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淳于蓟、胡焰不屑理会,蒙榆看不下去了,豹眼一瞪,瓮声瓮气地厉声呵责道,“国王、王妃不迎汉使,石亀、张望、呼衍獗环围西城,出使于阗一片晦暗,汝二人竟然有心思呕气邪?鸡鹜是非,没完没了,滚出去战五百合,战败者钻胯认怂算毬!”
被蒙榆兜头痛骂一顿,两人这才老实坐下。
胡焰却道,“寒木不必愁烦,吾以为不迎是做给屈绝贤看的,毕竟在北虏眼皮底下。汉使团挟大胜之威而来,晚上国宴,吾料广德必至。倘若广德两面取巧,众人亦不必生气。当前要紧事乃是‘灭使团、战石亀’,只要灭了匈奴使团,广德便无退路,便只有归顺大汉一条路,反贼张望便也只有北逃一条路!”
淳于蓟道,“陈灰所言有理,干脆众人小睡一会,晚上开怀畅饮!”
当天晚上,于阗国君臣在虞公殿一楼厅堂举行盛大的国宴,国王广德携王妃南耶、辅国侯瞿罗渥、宰相私来比、大都尉休莫广鵛、国师嘟哮郅等于阗国贵族和众官一同出席。众人进入华丽的厅堂之内,汉使却未下来,只有班秉、班驺两名军侯扶着腰间剑柄,身着便装站立在楼梯两侧。
广德与众官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不时畏惧地看一眼通上楼上的雕花楼梯!
大汉刚刚在白山大败南呼衍部,来出使的班超便是汉军战神,且刚刚凭三十余骑便灭了鹫巢龟兹三百精骑。这样一支使团,自然与寻常使节不同。果然,班超一如前汉时那些嚣张惯了的汉使,进入西城后未进宫瑾见国王、递交国书,却反了过来,他安卧馆舍之中,静待于阗国君臣上门来瑾见!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小国之王最难为,此时的尉迟广德虽然心里极不舒服,十二万分不乐意,但他既不敢公开归顺汉朝,又实在是畏惧这个汉军杀神。当年,一个韩融便让西域各国惴惴不安,不得不趁其酒醉将其车裂才能安眠,现在班超这个杀神可是带着整整几十头野兽……正在仓皇间,终于,在众人望眼欲穿之时,班秉骤然高声叫道,“汉使驾到!”
不过楼上楼下,还他妈“驾到”,广德刚在心里骂了一声,鼓乐声响了,便赶紧与王妃率领众官、贵族一齐抱拳躬身立于案后,班超与淳于蓟一身直裾汉襦,潇洒飘逸,自上而下。班超腰挂重锏走在前,淳于蓟腰佩长剑紧跟其后,二人自楼梯上缓缓拾级而下,气势逼人。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田虑、华涂、梁宝麟等众将,则相随于后,众星拱月,威然整肃!
而汉使团众刑卒则在各位屯长带领下,龙行虎步,腰悬环首刀鱼贯而入,进入厅堂内自己的位置,一一在案后坐定!
班超、淳于蓟走到主案后坐下,广德与王妃、众官一齐抱拳躬身行礼,并齐声道,“躬迎汉使!”等于阗国君臣参见完毕,班超才平举双手轻声道,“国王、王妃与众官免礼,请安坐说话!”
众人遵令一起直起身坐于案后,国王广德未坐,他躬身抱拳朗声说道,“于阗王尉迟广德参见汉大使!于阗人东望大汉久矣,恭迎汉使驾临小国。日间小王因偶感风寒,未能至城门迎接大使,还请大使海涵!”
国王广德年近四十,身长七尺,正值盛年,略略有些发福,却十分精壮。他深目高鼻,肤色泛红,一脸漂亮的连腮胡须自然蜷曲,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看似镇定,其实却隐隐含着焦虑和不安。班超只悄然扫视了一眼,便觉得此人与鄯善国王陀广伽,干练而有进取之心。不同的是,陀广是羌人,而广德是塞人。
“国王不必在意,还请安坐!”未等丘庶或于阗国的译官翻译,班超便用胡语接口沉声道,“人食五谷,焉能无恙,本使不会怪罪!”
他的话让广德愣了一下,才惴惴不安地坐下。班超似乎没有计较礼节,他代表的可是大汉皇帝刘庄啊。果然,广德的担忧应验了,整个宴饮过程中,班超没有按照礼节赏赐广德与百官。酒至三巡,等于阗国两队美艳胡姬歌舞完毕,班超便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骤然说出要害之话:
“大汉自中兴起,无心西域,允各国自便。本欲与匈奴、西域各国和睦相处,然北匈奴人不思上国之恩,却屡屡犯吾河西、塞北各郡,致使两国重开边衅,胡市关闭,田地荒芜,边民流离失所。今皇上雄才伟略,命吾为使,重收西域各国,断匈奴右臂,复大汉版图。现北匈奴使团仍在西城,国王如何自处耶?”
广德闻班超言,便再一次直身抱拳辩道,“大使见谅,建武二十一年,光武大帝允西域各国东西自便,西域十八国使者无颜见国王和国民,自绝于盐泽。于阗先王不愿附匈奴,曾数度举国与匈奴人大战。前时西域都尉呼衍獗率五将、将五万兵围于阗,吾孤军难撑啊,这才不得不暂降匈奴!今大汉与北匈奴角力于西域,于阗国小力弱,不敢自主,惟大使所指而行也!”
国王说得可谓不卑不亢,但汉使团所有人都能听明白,他明显是在搪塞应付,且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是于阗国背汉向匈,而是当年光武大帝抛弃了西域,能怪于阗和众国么?今天,你们汉匈两个大国相争,于阗是小国,吾谁也不得罪。谁争胜了,吾便降谁?
淳于蓟豪饮一爵后,面带怒容,寒声说道,“汉军已经开始北征,皇帝击破北胡之志坚如磐石。听国王言,于阗国莫非仍想在大汉与匈奴间取巧乎?!”
广德无视淳于蓟的威逼,却端起爵呷了一口。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刚要替国王抵挡一阵,却见一个白须贵族老者站起,抱拳施礼后彬彬有礼地道,“禀报副使,小侯要替国王说句公道话——“
淳于蓟只好道,”大人有话请讲!“
”小侯张成菩谢过副使——“只见张成菩抱拳低首,但却不软不硬地道,“国王适才所言,尽为实情。于阗人归北匈奴实不得已,更恨北匈奴人、龟兹人盘剥过甚。倘若汉军能助众国赶走北匈奴并击破龟兹、焉耆国,国王定举于阗归附大汉,何须打这许多嘴皮官司邪!”
也是啊,汉军既能破白山,为蒲类国人复国,为何不能兵出葱岭,再破龟兹人,令于阗等国再出苦海?
张成菩是大人物,他是当年大将军呈于霸的副手,辅国侯,于阗国兵的副统帅。今天的晚宴呈于霸未来,张成菩便是众贵族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张成菩说完,广德未置可否,分明这便是于阗国王室的打算。班超手端玉爵静静地观察着这个蜷须老者,他听得十分明白,张成菩的话中之意是,逞嘴皮子厉害吓唬人没有用,汉使团果有能耐便赶走匈奴人、龟兹人,于阗人到那时再降汉不迟!
王妃南耶见宾主你来我往、话不投机,大有谈崩了的架势,便赶紧亲自下场,带着舞伎们献上栗弋国(注:康居国属国)回旋舞,十余名美艳胡姬在音乐声中尽情飞旋,令人目眩。宴会变得和风细雨,时如艳阳高照、时如细雨霏霏的夏初,但会谈却没有丝毫进展。在归汉还是附匈这一选择上,广德未做出丝毫承诺。
宴毕,国王广德气宇轩昂地带着一众大臣告辞后登车扬长而去!
第四章 寺院钟声()
晚宴过后,班超与胡焰、班秉换上一身胡服,从虞公殿顶悄然翻到室外,从房顶溜出馆舍,来到大街上。于阗城的夜晚弥漫着肮脏、破败的味道,街道上车马、行人骆驿不绝,尘土阵阵,街边的墙角下便躺着露宿街头的逃荒者。
三人如商贾一般,随着人流,逛起萧条的夜市。忽见一团人围着在巷子拐角处,人丛间传来打斗、嘈杂之声。他们本想绕过去,可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便鬼使神差地挤了进去。
原来,街边围墙底下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脑袋,如一堆乱草一般,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包袱。两个衣衫褴褛的恶徒手持两根木棍欲抢夺,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手持一柄短刀与两个恶徒纠缠,就是不令其得手。而围观鼓噪的人有数十个,却无一人伸手相助。
班超一呶嘴,班秉反射性地一勾腿,二个恶徒摔了个狗吃屎。翻身起来,便大骂着扑上来要动手,班秉不得已只得一人一掌,将二人击昏!
就在此时,男孩趴在老人身上,“哇”地一声凄厉地号啕大哭开了,一边哭还一边念叨,“二祖父,汝死得好怨哪……呜呜呜……丢下吾一人,这让吾上哪去找阿兄……”
孩子撕心裂肺地哭着,哭得令围观的人心酸。就在此时,巡夜的一队国兵来了,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国兵们将班超三人紧紧地围了起来。什长举着刀对班秉吼道,“站着别动,全部抓起来!”
“嘘——”班秉不耻地将过程说了一遍,又将两个仍昏迷着的恶徒踢到什长面前。什长令国兵将两个恶徒捆了起来,对班超等三个身穿干净胡服的男子毕恭毕敬。国兵们又将老人用其身下的破毡子包裹起,欲拉到城外埋掉,可男孩凄厉地哭着,瘦小的身子死死扑在老人身上就是不松手。什长挥鞭“啪啪啪”十几鞭,可这个孩子愣是不放开。
胡焰上前,强行将男孩抱了起来,孩子挣扎着,怀中的包袱陡然松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班超躬身捡起,街道边人家门楣上灯笼光虽然黯淡,班超还是看清了,原来这竟然是三个胡饼。班超瞬间明白了,老人就为了保护这三块能保孙儿性命的胡饼,便丢了性命!
国兵们已经将老人尸体搬上车,车上的草席上,已有四五具尸体!
男孩十分狂野,他凄厉嘶哑地哭泣着,胡焰死死地抱着他。情急之时,孩子竟然一口咬住胡焰胳膊,但胡焰不为所动。什长举起鞭子欲教训,被胡焰怒视一眼,愣了一下还是放下鞭子。胡焰只对他轻声道,“给老人置棺单葬,做好记号,事后可至韩苑领赏。吾是韩苑胡太公,他日吾要给老人烧钱!”
什长再一次愣了一下,竟然躬身向胡焰施礼,然后带着国兵们怏怏退去。尸体被国兵们拉走了,男孩也不哭了,他呆了傻了一般痴痴地望着国兵们远去的方向。班秉从怀里拿出一串五铢钱,悄然塞到孩子怀中,并叮嘱道,“去罢孩子,不能让人知道有钱,拿着买饼吃!”
三人咬牙离开孩子,走了老远,班超回头,仍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街道墙边。他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虽然于心不忍,可此时此刻,他实在对这一国饿民爱莫能助啊!
来到于阗城东侧一座高大的寺院,三人悄悄掩了进去。
“司马,这是于阗国、莎车国等西南各国僧人会首领、摩释迪法师的寺院。”胡焰悄声解释道。于阗国是胡焰的主场,是他们在西域最主要的存身之地。他在这里有庞大的产业,在城内也有他们的商号。
这个寺院很安静,前面的佛寺内正在做晚课,诵经声此起彼伏。班秉便留在门后,班超、胡焰二人进入寺院后院。后院更加安静,这是住持法师的院落,二人刚进入后院,门后一人便躬身施礼,显然他认出了班超,未加阻拦,嘴里还轻声道,“恭迎大使,法师正在房中静待二位大人!”
远处的寺院诵经堂内传出钟声、唱经声,天阴沉沉的,暗淡无光,看不清人的面容。班超听得此人声音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何人。
此人未关院门,便带着二人来到正屋,并赶紧关上门。继而转身便跪下行礼,“太华山士卒吸顸,恭迎司马莅临!”
“吸顸?吾说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汝!”班超扶起吸顸,却见他已泪流满面,哭得很伤心,“男子汉,发生了什么事儿?”
班超让他哭得愣了,吸顸却含泪道,“司马,吾太没用。小**蒲柳遵权大人令,率四十余人准备助汉使团击破匈奴使团。法师至且未迎接司马期间,没料到蒲柳行事不密,事情暴露,受到匈奴使团围剿,手下百四十余人尽被击杀……”
班超厉声喝问道,“蒲柳如何了?!”
吸顸吓得顿时跪在地上,嘴里抽泣着道,“蒲柳因臂上负伤被俘,匈奴使团百般**后,正欲杀之时,幸好大都尉休莫广鵛赶到北城,救下蒲柳……”
班超不解,“休莫广鵛?彼为何要救蒲柳?”
吸顸道,“于阗国内,多数贵族不敢得罪匈奴,但也有一些贵族深知,大汉从来后发制人,于阗国更不能得罪大汉!”
班超抱臂,一时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想起那个在太华山训练时的蒲柳,娇小玲珑,身手却十分了得,到了收营之时,她竟然能与勇将刘奕仁大战五十合。那么可爱的一个胡人小女孩,智勇过人、谨慎细致,她怎么可能身在敌后却“行事不密”?
这个畏畏葸葸的胡人男子,甫一见面,便已经将失败的责任全部推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蒲柳怎么会嫁给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委琐的男人?三年练兵期间,吸顸一无是处,永远是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儿。此时,班超已经有强烈预感,眼前这个吸顸定有问题。
“蒲柳现关在何处?”胡焰不露声色地问道,“事发之时,汝在何处?”
“禀报将军,蒲柳现被关在大将军呈侯府上……贵族尉迟惜乃权大人麾下,惜府便是吾与蒲柳藏身之所。匈奴人围攻惜府时,吾当时在西城内为寺院送柴,故逃得一死……”
室内灯架上点着三只兽膏灯,明亮的光线下,室中只有一个秃顶的老法师,此人正是摩释迪。此时,他正静立于侧,静静地听班超三人说话。只到此时,班超才躬身施礼道,“打扰佛门清静之地,摩释迪法师,别来无恙?”
摩释迪再度抱拳见礼,班超还礼,并对吸顸道,“吸顸去看着院门,法师曾在三辅茂陵浮屠为主持法师,吾与法师有要事相叙!”
等吸顸推门出去后,法师才焦虑地禀报道,“大使,权大人已在温宿城起事并下温宿城,呼衍獗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兵进温宿,暂时无力南下。然而西城仍险象环生,晚上宴饮广德未附大汉,东有张望,西有石亀,大使需谨防有变哪!”
班超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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