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以表郡,郡上尚书’程序进行。情况特殊时,县可越级上奏),俱心惊肉跳,一夕三惊。
第三章 召见王景()
可汉明帝却安坐御座之上,手握朱笔,一一审阅简牍奏章,不时发出一道道诏命。尚书台众官则按照皇帝的旨意,连夜起草好诏书,并通过发达的驿传系统,由快马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往全国各地。
今天晚上的议题太过重大,在尚书和仆射们紧张忙碌的时候,司徒范迁、司空伏恭两位宰辅和尚书令孙堪一起,端着烛,站在挂着的绢图前小声地嘀咕着、辩论着什么。汉明帝见他们不再争论了,似乎意见已经统一,便抬起头问道,“伏卿,你举荐的王景可来否?”
“陛下,王景已在鸿德门外等候召见!”司空伏恭禀报。
“好,宣他进殿!”汉明帝说了一句,又低头将手中的书简阅完,并提起**批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并重重地画了圈。
“臣遵旨!”
近侍太监权倌答应着,便对外低声吆喝一声,“宣司空掾吏王景见驾!”
不一会儿,外面的小太监将哆嗦成一团的王景领了进来。
“陛下,司空掾乐浪人王景应诏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司空掾王景进入御书房,跪拜叩首行礼。
汉明帝掷下手中朱笔,从案上直走身来。他双手互握,揉揉酸疼的五指,又放在嘴上呵了口气,这才说道,“书房之内非朝堂,余等汝多时了,王景君不必多礼,且起来说话。”
“谢陛下!”
王景起身,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汉明帝观察了一下,见这是一个五短身材、脸如满月、神色疲惫、两眼似乎未睡醒一般的邋遢官员,那一双小眼既好奇地想看清皇帝模样,两人目光交接,又象小鹿一样畏葸地躲闪开,跟着头便深深地低下,一付恭敬样。
看着这张如倒扣着的粢饼一般的“大饼脸”,看着这委琐的身体语言,汉明帝心里不觉涌上一阵失望之感。
但他到底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君王,他站起身,走到司徒范迁、司空伏恭两位宰辅和尚书令孙堪身边,指着架上的绢帛图前问道:
“大汉自中兴以来,百废待举,与民生息,已国力渐复。然河水却时发水患,沿途生民遍遭其害六十余年矣。先帝在日,因国力限制,无暇顾及,视其为憾事。现河水、汴河春季即发大汛,中原各郡均驰报警讯。东海王苍、司空恭两位屡向吾推荐,言汝善工程能治水。吾现问汝,水患能治否?!”
汉明帝两眼如电,突然直视着畏畏缩缩的王景。
所谓人不可貌相,皇帝话刚毕,似乎未睡醒一般的王景,便浑身格顿了一下,象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又似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身体哆嗦了一下,便骤然间精神了几倍。他两目放光,郎声回禀道,“回禀陛下,水患能治!”
“哦,能治?卿试一言!”
“臣遵旨!”
王景一改委琐、迷顿样儿,他竟然昂首挺胸,直接走到绢图前,站在二位宰辅与汉明帝身旁,右手指着绢图上的河道,嘴里说道:
“陛下,昔大禹治水,采用‘疏导之法’,造福黎民。臣曾助王吴治浚仪渠,水患终息。今河水、汴渠皆高悬于顶,仅筑水坝来‘堵’,已于事无补。臣以为当采用‘分流法’逐层分流,即在渠坝旁筑滚水堰,既可控制渠内水位,又可分流水势,使水患缓缓将息。臣曾考察河道,仔细计算、筹划过,治河、汴之要,当动员沿途士卒、吏民,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碛,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如此,则水患可治矣!”
言毕,王景又低首敛眉,恭恭敬敬地走到一旁,然后又恭恭敬敬地躬身抄手而立。
汉明帝欣喜地听着王景的一番高论,这让焦虑之中的汉明帝心头顿时照进一缕阳光。他与两位宰辅对视一眼,司徒范迁、尚书令孙堪和司空伏恭都面带笑容频频点头。
汉明帝带着笑意,颇有意味地扭头看着这个形容蔽陋的小吏,“王景君,请抬起头来!”
“臣……遵旨!”王景被吓了一跳,又象被开水烫着了似的,猛然抬起头。
汉明帝直视着王景躲躲闪闪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朕命汝为治河大臣,汝可有把握为朕、为万民根治百年河患乎?”
范迁、伏恭、孙堪与尚书台的众官僚都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王景。要知道,治河大臣可是食俸二千石的重臣,而此时的王景仅是一个小小的食俸二百石的掾吏。
令人称奇的是,王景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之状,他却咬牙闭目皱眉思索片刻,才睁眼躬身,声音坚定地道,“陛下,臣将万死不辞,彻底更治河患、汴患,解除陛下与万民之忧!”
汉明帝逼视着王景,“根治水患,汝需几年?”
王景皱眉闭眼又是思索了一会,才咬牙朗声道,“回禀皇上,给臣十年,十年内臣必绝河、汴之患,还陛下一个大好河山!”
书房内众高官震惊得浑身汗毛倒竖,“还陛下一个大好河山”,这话也敢说出口,汝莫非是活够了?!
可汉明帝却掐着指头,一边在御书房内来回踱着步,一边陷入沉思,嘴里念念有词, “十年……十年……”
河、汴水患,向为两汉帝国心头之患。早在西汉平帝时期(约公元5年前后),河水、汴渠即突然同时决口,生民死伤无数。但当时朝纲废弛,国力式微,朝廷无力组织大规模治水。建武十年(公元34年),雄才伟略的光武帝刘秀曾动议修复堤防,可动工不久,又因民力不及、国力不济、无法维持,而不得不停工。
此后多年,河水每年都要漫溢,汴渠也向东一路泛滥,豫、兖二州(注:即今河南、山东一带)深受其害,百姓怨声载道。
汉明帝从当太子时起,便早存治河治汴大志。现在国力渐强,他决心大展鸿图了。王景祖辈原居琅邪郡(注:今山东即墨西南),现为乐浪郡(注:今朝鲜平壤北,汉时四郡之一)人。他少习《周易》,并博览群书,尤擅天文数术水利工程。东平王刘苍、司空伏恭曾一再力荐,现在听他的一番对答,让汉明帝决心更坚定了。
“吾用十年,造福苍生!”
汉明帝突然站住,他准备下决心了。可此事太过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极其谨慎,故又看着两位宰辅问道,“范卿、伏卿、孙卿以为如何?”
范迁抱拳道,“陛下,民乃国之本。吾以为水患为内忧,边讯为外患,现内患重于外患,治水刻不容缓。王君所言,吾以为可也!可先着其查勘水情和治水之策,妥为筹划后,再发民力动工为妥!”
第四章 御前会议()
孙堪频频点头,断言道,“陛下,王景深思熟虑,吾以为可也!”
伏恭则欢欣地道,“陛下,治水非一日之功,朝廷需合力以对。仅河道查勘、测算、筹划,积蓄粮秣、木材、道路修筑等,就需要数年才能完成。司空府将协调人力,助王景查勘、计算、筹划,朝野一心,或用几年,水患定能更治矣!”
“尚书台众卿以为如何?”汉明帝又掉头问众台阁官员。
众人各表意见,绝大多数都表示赞同,仅有谒者仆射耿秉发表了不同意见:“陛下,两害相权,臣以为,中国之患不在水,而在匈奴。水患伤民,治水漫长,非一日之功。可匈奴之患却近在眼前,可动摇吾大汉国本哪。水要治,然边警一刻也不能松缓哪!”
耿秉字伯初,体魄魁梧,腰带八围。他是建威大将军耿弇的侄子,已故大司农耿国长子,是朝廷著名军事战略家和最激进的主战派。
等耿秉把话说完,汉明帝点点头,叹口气道,“善之善之,谒者所言,正余寝食难安之事也。然两害相权取其重,河患伤民,民且不存,何以拒外敌?众卿所言,正合朕意!”
说着,皇帝在御书房内来回蹁着步,又走到御案后拿出几卷书简。众人闻言,却都为之一凛。这并不是朝堂上的早晚朝会,皇帝却以“朕”自称,可见他对此次接见的重视。这是正式接见,并直接制定重大国策了。虽然是在御书房,却不是君臣聊天这么简单。
“王景君,朕赐汝《山海经》、《河渠书》、《禹贡图》和衣帛钱物,以王吴为助手,即日起治理河、汴。尚书台按朕旨意,代为书诏。司徒府、司空府调动中枢,筹备钱粮,等王卿勘查完毕、妥为筹划后,尽启沿途民力,协力治水!”
说着,皇帝起身,朗声说道:
“众君切记,治水乃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关系国家安危。此次朝廷决心治河水汴渠,即便倾尽国库,也在所不惜。朕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眼前不得淹死一人,治水完成,则此后八百年甚至一千年,河水要无改道之忧,黎民无受改道之患!”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举座震惊。
大灾之年不得饿死一人,河水要千年无改道之虞!
如此豪言壮语,令两位宰辅、尚书和谒者、仆射们、郎官们都震惊得没人敢说话。明知皇上话过头了些,但他们还是很受感动,皇上这是在传达一个决心、一个态度,一个执政理念。与先皇建武大帝一样,当今圣上是一个忧国爱民的好皇上啊!
汉明帝可不管臣僚们会怎么想,他说完,又掷下手中朱笔,朗声道,“诏令三公府,自即日起,广积钱粮、器材,助王景查勘水道,谋划治水大计。命各州郡修复、创建水利设施,如当年西门豹所分之漳水,速建支渠以溉田。命三辅、河内、河东、上党、赵国、太原各郡,修缮旧渠,通利水道,以溉公私田畴!”
皇上这是要举倾国之力,彻底根治水患啊!
此次御书房会议后,朝廷各衙门都迅速行动起来,东汉初年影响后世近二千年的治黄工程,其准备工作便正式开始了!
王景身负皇命,不敢怠慢。他历数年,亲自勘测地形,规划堤线。先沿黄水故道,拟从荥阳(今郑州北)到千乘海口(今山东利津境),修筑黄河堤防一千多里,彻底更除河水泛滥。又对汴渠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后,又“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
经过数年的准备,等辅助工程全部完工后,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正月,治水工程正式开工。到了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夏,浩大的治水工程从准备至完工,整整进行了八年,才终于全部完工。这次治水非常成功,此后九百多年,黄河果真没有改道,决溢次数也不多。当然,这是后话,这里先提前点明,后文再细表。
夜已渐深,宫门内外,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汉明帝正在南宫章德殿御书房内指点江山的时候,五陵原庶民班超仍跪在朱雀门外的丹阙之下。
几名侍卫身姿挺拔,从朱雀门阙楼一字排开,威严整肃。
此时的班超,心中忧虑的仅是兄长班固的冤屈,他根本就不知道御书房内君臣正经历着最严峻的考验,正召开着足以改变着帝国历史进程的御前会议。
他更不可能知道的是,此时的汉明帝,在登基五年来最严峻的天灾面前,正用手中朱笔,重新描绘着先帝建武大帝留下的大汉帝国秀美江山和万里社稷。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言不虚。
当天晚上的这次御书房会议,君臣刚刚做出治理河汴这一重大国策,王景前脚退下,陇右、山东(注:太行山以东各州郡县)五百里加急奏折又纷纷来了,紧接着东平王刘苍也用六百里加急呈上奏折。
报急奏章堆满案头,汉明帝一一阅读,不时批阅!
就在这时,马后亲自带着夕阳等宫女,送来了煮饼(注:类似于今手工面条、面皮)。一人一玉碗,平常每碗内都会有鸡卵(注:即鸡蛋),此刻每个碗内仅飘着几根诱人的绿油油青菜叶。
君臣吃完,众臣谢一声马后,继续挑灯夜战。
真是祸不单行,中原河水、汴水尽皆泛滥,山东和陇右,在帝国的一东一西,又相继大旱。这没有什么议的,面对严峻的帝国形势,汉明帝铁青着脸,朗声下旨,“尚书台代朕起诏,命山东、陇右各州府郡县,明日起开仓放粮济民。各州郡县凡饿死民一人者免官,凡瘟病猖獗者由二千石曹拘至京师严办!”
顿了一下,心念万民的汉明帝又含着泪说,“众卿连夜代朕诏告天下:民为社稷之基、国家根本,天灾无情君有情,生民有难君之难!今日朕焦心如焚矣,从即日起,朕与民同苦,自给减半,一日两飰。朝野上下,务行勤俭,共济困厄,拯民于水火!”
尚书、仆射、郎官们记下圣谕,与范迁,伏恭两位老宰辅和尚书令孙堪一起,俱含泪高声道,“谨记圣旨,民为社稷之基,国家根本。大灾之年,朝野同心,共济厄困!”
此时的夜色中,京城雒阳各城门大开!
“六百里加急!”
“六百里加急……”
无数驿马冲出各城门,冲进黑暗的夜色中。驿卒们的呼声此起彼伏,声音渐行渐远,融入夜空。
大汉帝国皇帝的旨意,已经连夜从京都传向各州府郡县……
第五章 汉宫夜读()
诏书刚下,凉州又以六百里加急又传来警讯,“漠北大旱,北匈奴自伊吾绿洲越莫贺延碛八百里沙海,不断寇掠边地,河西动荡,陇右震动,烽烟四起,沿边州郡昼闭城门……”
“啪!”
汉明帝将朱笔掷于案上,他伫立于黄色边塞帛图前,久久不语。
几天前,时为郎官的耿秉首次上疏,力主择机讨伐北匈奴。明帝命举行大朝会展开廷议,于是主战和主和两派当着皇帝面各呈理由,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就在却非殿皇帝面前即争执不下。当时连续数日廷议未决,汉明帝虽然始终没有表态,却突然拜耿秉为谒者仆射,使其成为皇帝的近侍。
此刻,内忧外患频仍,内部天灾压力虽然巨大,然君民协力,定可对付时艰。可对外用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灾未息,内忧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