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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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班超- 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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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后,四具尸首躺在围栏四周,脱脱鲁儿立着,已经被冻成了冰人,凹岭部族各落内外都一片血腥。淳于蓟、胡焰远远地抱着剑,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变成尸山血海的小部族。乌日塔的毡房门开了,这个女人走出毡房,走过地上的尸首、血腥,将各毡房内剩下的三名男童年、五名女童都一一抱进了自己的毡房。

    一会儿,霜刺国王和黑稗带着国兵们来了。“叩见国王,叩见王妃!”乌日塔带着两个小女和男童、女童们,跪了一地迎接国王、王妃。霜刺、黑稗没有理会她们,王妃令国兵们用马车、雪床将乌日塔母女和儿童们接进了蒲类城,霜刺则带着国后埋葬掉匈奴人尸体,将小部族及周边无人部族的牛羊全部分到其他部族。

    班超令胡焰、淳于蓟带着刑卒们刨开被踏实、冻住的雪原,驼羔身下的大坑中,果然埋的是身裹毡毯、一身盛装的哈尔罕夫妇。他们头上戴着狼形金饰,脖子上戴着黄金项圈,双手则握着一串黑色的串珠,身上则裹着厚厚的毡毯。而其脖颈却分明现出一道微小的十字刀口,他们果然是被人切开脖颈而亡!

    而周围四个大坑内,埋的是密密匝匝的尸首,男女老少,交错相叠,尸体呈现各种痛苦的姿态,伤口都在脖颈,也都是微小的十字伤口。数了一下,整整一百七十多人,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十几个婴儿。

    从周围四个小村落的地面和殉葬地点地面的足迹,以及尸体上整齐的伤口看,这些殉葬者绝大多数人没有反抗,有的人还刻意穿着新衣服。他们是排着队被人一一斩杀后推进坑中殉葬的,或者说他们是自愿殉葬的。这惨烈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再一次令众卒不寒而栗,连杀人魔头淳于蓟都感到阵阵战栗!

第十章 何罪之有() 
与众人晦暗、惊悸的心情不同,这天的天气是出奇的好。整个白天都天高气爽,阳光明媚,令人感觉到些许春天的模样。淳于蓟、霜刺、胡焰指挥国兵、刑卒们默默埋葬了这些人牲尸首,所有人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没有人想多说一句话,有几个年轻的国兵甚至还躲藏到一边将朝食一吐而空。

    回到蒲类城,淳于蓟、胡焰因要提审乌日塔,便跟着霜刺一起径直进入后院。院中的几辆胡车(注:即匈奴车)上仍载着乌日塔带来的几个由荆柳、籐条编织而成的大箱子,王妃原想专室安置,故而才未卸下。离开凹岭时,饮器、食器什么也未带,乌日塔却将这几个箱子带了来。

    淳于蓟、胡焰、霜刺检视一番,这些外表普通的大箱子中,原来里面别有洞天。一个个造型别致、工艺精湛的漆木箱匣,里面除三女衣物、裘、靴和马辔、革笥(注:即皮铠甲)、弯刀外,有精美的玉器、石器,如玛瑙兽、玉珠、佩饰物件,有几匣金器,如金甲、金人、金留犁和铸成动物形状的金饰片。更多的是金银首饰,如耳环、耳坠饰、串珠、冠饰以及各种动物形饰片或饰牌。

    或许以为再也不能扬鞭策马驰骋在草原,乌日塔分明连自己使用过的马辔、革笥、弯刀都带了来。淳于蓟、胡焰见识过太多的宝物,对金银视若无物,可一幅方帛上面写着字“匣中物跪奉班司马”几个隶书汉字,却让二将后背直冒冷汗。这里是王宫后院,现在是霜刺的大堂所在,窦固的中军一般无人敢来骚扰,但淳于蓟还是一把将其掩在袖中,未让霜刺看到。

    看来呼衍历真是下了大功夫啊,或许是害怕汉军抄掠,或许是为感谢班超收留,或许是当做小女衣食之资,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目的,此举定然是呼衍历全部计划的一部分。

    霜刺根本顾不上去看什么字,再说他也不识汉字。他虽贵为蒲类国国王,可他是一个在匈奴人奴役下穷酸潦倒的国王,在南呼衍部主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奴隶头儿,何尝见识过如此稀世宝物,每看一匣嘴里便抽一口凉气……恰好王妃走出屋请三人进屋饷食,还看着淳于蓟、胡焰道,“此乌日塔之物,奴奴不知如何处置……”淳于蓟想都未想便道,“既为降民,诸物便充入国库,尽归蒲类国王宫所有!”

    三人心里都不好受,没人有那怕一点食欲,饷食是不吃了,进入堂中便开始提审乌日塔。乌日塔母女三人被国兵带到大堂内跪于毯上,淳于蓟、胡焰、霜刺等人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但是他们都未说话,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终于,王妃黑稗打破尴尬气氛道,“乌日塔,既欲投汉,便说说过往罢!”

    “奴奴遵令……”乌日塔抬头看了一脸杀气的淳于蓟、胡焰和霜刺,便低下头期期艾艾的打开了话匣子。

    她说她的家乡在娑陵水(注:即今蒙古国色格楞河)畔的呼衍氏世袭封地,当年呼衍部与乌幕禅部随右贤王西征时,她的部落留在娑陵水封地成为北呼衍部。后来,她嫁给北呼衍部右骨都候、万骑长、后为单于龙庭大都尉的呼衍历为妻。说到这里时,她声音颤抖,仿佛在回忆甜蜜的过去,仿佛在留念过去美好的时光。

    接着她说,十几年前,她临盆生下两个女儿不久,呼衍历便接受单于密旨离开龙廷,不知去向。后来不知何故,单于派兵羁押了她们一家,并囚禁于龙庭圣山之上多年。几年前,呼衍历突然带着几名手下从中原悄然潜回漠北圣山之上,斩杀数十名看守骑卒后,将她们母子三人与哈尔罕夫妇一起隐秘送到蒲类海边,隐姓埋名藏匿了起来。

    到了蒲类海她才知道,这里是南呼衍部的驻牧地,呼衍历是呼衍王的座上宾,与王子胥皋交厚,并一同替呼衍王征战多次,俘获河西汉卒、西域各国胡卒三百余人为奴,以手人大将脱脱鲁为首,在偏僻的凹岭建成秘巢。这些年她们一直隐藏在凹岭,单于、左贤王、左鹿蠡王都派出斥侯在四处寻找她们,并追捕呼衍历,但一直有惊无险……

    听到这里,霜刺又想起了恐怖的过去,他怒问道,“单于交给呼衍历什么使命?呼衍历先在白山练兵,又潜入中原这许多年,到底是追踪何物?”

    乌日塔道,“奴奴不过一个妇人,并不知道单于使命实情。妾只从呼衍将军与手下对话中,隐约听到或是为了寻找什么‘玺’……”

    淳于蓟感觉纳闷,便问道,“呼衍历神勇广大,既能将汝等从圣山偷送至白藏匿,蒲类城既为汉军所下,大多数匈奴人都逃向车师后国或燕然山,汝一家为何不逃?”

    乌日塔道,“呼衍将军远去多年不归,单于派斥侯四处查探足迹,吾一族战战兢兢。幸好凹岭偏僻,奴奴和两女与阿寨、额莫在这里日出日落,放牧牛羊,得已远离尘世纷争。如汉军不夺吾白山,吾部族已忘记过去矣,吾……恨之。城破当日,吾亦想逃,无奈阿寨、额莫病重,不能行走,吾实不忍弃之……”

    “啪!”

    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说了假话。霜刺将手中卮怒掷于案上,厉声怒喝道,“哼,汝身为北匈奴贵族,汝还恨之?!白山乃吾蒲类国祖地,蒲类城世代为吾国王城,系汝匈奴人强占之。王师下蒲类城,乃顺应天意,何错之有?!汝恨之,数十年来,蒲类人受尽奴役欺凌,要说恨,汝等禽兽不如,蒲类人恨不能寝虏皮、食虏肉方快之……”

    “大王够了!”霜刺越骂越恨,可娇弱的乌日塔竟然打断了霜刺的话儿,令众人吓了一跳。

    她顿然昂起美丽的头颅,一双秀目哀怨地直视霜刺,“奴奴问大王:吾虽生北呼衍部穹庐之中,伴金人挂佩饰,衣食无忧,后又得嫁呼衍将军,可谓尊荣至极。可吾不过一妇人,只想眷护小女,毡房之外,天下纷争,吾能奈何?妾虽陋居穹庐之内,然亦知中原、漠北、西域千百年来从未太平过,蒲类国家国情仇,是是非非,大王莫非以为该由吾孤儿寡母担承?既如此,妾今但求一死,何足惧哉……”

    毕竟曾经是主人,乌日塔一番话,竟然令霜刺瞬间威风全无。

    黑稗不满地怒视着乌日塔,又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霜刺。霜刺缓过神来,嘣地一声一拳重重地砸在案上,他手指着乌日塔怒斥道,“但求一死?气死吾也!今已为降民,仍如此嚣张,以为吾不能杀汝么?啊!本王便斩汝十次,活剐汝十次,亦不解恨!”

    乌日塔终于低下头,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霜刺的咆哮并未能令她屈服,她对曾经被南呼衍部征服、奴役数十年的蒲类国人的蔑视,已经深深地浸透在她的骨头中、血液里!

    淳于蓟嘴张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女伶牙俐齿,自己未必是其对手。他看一眼胡焰,示意该他说话了。

    本来,胡焰想让霜刺抖擞威风呢,没想到霜刺演砸了,威风没抖成,反弄得威风扫地灰头土脸,见淳于蓟按捺不住了,便笑着着乌日塔道,“乌日塔,汝唱悲情、撒大谎,演戏一般,从头至尾无一句真话。别的且先不说,吾来问汝,呼衍历与手下残杀四个村落一百七十余口为哈尔罕活殉,如此禽兽行为,可谓惨无人道,汝便在穹庐中,亦敢说不知?亦或是‘从来不问’乎?!大汉胸襟宽广,地大物博,愿意接受天下降民入汉,可汝既欲以身投汉,却又信口妄言,让吾等如何信汝?!”

    乌日塔不怕霜刺与黑稗,但她怕霜刺身旁的二位汉将,或许凹岭被血洗,便是此二人所为。或许她的耳边又响起咋夜那惨绝的哀嚎、惨叫声,或许胡焰“让吾等如何信汝”的话让她害怕了,她开始有点窘迫、战兢的样儿。忽然,她将身边跪着的两个小女抱在怀里,闭着目仰起头,两行泪水从她娇艳的脸庞如雨而下。

    接着,她说道,“禀报将军,乌日塔不敢隐瞒。凹岭共有五村,另四村百七十余口均为呼衍将军从战场上所得,乃人牲也。既为人牲,大人宾天活殉数百,单于驾崩活殉数千,祭天祭祖,人牲、妻妾死殉何罪之有?况且前日夜人牲均自愿殉死,将来有一天,妾自愿死殉呼衍将军……奴奴未说谎,恳求将军明察!”

    人牲?!自愿活殉?!室内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连跪姿都十分优雅的精致女人。

    人殉现象中原古已有之,到了两汉时代,由于大汉历代帝王严禁杀生殉死并身体力行,人殉之风至孝武大帝时代在中原已很少发生。但在崇尚杀戮的北方游牧社会,北匈奴各部族崇尚狼性文化,其生存方式便是以杀掠同类为生,人殉却是普遍现象。俘虏是私人财富,是低贱的奴隶或比奴隶更低贱的人牲,为主人殉葬,不管是人牲自己还是别人,都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

    “人牲是否自愿殉死已无众探究,不必再费口舌。”淳于蓟到底忍不住亲自上场了,“吾且问汝,吾医工已数往救治,呼衍历为何还要斩杀翁母?此灭绝人伦、兽类不如之事,汝不会亦说是哈尔罕自愿?”

第十一章 为将之要() 
没想到,乌日塔竟然点点头道,“正是,将军。额赛七十有四,久病不亡,只因系大人,否则早已按祖制送额赛、额莫进山令其自亡。前日夜间,额赛恰好醒来,便严令呼衍将军送其入长生天,呼衍将军不敢违拗……”

    哈尔罕可是大人、贵族,这怎么可能?众人再度震惊地看着她。乌日塔泪流满面,但却尊重地点点头,“祖宗定下规矩,奴奴不敢乱言。吾额赛额莫是笑着走的……”

    原来,南呼衍部自驻牧白山后,受河西汉人和西域各国习俗影响,已经开始眷顾老人。下层匈奴男子年老力衰之后,一般会自己走进丛林、山峦之中,只到再也打不动野兽,或为饿亡,或为野兽所食,这便是他们的归宿。但生活在娑陵水边的北呼衍部仍沿袭古老习俗,男子一旦年过七十仍不死亡,便会成为部族的不祥之兆,族人便会将其送进深山或丛林中,任其冻饿而死,尸首并为野兽所食。男子住过的毡帐、骑过的战马甚至用过的物品,都要一起焚烧掉,部族也会迁徙到别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吉利。

    那天晚上,呼衍历潜回凹岭,恰好哈尔罕也醒来了。乌日塔惊异的是,哈尔罕时常会醒来一会,但这一次异常清醒。长期病魔摧残令他长了一身疮,散发着呛人的浓重臭味儿,他将枕下的一团串珠抓在手中对儿子令道,“汉军要班师,单于必再来……吾受够了,也拖累孙女,汝果孝敬吾便送吾入长生天……送孙女儿入河西,纵使为……奴……终能搏个活命……”

    哈尔罕未说完,便又陷入昏睡之中。父命难违,长期病痛折磨,已经让两位老人没有了人形。在中原生活多年的呼衍历自然不能按照北呼衍部习俗送一对老人至西山令其凄惨自亡,最终他选择亲手结束了翁母的痛苦……

    淳于蓟和胡焰都气馁地站了起来,他们无奈地摇摇头,从这个妇人嘴里你听不到真话,她所说的这一切他们无法辨别真假,已经实在没有再审问的必要。淳于蓟临走时冷冷地道,“乌日塔由别部前军严加看管,两小女便与伊兰、金栗住一起罢!”

    霜刺与王妃不甘,黑稗恨恨地请求道,“军侯,不过一刁恶妇人,便令彼在王宫为奴,吾要好好杀杀其威风!”

    胡焰鄙夷地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乌日塔道,“王妃小看此人了,哼,此非乌日塔,此乃北匈奴死士也。此事一路蹊跷,蒙榆、周令等将至今未归,还是慎重些先关着罢,待司马亲审并禀报都尉后再斩之!”

    霜刺和黑稗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北匈奴上层的女牧主,谁想竟然又是个厉害角色儿,闻胡焰言便赫然变色,再不敢乱说话。而听到“再斩之”,两个小女虽然对乌日塔并不亲昵,但此时却紧贴着她嘤嘤啜泣,而乌日塔却无一丝畏惧之色。

    淳于蓟、胡焰带着乌日塔返回别部后,黑稗开始用心关爱乌日塔的两个小女。她希望用母爱、用温情来打开缺口,金栗、伊兰也格外体贴、关照她们,可仅仅一夜之间,便与祖父、祖母阴阳两隔,部族也化为乌有,二女被打击过甚,王妃不管如何从侧面探听,二人呜咽饮泣,就是低首一句不言。

    班超返回城西大营后没有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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