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在客案后坐定,“北道温宿有变,石亀后路不稳,定然不敢放手东来。鹫巢三百骑被灭,吾料张望反贼畏吾军威,必已悄然向北逃遁。权鱼乱温宿,寒菸固昆仑,一北一南,功不可没。目前西城局势于我有利,如广德一味拖延,吾则伺机击杀北胡使团,令其不得两面取巧!”
法师点点头,“大使所言正是,吾深以为然。大使拿下鹫巢,匈奴使团已成瓮中之鳖。以大使手段,不难拿下于阗,难在守住于阗。权大人让吾转告大使,于阗国王广德受到法师嘟哮郅盅惑,嘟哮郅法师心向匈奴。欲取于阗,必杀嘟哮郅!欲固于阗,必战石亀!”
“权鱼之谋,是其时也!”现在对西城和整个于阗国形势,甚至整个西域南道葱岭以下各国形势,班超的汉使团都指望权鱼的人提供。法师言毕,胡焰道,“吸顸或已叛敌,大师或已暴露,当万分谨慎哪!”
“吾至且末归来时,还是晚了一步,蒲柳果然已被囚数日。”摩释迪法师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嘴里淡然道,“吾只与蒲柳单线联络,吸顸并不知吾底细。哼,杀吸顸,匈奴人和国王广德便知西城内仍有蒲柳麾下人。姑且留着罢,先办正事,待他日扑杀匈奴使团之后,再剐杀吸顸祭奠亡卒不迟!”
胡焰又道,“汉使团下于阗国兵,石亀必将莎车兵经皮山州进逼于阗国西城,只是不知今日之莎车国兵战力如何?”
法师道,“小僧未经过战阵,不谙军事,不敢猜测妄言。然权鱼大人心机缜密,吾估计今夜必有专人自莎车来禀报莎车事,大使可于夜间静侯之!”班超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权鱼的敌后斥侯身上。
时间紧迫,法师又道,“嘟哮郅法师晚宴后即进入木都(注:此地名,非南呼衍部名将木都)军营,到匈奴人帐内约一个时辰后,又匆匆进入王宫……”
第五章 于阗墨爵()
见班超与淳于蓟似在蹙眉深思,摩释迪忧心忡忡地道,“大使,于阗人信巫成风,婚丧嫁娶、春稼秋穑、两军对垒,必先听巫师之言而后为之。大使在鄯善国火焚匈奴使团,令匈奴人胆寒,广德便按国相私来比言,将匈奴使团藏匿进王宫以西之木都军营。今晚嘟哮郅法师必与屈绝贤谋,而后向国王进言,大使当谨慎防范方好!”
国相私来比?班超默默记住了这个人。法师又道,“大使支走吸顸,是如何发现彼通敌的?”法师年老吁叨,班超没法回答。他其实赁的一股感觉,这个吸顸给他的感觉怪怪的,眼睛躲躲闪闪,扑朔迷离,与当年在太华山练兵时明显不一样。
班超和胡焰都在沉思,法师却又顾自说道,“蒲柳是个好女孩,倘若未出事,定能帮大使办大事。可落到呈侯呈于霸这个老魔头手中,定然生不如死!”说着,摩萨迪法师长长叹息一声,“十几年前呈侯一族死于刀兵之灾,从那里开始,这个大将军便变成了令人生畏的魔鬼!”
原来,当年莎车国王贤击破于阗国时,曾斩杀了呈于霸妻妾子女及满族三百余口。现在的呈于霸没有子女,只有两个爱妾帕温、厐娜。现在呈于霸老了,他恨汉朝也恨北匈奴,他不过问政事,更懒得过问府上事。呈府当家人是他的大妾帕温,可帕温性格温顺,小妾厐娜与管家呈牟奸诈,致使呈府成了于阗绿洲上的毒瘤。有其主必有其仆,呈侯府家兵、商队更是为虎作、祸害西城,令呈府声名狼藉、恶名远扬。
见法师忧心忡忡,胡焰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法师多虑了,吾看未必。大都尉休莫广鵛既保下蒲柳,且关在呈于霸府上,说明广德便没有胆量与大汉为敌,呈于霸定然也不敢加害蒲柳。想心他清楚得很,倘若他敢伤害蒲柳,明年便是他的祭日!”
等三人回到馆舍,已经三更多天。班秉悄声禀报,“尕叔,小东西角尾巴一样一直跟着呢!”
班超没有理会,而是心事重重地径直上了虞公殿。走到高高的台基顶上,胡焰一边进殿还一边抱怨,“法师年迈,吁叨不休。权鱼糊涂,敌后斥侯之首,此人难当大任!”
来到三楼,见众将都在等着呢。班超没有心思驳斥胡焰,他在急等着另一路人马消息。将重锏挂到墙壁上,坐到案后端起玉耳柄咕噜咕噜饮毕,抹抹嘴问,“肖初月还未归来?”
淳于蓟点点头道,“晚宴后即潜进宫,或许不太顺利……”
周令忿然道,“副使令吾同往,可这个小毳贼嫌吾碍事,非要独行。倘若误事,便当重罚!”
胡焰卷起衣袖,正在检视手腕上的伤痕。幸好老沙匪皮糙肉厚,两排说难烙∫记叱隽搜俊0啾谝槐咛镜溃奥璧模庑⊥冕套诱婧荩魅瘴岫ㄇ枚媳嗣叛溃
华涂惊问,“老天,这谁咬的……”
胡焰忽然感觉殿外房顶上有动静,便摆摆手,竖起断成两截的耳朵仔细谛听,忽然看着班超周令笑道,“周令兄多虑了,毳贼已经归来!”
果然不一会儿,肖初月一身黑衣,推开窗子便翻了进来,“司马,晚宴后嘟哮郅法师便偷偷摸摸地进宫瑾见国王,吾在殿顶隐隐听二人对答,言汉使此来已惊扰神灵,明日将派员来求赏,以祈祷神灵,保于阗国平安……离王宫后,法师先与国相同车,后又独自一人进宫。约半个时辰,即出宫返回瞿摩大寺院。吾已查明,嘟哮郅身为巫汉,广德竟然允其据有大寺院,深夜聚徙众一二百人装神弄鬼,污烟瘴气,咿咿呀呀做开法事……”
求赏?难道于阗人想逼赏并摊牌?
这老巫汉可够毒的,汉使如不给赏错便在汉使团,给赏便灭了汉使团的威风,可谓两难。众将都看着班超,可班超却神态淡然,脸上隐隐露出杀气和一丝喜气。从摩释迪法师处归来后,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寻思如何击杀巫师呢,没想到,这老贼竟然自己要送上门来!
原来,当天晚宴后归去时,嘟哮郅主动与国相私来比同车。
国相私来比心里讨厌嘟哮郅,两人往来不多,但此时也想利用他,此时见他大有大祸临头之感,便小声通报道,“张望闻鹫巢三百骑被灭,班超麾下三十余骑毫发无伤,已然丧胆,现已率五百骑逃离宁弥城,顺拘弥河南下而去!”
“国相此言当真?张望勇悍,如何会丧胆而退,国相莫非诓吾?”嘟哮郅一惊不小。
“哼!”私来比不屑中带着一丝不悦道,“此乃国事,法师以为,本相会以国事乱言?!”
嘟哮郅抱拳道,“国想勿怪,张望鼠辈尔,不过走投无路才投南呼衍部。好在西城仍有大使屈绝贤麾下二百骑,旦夕间便能灭了班超!”
“我呸!”私来比不耻地道,“班超顶天立地,乃天下英雄,屈绝贤、张望之流乃鼠辈尔,岂会是班超对手哉?吾虽鄙视屈氏,然为于阗计,吾不愿看到其亡。汉与匈奴角力,于阗小国,居间取巧最为便宜。法师如欲保全屈绝贤,可密嘱其躲避班超,勿逞匹夫之勇、自取其祸也!”
嘟哮郅为难地道,“一国大使,终不能鼠避地下、不见日月也!”
“汝糊涂。”私来比道,“汉朝正在北征北匈奴,班超乃汉军之战神,岂能长居于阗乎?”
嘟哮郅闻言恍然大悟,便拜别国相,即下车乘自己车一路向西,直接进入木都军营。匈奴使团原住馆舍,因闻汉使团焚灭鹫巢守敌且进军西城,宰相私来比担心两家火拼,便向广德建议,仓促间让北匈奴监国使团住进军营之内,以避免与汉使团正面冲突。名为保护,其实也是将其置于于阗国兵眼皮底下,防止匈奴人袭击汉使团!
见嘟哮郅法师来,屈绝贤命摆宴,招待法师。
两人边饮着,屈绝贤愁苦地道,“班超果然厉害,汉使团来者不善哪。现于阗河、拘弥河两条驿线已绝,鹫巢已为其害,张望已破胆而逃。呼衍都尉命吾杀汉使团,可班超一行皆虎狼之辈,大王万余铁骑在疏榆谷战一日尚不是其对手,吾二三百人,又能奈何?吾已必死之人,定将拚死一搏,不知法师有何高见教吾?”
嘟哮郅法师道,“大使所言极是,班超乃大汉枭将,江湖之名如雷声震耳。鹫巢猛士三百顷刻灰飞烟灭,大使二三百士卒岂能敌耶?吾为大使穷思良策,只是……”
屈绝贤知道法师贪婪,便赶紧道,“只要能除掉班超,吾将禀明都尉,献绝美龟兹胡姬二十人,黄金百斤,并与法师共享于阗国!”
身毒国人嘟哮郅虽在僧界,却既爱财更爱美女,此时闻言大喜,忽然想起班超坐下那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便计上心来道,“大使,除掉班超其实亦不难。班超手中锏、矟,座下赤萧马,均其恩师窦融匹夫所赠。汉使入于阗,未见封赏,吾即瑾见国王,让其讨要班超座下马,班超必不允。国王受辱必怒,定杀汉使,则大事可成也!”
屈绝贤闻言大喜,命取出于阗国镇国之宝“于阗墨爵”以谢之。于阗出优良地乳(注:即脂玉),分作五色,白如脂肪,黄如蒸粟,黑如点漆,红如鸡冠或胭脂。但这尊“于阗墨爵”,却更有不同寻常一来历 。
它是墨玉河中出土的通体黑色的纯玉,手感致密润泽,色泽饱满欲滴,通体晶莹碧透,纹理生长自然。最奇妙的是,雕琢师用整块墨玉制成的这尊“于阗墨爵”,还有奇特的功效。人用此爵饮酒,则会精神倍增,顿觉神清气爽。
“于阗墨爵”原是国王广德的心爱之物,被视为于阗国宝。于阗战败后,屈绝贤来于阗监国,在王宫中看好此爵,便强夺了去,广德只好忍痛割爱。
此时,穷途末路、惴惴不安的屈绝贤有求于人,便献出这尊“于阗墨爵”。嘟哮郅法师得了宝物,便离开木都军营,兴致勃勃地直接驱车入宫。
此时的尉迟广德已无计可施,正与王妃夫妻二人枯坐着愁烦呢。前汉时,汉使至西域各国必大行封赏,可班超使团至于阗却丁点好处未见,显然班超内心已经对广德大为不满。表面上又对于阗国君臣一团和气,这让广德心里一时没了底,不知道这个汉军杀神腹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大王消消气——”南耶亲自煮了茶,将广德案上的绿釉茶碗斟满。
广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想想受到的轻慢,不禁又怒发冲冠,掷碗于案,便背着手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宫内踱来踱去,口中则大骂班超,“昔张骞、常戎、冯夫人使西域,至于阗时凡大人以上必受重赏。今班超小人,器量何故如此之小耶?倚仗大国,欺辱小国于阗,吾果真如此好欺耶?”
第六章 群魔乱舞()
待广德骂够了,气稍顺了些坐于案后,南耶这才轻声曼语地开导道,“大王为于阗之主,此非常之时,断不能因小失大,自乱方寸。吾见汉使不怒自威,一身凛然正气浩浩荡荡,断不是小气之辈。汉使至西城,大王却轻慢不迎,且不久前匈奴使团又击杀汉之斥侯数十人,彼自然心中不满。大王错在先哪,此时断不该与汉使赌气……”
“夫人哪,吾非呕气,实难自处也——”广德委屈地道,“石亀纵兵万人,原在莎车城虎视眈眈,区区数百里,现已兵临皮山边境。大汉是上国,吾自然不敢得罪汉使。然龟兹、焉耆人猖獗,已大兵压境,于阗国上下早已丧胆,吾又岂敢得罪呼衍獗、石亀、屈绝贤乎?”
在当时的西域各国,于阗国王妃南耶与鄯善国王妃陈穀二人贤淑、节气名贯沙海南北。焉耆强人石亀素好jianyin各国王妃、公主,他所征服的国家中,惟有于阗国王妃南耶与公主秋娴保住清白!
南耶是个美丽贤惠的女人,她原为莎车国国王贤的女儿。汉明帝永平三年(公元60年),刚刚继位的尉迟广德大败莎车,暴虐无道的贤走投无路便献出女儿南耶。当时美艳贤淑的南耶只有十六岁,广德得到美人便退兵而去,南耶当年便给广德生下王子尉迟讫多,后被册立为王妃。第二年,广德再围莎车城,诱捕国王贤,一年后便杀了贤。也就在这一年,南耶为广德生下公主秋娴。
南耶对广德忠心耿耿,尽心辅佐。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呼衍獗率石亀等五名大将,带着焉耆、龟兹等北道十五国五万雄兵破于阗,广德不得已降北匈奴,并以世子尉迟讫多入质,每年纳、絮。大将石亀看上了美艳尤物南耶,并命其侍寝,可南耶以割腕相拒、宁死不从。当时于阗国君臣吏民从心里不服北匈奴,石亀也怕激起民变,到底咬牙饶过了她。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于阗国贵族和吏民深深爱戴南耶!
此时,夫妻两人正愁眉不展之时,侍婢恰好禀报嘟哮郅法师深夜瑾见。广德对嘟哮郅法师是言听计从,闻法师深夜入宫,肯定有要紧之事,便赶紧命进来相见。
嘟哮郅法师见过国王、王后,从其神色已知国王正在为汉使事发愁,于是便抱着躬身、带着惊慌之色道,“大王啊大事不好,吾国宴后归寺院即占了一卦,神灵已怒,于阗国大祸已不远矣……”
“啊——”广德闻言大惊,吓得一下子从坐床上蹦了起来,他战战兢兢地道,“吾到底做错什么,连神灵都不饶吾,法师快说说看!”
嘟哮郅道,“大王,当年西域各国使臣群至雒阳,泣血哀求汉廷设都护,可刘秀不管不问。今日汉使来于阗,嚣张跋扈,非但不赏,还强逼大王归汉室,是天理不容耳,故神灵已大怒之!”
闻神灵都怒了,国王广德惊愕不已,已紧张得张口结舌,王妃南耶一边以手拂其背帮其顺气,一边赶紧道,“请法师设法,如何才能息神灵之怒?!”
嘟哮郅道,“禀报国王、王妃,欲平神灵之怒,当以汉使人头祭祈……”
“啊……呸——法师误国,一派胡言!”广德与南耶都震惊不已,广德闻言拂袖而起,嘴里怒斥道,“傅介子、陈汤旧事,岂能相忘邪?当年汉将陈汤曾正告天下,‘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汉人快意恩仇,从来后发制人!于阗今日敢灭汉使,汉朝明日便灭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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