃和一众大臣出城驰至汉苑,并住下了。
恰在此时,一直在鹫巢练兵的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也带着汉使团赶了回来!
广德躲藏进汉苑一住十余天,干脆就在汉苑署理国事,濡洄加便没戏了,他再猛也就欺负欺负广德与于阗众官,断然没有胆量到汉苑来嚣张。于是,现在的汉苑,俨然成了于阗国的政治中心。纪蒿专门辟出一个大院,给国王作为居住、理事之所。
当淳于蓟带着二将风尘仆仆进入昆仑堂大厅时,大都尉休莫广鵛也正遵令从无屠置工地赶回复命。原来烽燧烟墩和驿置已经全部守工,吏民们已经返回于阗。
此时的大堂内,宰相私来比正站在堂下解释班超的疑问,“禀报大使,昆仑山与天接,苏毗人乃化外女族、行国,来去无风,大都尉督国兵屡欲与其交战,然彼退山巅。大都尉班师,彼随时寇扰,不胜其烦。故而,每年均送二百名俘虏图个平安。今年刚经大战,国力式微,老臣以为,不如再送二百奴隶……”
休莫广鵛闻言,老脸上一片酡红,这说起了他丢人的事儿了。每年冬天之前,苏毗国均要侵扰于阗国。她们神出鬼没,从昆仑山各个峡谷进出自如,满载而归,而他堂堂的大都尉,却没有一次不是劳师无功、怏怏而返,战绩都没有人家吴太公大。
“据敌后斥侯禀报,焉渑已经不知去向——”淳于蓟听不下去了,他打断私来比,“司马,如果焉渑上了昆仑,羊同、苏毗便可能归顺北匈奴,即使交出二百奴隶,于阗国从此也休想安稳!”
私来比语塞,广德听淳于蓟的话感觉战战兢兢的,似乎汉使团果真要上昆仑,便接话道,“大使若离于阗,呼衍獗必提北道诸国兵南下,吾等可都不是呼衍獗对手啊……”说着,他用充满期待、甚至是恳求的目光看着班超、淳于蓟。
班超有点不悦,他对于阗国君臣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广德与众臣是希望汉使团坐镇西城,最好一步都不要离开。这怎么能行,奶娃儿总得离开阿母的怀抱,于阗国总得自己长大,独当一面!
日头已经过顶,丘庶上了饷食。食毕,班超继续升帐,转而听取辅国侯尉迟仁与大都尉休莫广鵛禀报于阗国备战准备,而对汉使团是否出昆仑山,当天的庭议自然没有结果。双方僵持了半天,最终广德提心吊胆、怏怏不乐地带着众臣离去。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初一日,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一天从早至傍晚,分别有三路信使飞奔进汉苑。他们分别是人在敦煌的郑众、在楼兰城的小鱼儿和鄯善国驩泥城的佗广伽派事的可靠信使,他们通报了同一个可怕的信息,即汉军宜禾都尉府和蒲类国在白山惨败!
班超和淳于蓟大惊,他们与胡焰、蒙榆等将趴在沙盘上整整一天,一筹莫展。呼衍王击破白山后,南呼衍部势必集中兵力压迫南道诸国。鄯善国的楼兰城地近敦煌郡,呼衍王必不敢犯楼兰。但于阗国孤悬昆仑之下,势将成为南呼衍部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面对重重危机,班超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按计划行事!
当天夜里三更时分,汉使团一分为二,淳于蓟带着蒙榆、周令和梁宝麟的后军小队共十三人,在黑暗中悄然离开于阗绿洲进入沙漠,然后向西边昆仑山下的皮山州大戈壁滩方向悄然驰去,开始了征服昆仑山的艰险征程!
第二十四章 桑株古道()
送走淳于蓟、蒙榆、周令和梁宝麟后,班超在墨玉河畔伫马许久。
淳于蓟勇冠天下,蒙榆、周令勇悍机智,梁宝麟沉稳持重,可这一组合要独自镇御一方还需磨砺。他的心一直悬着,他们能否重振苏毗国兵击破羊同,关乎全局安危。他原想派胡焰襄助淳于蓟,可汉军在白山惨败,西域形势在恶化,他必须精密筹划全局,既保于阗平安,又要开辟新的战场!
心事重重地回到汉苑,夜深时众将退下,他挥挥手,令墙边低首抄手站立的两名侍婢退下歇息,便一个人端着烛在大沙盘前站立良久。就在此时,秅娃儿穿着小衣从室内走出,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进厅内,走到纪蒿的侧案后坐下,端起耳杯咕噜饮了一口,便怔怔地看着远处。
班超本想斥责她一声,觉得有些异样,便端着烛走到她身旁。见小家伙目光呆滞,神态安祥,坐了一会,便又起身走回室内去了。班超有点毛发倒竖的感觉,门外的陈隐走进来,小声禀报道,“大使勿忧,秅娃儿年幼,这是在做梦?”
“做梦?梦游?”班超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回到自己卧室好不容易才睡着,当天晚上他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歙渠率领伊吾营掩护蒲类国逃回白山以南,歙渠与伊吾营全军覆没。麦香与一群女卒侥幸脱身,此刻正在疯狂逃命,一队北匈奴骑卒弃马进入丛林,正在不依不挠地尾随追杀着。
他们东躲西藏,仓皇奔逃几天后走投无路了,便逃进白山丛林中躲藏进了一个大山洞内。但是,北匈奴人很快搜索到了这里。班超大惊,出了一身汗却爱莫能助。她们太累了,南呼衍部的士卒已经接近洞口,她们却毫不知晓。
丛林和山洞都被北匈奴士卒包围了起来,麦香和女卒们被惊醒,此时她们已经陷入绝境。可麦香没有坐以待毙,她率领女卒们突然开始突围,于是洞穴前爆发了惨烈的战斗,女卒们一一阵亡,最后只剩下麦香一人仍在顽强抵抗着。
南呼衍部显然知道她是个大人物,正试图抓活的。士卒们举着弯刀狞笑着慢慢围了上来,麦香身负重伤身处绝境,眼看逃生无望,她不想被俘受辱。她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抬起美丽的头颅贪婪地仰望着头顶洁白的雪峰、蓝天上奔腾的流云,面向于阗国方向高呼一声,“兄长,替吾和歙渠报仇啊——”
“麦香——不能——”班超惊叫一声,陡然醒了。
班超仓皇地坐起身,看一眼沙漏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他进入恭房洗了一把脸,如困兽一般在内室围着三案转了一大圈,感觉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却再也没有睡意。于是便拿着三封缣书,端着大烛走出卧室进入昆仑堂。
厅里只有墙壁上的小灯笼胡乱发出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红光。他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上北方连绵起伏的白山,又看着南方巍峨耸立的昆仑山,淳于蓟、蒙榆率领梁宝麟小队此时或许已经到了皮山戈壁上,后天开始便要攀登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作为掌控全局的汉大使,班超心里的忧虑全写在脸上!
……
阴历十一月初二夜晚,皮山州。
淳于蓟率领汉使团后军梁宝麟小队与班超分手后,连夜潜出于阗国绿洲,然后在沙漠中急行军一天一夜,于初二夜里一更时分悄悄进入皮山州大戈壁上,与濡洄加的女国国兵们顺利汇合。
天上乌云覆盖,寒风阵阵。地面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隐隐的马蹄声急。
淳于蓟没有去位于皮山州边境西皮水畔戈壁上的鹫雕营坚固大营,而是顺着一条已经结上厚冰、但冰面下却水流淙淙的河流(注:即今桑株河),快速向巍峨的昆仑山(注:汉时皮山州南之昆仑山即今喀喇昆仑)进发。
沿途都是无边无际的荒芜戈壁滩,乱石遍地,沿河长着荆柳、枯草、岌岌草,在冷下萧索嘶鸣,河道两岸则都是人烟稀少的优良牧场。毡房零零散散,走了好长时间,才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