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样与北道各国塞人明显不同,那就是画面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似乎都画着极其夸张的两只长角。角特别长的人下身还画着夸张的阳物,明显是男人。而角较短的,下身却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就是女人了。
“戈壁千里,连水都没有,这里如何会有堡垒?为何修成这般模样?图上人生活富足,舞姿丰富多彩,性情奔放不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淳于蓟和甘英、刘奕二等将都迷惑不解。而且这些画都是靠人在石上一下一下、经年累月打磨而成,这得费多少功夫?
郭恂沉浸在古画中,班超便解释道,“或许数千年、上万年前,塞人翻越葱岭(注:即今帕米尔高原)向东进入西域,此当为塞人先民所画,故弥足珍贵矣!”如果要是兄长班固和阿妹班昭能看到这些古画,一定能解说清楚。
“数千年?上万年?”众人惊问。
郭恂道,“班司马班氏后人,果然阅史众多。恰如司马所言,此地至吾河西,早在三皇五帝时代即有塞人居住。史籍多有记载,如《逸周书》、《管子》俱称其为‘禺支’、‘禺知’或‘禺氏’,《史记·大宛传》则称为月氏,居于敦煌、祁连之间。吾以为此画定为月氏先民所画……”
班超道,“观此壁画,吾以为定比月氏人还要久远。《史记》曾记载过‘塞’、‘塞种’、尖帽塞人、萨迦人等等,大月氏向西方迁徙时,曾打败塞王,夺占西域。塞王则过悬度,进入葱岭以西。匈奴击败大月氏后,大月氏向西夺大夏地,塞王则继续南迁。今西域各国,亦多有塞人之后。”
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话题,金栗与伊兰更好奇,金栗问道,“果如此,吾与伊兰先祖又是如何样人?”
班超与郭恂哈哈大笑,郭恂道,“金栗当是塞人之后,而伊兰应是高原古羌民之后!”
淳于蓟却感叹道,“难道这里当时山川秀美,水草丰沛,五谷丰登……这怎么可能?可为什么变成无际流沙、戈壁千里、人迹罕至?”
郭恂道,“此地与北山(注:即今库鲁克塔格山脉)数千年、上万年前并非沙漠,而是繁茂绿洲,绿荫覆盖、千里沃野。然数千年、上万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令人生叹……”
众人议论一番,正要睡觉,忽一阵肉香味传来,原来温柯带着从人送来用马肉炙成的脍肉,几个大葫芦里面则装着河西酿,石堡内脍炙诱人、酒香扑鼻,引人垂涎。
温柯在石台上摆好酒肉,带着四个从人伏地而拜,“大使、班司马,小人有一请!如大人不弃,河西人温柯愿鞍前马后,从而贾之!”
郭恂与班超还礼,与众人坐食共饮。温柯这是提出要同行啊,班超却未答应带其同行,郭恂不敢自专,自然也不说话。金栗和伊兰见四名胡人少女躲在一边不敢来进食,便拿着脍肉和水囊走过去递给她们。她们便躲在墙角毯上,如四只小老鼠一般,战战兢兢,悄悄进食。
淳于蓟知温柯心事,温柯侥幸生还,可镖队却被匈奴人击杀。戈壁千里,大战之后,沙匪众多,离开使节驼队,他分分钟就会被沙匪、别的驼队或西域各国当地强人给灭了。见郭恂不说话,班超也不表态,便说道,“汝可以跟吾驼队之后行走,然至楼兰后汝当重雇镖师自行!”
温柯伏地长拜再谢,班超说,“温太公起吧,汝是河西哪里人?”
温柯身材中等,小眼骨溜溜转,极是精明。但说起镖队惨灭,尤流泪不止、伤心欲绝,有意无意间便将其商队水荒之事说出,“小子祖籍葱岭西康居栗弋国人氏,祖上至吾历代向在河西与伊吾、鄯善之间行走……此次一劫,货物尚在,无奈……水囊尽为匈奴人抢去……”
胡焰惊问,“汝已无水?为何不早说?”众人也都是一惊。驼队行走在沙漠之中,无水便是死路一条。如果他先说无水,淳于蓟断然不会擅自应允。
温柯嗫嚅道,“仅余四囊……吾可以双倍付钱……如水实不足,吾会弃掉货物饮驼、马血,以求撑到楼兰。再不行,则四姬可弃之亦可食之……”
第二十九章 千年窨窟()
众人再度大惊,怪不得拚命要与使节驼队同行呢,小老儿果然精明、阴毒。伊兰脱口骂道,“无耻贾胡!”金栗骂得更直白,“恬不要脸!”
而四个胡人少女,先闻已经断水,后闻温太公说“可弃之亦可食之”,便吓得抱在一起悄悄啜泣起来。金栗与伊兰见状,便走过去安抚四位少女。四个小胡女偎依在她们身边,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付惨兮兮可怜状。
这个贾胡非善类。淳于蓟与班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淡淡杀气,淳于蓟冷冷地道,“勿再提四姬事,四姬乃吾使团从匈奴人手中夺得,已与尔无关!”
“军侯休得无理!”郭恂闻言怒道,“大汉重律条从不欺商贾,俗语云公契如山、不得废止。温贾既有人契,四姬便仍为温贾所有,不得乱了朝廷法度!”郭恂说得声色俱厉,可淳于蓟却不屑地扭头不理会他。班驺见郭恂无端厌弃淳于蓟,便怒视着郭恂,拳头捏得骨嘣骨嘣响。
使节驼队虽然带有充足的饮用水,但温氏驼队有驼百余峰、马数十余匹,贾胡、驼倌加起来近二十。这么多人畜,这么点水根本就走不到楼兰城。或许吃了人家的嘴短,或许他确实不忍看着商队走投无路而不顾,关键时刻,郭恂说话了,“从今天开始,人马少饮,点滴珍惜,同行吧!”
忽见班秉、班驺正撕着肉喂食小狼崽,郭恂便恼了,“啪”地抽了班秉一鞭子,“驼队将遇水荒,人尚不能活,汝竟然带着狼崽出使?速与堡内胡奴一起扔掉……不,嗯,无水无粮之时,胡姬、狼与狗尽可食之!”
金栗与伊兰正在喂食小姑与寡妇,郭恂不知道,这二犬可是听得懂人话的。果然,郭恂刚说完,小姑与寡妇二犬便大怒,它们鬃毛倒竖,双目怒视着郭恂,嗓子眼里呜呜低吼,发泄着心里的愤怒,吓得两位公主赶紧抚摸它们的大脑袋抚慰一下。
金栗是嫁去汉地的,这个假小子心里畏惧、记恨郭使,虽然心里不满,但嘴嚅动了一下到底忍了回去。可看似柔弱的伊兰就不一样了,她抚摸着寡妇粗大的脖子,嘴里不软不硬地柔声顶撞道,“大使说着玩儿呢,这可是别部二卒,谁有能耐扔掉试试?!”
班秉老实,被揍了一鞭子也不敢吭一声。班驺这两天来本就压着一肚子火,现在见淳于蓟受到训斥,兄长班秉无故被殴,且郭使竟然说出“胡姬、狼与狗尽可食之”这么没水准的话儿,便弹簧一样一下子从石登上蹦了起来,瞬间暴发了。
他手指着郭恂破口大骂道,“迂腐矬儒,吾日汝妹,驼队打了一天仗,汝打了一天自己人……狼、犬便不是命?胡奴便不是命?汝一读书人与贩夫一样见识,竟然欲扔掉、食之,人性何在?吾日汝妹,汝个驼日的不佩做汉使……汝扔一个吾看看,食一个吾看看,再打一下吾看看,吾撕了汝狗日的喂小姑……”
暴怒中竟然一把提起郭恂胸前衣襟将其高高拎了起来,但扬起的右手高举在空中到底未敢拍下。郭恂比班驺矮了整整一头,他就是一个文官、儒生,班驺的暴怒让他再一次魂飞魄散,脑袋一片空白,手举着鞭子,愣在了空中,竟再未敢抽下。众人没想到这混蛋敢以下犯上,猝不及防,生怕班驺右手拍下。幸好这混蛋还未失了心机,倘若拍下,郭恂脑袋怕要被拍进肚子里。
“放肆!”
班超也没想到这混小子会爆炸了一般,他断喝一声,狠狠地抽了班驺一鞭子,班驺才扔下郭恂,拧着脑袋重新坐下。郭恂垂头丧气地坐到石凳上,如被抽了筋的赖皮狗一般瘫坐着喘息不已。班超又抽了班驺一鞭子,“以下犯上,汝犯了死罪,按汉律当斩!左右,推出斩了!”
众将闻班超下令“推出斩了”,都一下子吓愣了。班秉扑嗵跪下,“尕叔,饶弟一命罢……吾兄弟二人遵窦融老大人遗令,是要保尕叔办大事啊……”说着,又拧住班驺腿,想让其跪下求情。可班驺这头倔驴正怒气冲天,拧着脖子宁死硬是站立不动。众将、两个公主、温柯也一个劲地求情,四个小胡姬则跪在地上乞求不已,但班超不为所动。
胡焰谏道,“大使,出使前途凶险,正用人之际啊,不能斩杀大将啊!”
“此子当斩!”胡焰、蒙榆等将求情班超还是不松口,可淳于蓟却突然火上浇油,令众将大惊。蒙榆怒视着淳于蓟正要犯颜驳斥,却听淳于蓟又接着冷声道,“然不是此时,不知大使以为如何?”
郭恂心里还仓皇着呢,他当众被班超仆人羞辱了一顿弄得几乎无地自容,他此时心里恨不得立斩不赦放解其恨,忽听淳于蓟言便愣了一下。众将心事他一清二楚,心里虽然恨得无地自容,可也只能卖一个人情给淳于蓟,于是他道,“军侯所言有理,按罪……确实当斩,然确不是此时。司马便饶其一命,令其战场上立功赎罪罢!”
班超其实等的就是郭恂这句话,此时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嘴上却喝令道,“大使所言,吾为副使不敢违拗。今用人之时,暂且留汝狗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陈灰、寒木执法,淳于蓟军侯监刑,重罚六十军棍!”
郭恂已经缓过气来,众将都一齐怒视着他,连金栗与伊兰二位公主,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自己这回既掉了面子又惹了众怒,又见班超仍暴怒欲动大刑,便主动替班驺说开情了,“本使以为算……算了吧,念其粗人,赦其罪……”
但班超这下却不听他的了,“汉使勿替其说话,以下犯上,罪不可赦!”
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四人将班驺揪到堡外,棍棒“啪——啪——”地便响了起来,在静夜中声音巨大,令人心颤。随着棍棒声还隐隐传来了求饶声,后来便传出刻意压抑着的痛苦叫疼声、谩骂声。
只听班驺一声声惨叫着,不断哀求道,“汝狗日的真欲打死……吾啊,老天哪,疼……疼……汝等着,下回落吾手里……呜呜……”
这让堡内郭恂实在听不下去了,刚开始他心里还恨班超在与麾下众将演戏给他看,此时却主动抱拳对班超道,“班司马,班司马,本使亦有错啊,不全怪仆人。适才吾胡言乱语,全乱了方寸,看看军棍数可否减免些……”
班超却正色对郭恂道,“家有家规、国有律条,军中不可乱了尊卑、失了法度,华军候再往监刑,不得放水!”华涂赶紧走出堡外“监刑”去了,班超道,“来来来,大使勿与仆人一般见识,请过来就食!”田虑、梁宝麟则将郭恂推让到班超身边坐下饮酒进食。
此时的郭恂如木偶一般,堡外木棍重椎肉体的“啪啪”声令他心脏不停战颤,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听班超道,“大使,此二狼崽其父辈,在白山之上曾与吾共同战败过白山雪虎……”说着,班超便讲述了在白山夜战白虎的经过,“现狼王、狼后已为白虎击杀,二狼崽皆是孤儿,现已为别部士卒……”
四个胡姬原本战战兢兢地挤在墙角毯上,见堡外用刑声急,四人便手拉手跟着伊兰、金栗悄悄走出堡,刚才那个叫班驺的将军可是为救她们而获罪的啊!
可走到堡外一看,只见班驺抱着剑与几位将军站在一边悄声嘀咕着什么。另一边一名将军拿矛杆在抽打一具匈奴士卒尸体,还有一名将军则在一边不停地求饶着、惨叫着。戏演得跟真的似的,小胡姬们捂住嘴舒心地笑了。
堡外沙漠上又起风了,狂风呼啸而过,吹到古堡上呜呜鸣响。外面在用刑,郭恂根本就没听清班超说什么,但最后一句话他记住了,二只小狼崽与小姑、寡妇一样可是别部在编士卒。他也听懂了班超的话意,你说你身为中军从事、汉使团大使却欲将士卒“食之”,班驺以下犯上你还怨么?
室外行刑已经结束,众人一起返回堡内。金栗、伊兰却蹲在堡外沙漠上不想进去,堡内地面铺满白骨,让她们始终连脚都不敢着地。此刻在堡内,甘英、刘奕仁正将堡垒一角骷骸慢慢清到一边堆了起来,想请两位公主与几名胡姬回来睡得安稳些。
突然,刘奕仁惊叫了起来,“司马快过来看,这块大石有异,或石下有洞……”
有洞?周令闻言便凌空扑了过去,众人也呼拉一下都围拢过来。火把照耀之下,只见地面一块长长的完整条石,与其它铺地石块纹路明显不同,似乎是洞穴的盖板一般。蒙榆、周令检查一遍,确信是盖板,郭恂令道,“撬开看看!”
众将取来铁锹一齐插入缝隙,慢慢地撬起长石一角,再一齐用力,竟然将大石慢慢抬起,下面果然现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无底洞口,仿佛一张狰狞的大嘴一般准备随时吞噬一切,令人隐隐生悸。一团黑色的气体从洞内喷薄而出,甘英躲避不及,差点被熏倒。
第三十章 古陵探幽()
过了一会,待洞中味儿散得差不多了,周令自告奋勇欲下洞探秘。郭恂扔下一块小石头,里面很久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象是深不见底。他忙阻止道,“古坟秘道,必有异用,需防机关算计。数千年、上万年窨穴,需待再无异味飘出,人方能进入!”
可周令见着古坟洞便兴奋不已,还是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儿。肖初月实在看不下眼便冷笑一声用不屑的语调道,“大使多虑也,人家是不死鸟,可是专做死人买卖的,最善钻坟洞爬茔丘摸金抠银。土埋两天两夜都死不了,什么枯骨尸虫暗道机关,又岂在话下……”
周令正在兴头上,被肖初月兜头浇了盆冷水扫了兴,更怒目相向大怒道,“汝再敢胡说八道吾揍你驼日的,钻坟洞怎么了?总是比钻女人腿裆做女人买卖要光彩。是谁被堵在闺房两日听淫大冬天跳冰河?敢不敢告诉众将,果真浴去淫垢馋劲乎?”
二人互相揭底,郭恂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众将却早笑翻了。
原来蒙榆与周令专做沙漠上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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