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给万年报仇,冯奉世羁押了莎车王呼屠征后,便将其囚于木笼中,在盛夏的戈壁滩上整整晒了三日。烈日炎炎之下,呼屠征奄奄一息却熬了过来。三日后,呼屠征被冯奉世斩首示众,首级被传诸帝国首都长安……
现在虽不是盛夏,但三日后齐黎走出笼时还是已经不能行走,但这个溆勒耶氏强人却每天朝食后起便与王妃赤玊、王妹齐晏、王弟齐枂三人搀扶着不召自来。亡国之君和亡国妇人都无尊严,他们还按照过去国破时的规矩,躬身抱拳,战战兢兢地恭敬立于班超中军大帐之外,随时侍候。
王妹溆勒耶齐晏是齐黎兄妹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九岁。她刚嫁人不久,一朵鲜花才刚刚绽放,可齐黎每日都将阿妹齐晏、王弟齐枂一起带来侍候汉使。
对恭立在大帐外的莎车王室溆勒耶氏诸人,淳于蓟进出时格外对王弟溆勒耶齐枂多看了几眼。齐枂二十五六岁,是莎车国击于阗侯,与齐黎一样也曾在北匈奴王庭长期做侍子。沙荑曾密报,齐枂因憎恨王兄齐黎举国转投汉使,已私下派信使至焉耆国,去向呼衍獗、焉渑夫人告状!
但班超不准备处罚齐枂,并对番志无屠隐瞒了齐枂的这一劣行。
明知道国王与王妃分明是在演戏,第三天朝食后,班超还是召三人进帐,“国王与王妃不必如此辛苦,莎车国既已向汉,你吾便是一家人。莎车是大国,本使不希望看到国政荒废,民不聊生,请国王与王妃自今日起,便回宫理政!”
班超只说请国王、王妃回,齐黎会错了意,赶紧叩首道,“谢汉使教诲,小王定善理国政,不让汉使分心。”说着,又指着齐晏道,“此吾小妹,年方二九,人很机灵。自今日起,便由小妹侍候大使起居!”
众将闻言都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堂下一对尤物、两个丽姝,端的是天姿国色、美艳不可方物。班超戏道,“齐黎啊齐黎,本使真想揍汝一顿——齐晏确实美艳,令本使赏心悦目。只不过令妹已嫁人,本使如何做得出夺人之爱之事来?”
“嫁过人的女人怎么了……”昆兰是女人,对班超的话很不以为然,“大使,汝帐内也确实需要女人收拾打理,便请大使听吾一言,留下小公主罢!”
这他妈哪对哪儿,班超心里恼怒,他不悦地看了昆兰一眼。
昆兰让胡焰、萨莫克惯宠坏了,原以为班超是嫌弃出嫁了的女人呢。现在见班超双目带怒,如两道寒光射来,便知道自己没听明白便乱哄,于是在众将的笑声中再不敢多嘴多舌。
淳于蓟眼睛睃睃齐枂,又对齐黎正色道,“莎车兵新败,国中动荡,呼衍獗随时会南下,疏勒国尚在龟兹人手中,国王、王妃、公主当以国事为重,宜速还宫,抚恤阵亡士卒家人,安抚游民流民,整训国兵,以备再战,此才是正道也!”
见淳于蓟说得庄重,齐黎与赤玊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赶紧叩头谢恩, “莎车国归附大汉,天长地久,永不背叛。倘有弐心,天诛地灭。小王与王妃定善理国政,送王子至雒阳习汉俗,侍候皇帝陛下,断不让大使失望!”
所谓习汉俗和侍候大汉皇帝,其实便是送子为质。虽然王兄齐黎信誓旦旦归汉,可王弟齐枂闻淳于蓟言心里却大惊,难道汉使要借势直下疏勒国?!
莎车王室溆勒耶氏一家四口离开班超的中军大帐时,众将目送着风情万种的赤玊、齐晏一对丽人搀扶着齐黎,在众目睽睽之下扭着性感肥臀优雅离去,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荡了下来!
“喂喂喂——”淳于蓟不悦地怒叱一声,“说正事!”
蒙榆先清醒过来,“啪”地一声在自己头上来了一掌,“说正事说正事……”。周令意犹未尽地喃喃自语,“女人之女人,天下尤物啊……”忽见淳于蓟正怒视着自己,这才赶紧闭嘴。
莎车国已经安定,班超下令萨莫克率西夜国兵向疏勒国的勒丘城放出警戒线,淳于蓟则率领于阗国兵、莎车国兵秣马厉兵,摆出了准备西出疏勒绿洲态势!
刚刚安定的莎车国再一次战云笼罩,消息很快传到疏勒国的王治盘橐城,石亀不顾疏勒国王兜题的不满,率领数百龟兹残卒急忙退向尉头国的尉头城。并紧急通报人在龟兹国王治它乾城的呼衍獗,欲借温宿和始墨国之兵出疏勒国,与班超再决一死战!
班超兵势正炽,却伫兵莎车城下引而不发,又善待莎车王族、贵族、吏民,加速了诸国的人心向背。沙海西南葱岭下边和无雷、乌秅、桢中等十余城国或行国,闻讯都派遣使节至于阗国效忠附汉,并一一派遣王子赴汉都雒阳为质。至此,西域南线葱岭以东除疏勒国外,已经全部归附汉朝,进军疏勒国盘橐城的条件似乎已经成熟了!
此时人在西城的于阗国王广德可谓意气风发,汉使团仅仅带着他的三千国兵战败石亀后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直下莎车国,兵锋已经直逼疏勒国。各国、各部族使节齐聚于阗国王城,汉使团不在,广德不敢僭越,便与王妃南耶一起好生款待,并派驿吏将邸报一一禀报人在莎车城下的班超后,组成一个“质子团”将各国质子送到京师。
第二章 因果相报()
广德还欣喜地禀报说,南线商道已通,胡市鼎沸,无数栗弋商队汇粹于阗、西夜国,等待翻越葱岭。班超闻报,迅速令西夜国王萨莫克、王妃昆兰率国兵归国,管理商道事务,维护葱岭商道畅通!
送走萨莫克和昆兰,站在奔流不息的葱岭河畔,望着巍峨的葱岭雪峰,班超心潮澎湃。据斥侯禀报,此时龟兹、焉耆、姑墨、疏勒四国联军四万骑麇集姑墨国王治南城,呼衍獗犹豫再三迟迟未敢挥军沿于阗河南下!
班超虚晃这一枪已达到目的,已经为整肃安定于阗国至少取得了两三个月时间!
汉使团正准备班师时,胡焰却禀报说苏毗女国的特使追到莎车来了,昆仑山上的警报已经响到了莎车城下!
这天夜里两更时分,苏毗女族右千骑候濡洄加被淳于蓟带了进来。原来濡洄加此行有多重使命,他既按小女王苏陶耶之命来侦察汉使团、于阗国兵与匈奴人、莎车国兵的较量实情,同时他确实还是寒菸的信使。
虽然是夜间,濡洄加进帐便行稽首大礼,班超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看着帐下这个野人,长长地苦叹了一口气,“使节请起来说话吧,真是追魂哪,不就欲让吾上山么,待吾使团班师莫非昆仑山便塌了不成?”
濡洄加未敢起身,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看班超,仍然跪于地上用于阗胡语唱开了,“大使啊大使,请宽恕小侯孟浪。吾国居于高原之上,去年东羌国(注:即南山羌)侵扰刚为南山侯击退,今南羌国(注:即羊同古国,又名象雄)内乱又祸及女族。壮士十去五六,女人、牛羊被掳无数,苏毗危矣……大使啊大使,昔周王曾与吾祖女王相会瑶池,诗酒唱和。当年吾先女王又曾驾祥云至甘泉宫为汉武大帝庆贺华诞,敬献蟠桃圣果。大使啊大使,大汉与苏毗是一家啊……九月昆仑之巅景色绮绝,女王特命小侯来莎车城下,以玄月剑为礼,恳请汉使至昆仑仙山一游……”
“满嘴屁话,汝女王如何知吾要来莎车城下?”班超与众将都被逗笑了。
这个粗犷的汉子唱得声情并茂,可话太唠叨,众将只当看了一场杂戏。淳于蓟看着剑眼却早绿了,先收下他捧着的一柄宝剑。说是剑,其实是刀更贴切。鞘上镶金饰,柄上嵌十余颗红红绿绿的宝石。抽出刀来,刀身长三尺,寒光凛凛,令人心头生畏。刀逞剑状,却方头斜锋,仅一面有刃,刀背厚墩。他急问,“此刀有何来历?”
濡洄加道,“据先辈相传,千万万年前,天降神火于昆仑,大火熄灭后,便留下几块黑色金石,并为昆仑山仙人获得,并被锻炼成两剑,名日昆仑、玄月,双剑合璧,威力无比。昆仑流落沙海南北,不知所踪。而玄月则为吾国历代小女王传世之物,无月的夜晚,此剑既鸣且绿光晶莹,向为苏毗国镇国之宝也!”
淳于蓟流着口水,将剑递与班超。班超抽刀看了一眼,又见众将眼巴巴地盯着,“此乃宝物,女王千里来送,何其珍贵哉,寻常人佩不得,必得相配之人。”说着插剑入鞘,凌空掷与淳于蓟,“淳于兄既名兀然,此剑出自昆仑,昆仑、玄月归兀然,乃实至名归!”
“谢大使!”淳于蓟接剑在手,并躬身施礼,自然欣喜若狂。可又隐隐有缺憾,班超已允昆仑、玄月归他,昆仑在哪?忽然想起与石亀交手中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便惊声问道,“石亀手中宝物,莫非昆仑?!”
两军交战之时,濡洄加远远观战,当时也觉惊讶。此时闻言,便道,“小候不敢确定,传闻昆仑剑乃前汉时日逐王麾下僮仆都尉佩剑也!”
礼物都收下了,苏毗国女王所请也就相当于答应了。班超此时更关心寒菸安危,“寒菸为吾使节,彼现在何处?”
濡洄加顿首道,“禀报大使,寒菸公主携十余人至苏毗国,七月间助吾国击退南羌。后隐于昆仑山,吾再未见到,月前女王悄然命吾来于阗求见大使……”
说着,濡洄加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双手递与班超。班超取玉在手,抽出胸前玉坠,合在一起如同一体。濡洄加又道,“寒菸公主令女王转告大使,北地先有使者入羊同,后有高人五名尾随公主进入昆仑山!”
“司马——”淳于蓟忧虑地道,“呼衍历尾随上山,难道想对公主下手?!”
“不会——”班超现在已经大体明白寒菸的意思。呼衍历暂时还不会害寒菸,他只是在追踪、监视。寒菸躲进昆仑山,呼衍历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昆仑茫茫,上哪里去找?而寒菸主动让濡洄加来报信,说明这妖女分明是希望汉使团上山一趟。那么昆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王和寒菸要殚精竭虑地逼汉使团上山?
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但班超却对濡洄加道,“汝明日即回,留下牦牛,并转告女王,沙海局势未稳,汉使团暂难脱身。待击退北匈奴,安定于阗国,班超定然带汉使团往访神山……”
“大使,寒菸公主有险哪……”濡洄加闻言急了,他会错了班超之意,以为班超在搪塞、在赶他走,便膝行几步,至班超案前抱着他的腿叩首于地,嘴里说道,“大使,女王未尽言,然吾为大将,岂能不知……寒菸陡然隐于昆仑之中,不知去向,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会求救于大使……”
“放肆——”淳于蓟怒了,“汝且暂归于阗国等候消息,勿坏大使大计!”
“女王不让吾说,怕为大使小看。吾顾不得脸面了,干脆直言了吧……”濡洄加却似豁出去一般,哭泣着唱道,“大使啊大使,如汉使团不救苏毗,丙寅月己卯日(注:即阴历十二月二十四日),女族定被灭族。寒菸虽助女族击退强敌,然南羌左国尉百鹄·通冈将再率大军,于此日踏平吾国……”
班超看着濡洄加一时愣了,弄来弄去,这会才说了真话,原来女族是来搬救兵的。众将都神情凛然,淳于蓟急问,“国兵尚有多少能战?百鹄·通冈带多少兵?”
“禀报将军——”濡洄加道,“国兵能战者不足五千,且千余人带伤。百鹄·通冈将率二万大军,苏毗国灭族在即,此必是最后一战也……”
“吾汉使团不过区区三十余人——”班超为难地道,“百鹄·通冈有两万大军,即便吾全至昆仑之上又有何助益?”
“大使切勿过谦哪,寒菸已尽告女王,大使乃汉军战神,用兵出神入化。”濡洄加再叩首道,“大使至昆仑,便是大汉皇帝使者至女族。南羌国再猛,亦断不敢与大使为敌,苏毗必有救也!况且,即便百鹄·通冈欲战,高原之人只知一味蛮斗,岂会是大使对手耶?”
“罢了,罢了……”班超让他奉承烦了也纠缠烦了,只好搪塞起来,“俗语云‘拿人者手短’,果然不虚。吾既收汝剑,便定然派将赴女王约。汝且先回,此事暂勿使外人知。送客!”说着,挥一下手,班秉与班驺便将濡洄加架出帐外,赶出大营!
大话说出去了,班超看着缣图,图中巍峨延绵的昆仑山令他皱眉不语。
“司马,于阗国未稳,吾根基未牢,汉使团不能倾巢而出。”淳于蓟盯着缣图咬牙道,“倘必去女国,吾或陈灰、苦木是否先秘至昆仑山巅一探究竟?”
“呼衍獗手握四万骑却未南下,彼只是在等着什么……”班超心里权衡着,“莎车虽下,短时难服其心。不能两面开战,还是先固于阗吧!”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九月二十五日,班超班师!
出征大军得胜归来,于阗国王广德带着王妃、贵族、大臣和国民们,在西城北门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欢迎大军还国。于阗国王城西城北倚昆仑山,故而北门也是最尊崇的正门,重大礼仪一般都在北门举行!
此时,于阗国举国欢欣,简直如沸腾了一般。西城北门外搭建起了高大的鲜花凯旋门,官道两边的一排榆树、青桐上都挂红戴彩,整个绿洲上有两万余国民、商旅聚集到了西城北门,鼓乐声急,爆竹不息,载歌载舞,隆重迎接凯旋大军!
大军入城时,城北离官道二三里处,一个破烂的胡市上商贾、吏民、牛马车辆熙熙攘攘,交易并未停止。在胡市西侧的奴隶市中,一个面容精致、身材高挑、白晰的侗体艳光四射的女奴披着薄纱,刚被拉上台。众掮客一见上了好货,便都讨好地问牵着女奴上台的男子道,“呈太公,此姬起价几何?”
“起价十万钱!”呈太公自豪地道,接着便开始述说这胡姬的妙处。
十万钱?!呈太公说的可不是汉朝的五铢钱,而是于阗国马钱,它与五铢钱的兑换比是一比四,也就是四十万五铢钱。当时西域年轻胡姬价格,按汉朝五铢钱结算平均两万钱一人,故而呈太公出的天价迅速引起了人市一阵骚动!
就在台下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