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渠耆、赵统辩解,耿忠丝毫没有犹豫,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命前军轮班开道,全军就地待命,点篝火拒寒。就是扒开白山,也得给吾扒出道来!”汉军各营怨言、骂声一片,全军只能拥挤在这暴寒的山巅冰雪达坂中。
无数篝火点起来了,行军帐蓬也一一搭起。可气温实在太低了,篝火根本不起一点作用。即便站在篝火边上,这令人生畏的酷寒,仍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热量!
前军靠双手挖开积雪,一根根移开巨木,涧谷狭窄局促,士卒只能两三人轮流上阵。窦固也上来了,他伫立涧道山坡之上,看着耿忠、渠耆在督促士卒们在交替搬运冰块、巨木,面色冷峻如常,内心却焦虑如焚。暴寒下久留山巅,暴风雪肆虐,汉军人马势必大量冻亡!
大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还令班超的别部成了一旅孤军,处境更加凶险。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做点什么,窦固正在思虑应变之策时,外刺掾史波绍走到窦固身后,“都尉,别部此时或已打响,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徒步翻山进入山北,襄助班司马!”
窦固闻言心里一亮,“汝欲徒步翻越雪山?可区区数百步弩……”
波绍担心窦固拒绝,他太熟悉白山气候了,与其停留在这山巅暴寒之地被冻死,不如徒步翻山,或能幸存下来。于是便急道,“都尉,战前外刺营斥侯一直控制山巅涧道,且多次进入过山北。如果徒步翻山,涧道不过几十里,没有战马、辎重拖累,走直线定能赶上白山大战,以强弩助班司马一臂之力!”
波绍手下仅有数百斥候,均是军中精英,平时干的是探明敌情、敌后破坏、清理内奸、防范奸细这样的地下买卖,让他带军冲锋,非到万不得已,窦固决然舍不得。可此时此刻,徒步翻越无人行走的雪山,全军各部还就他们外刺营擅长。
窦固没有犹豫,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他断然下了决心,“好,本尉给汝一千弩兵,人人配劲弩,要不惜一切,不惧伤亡,徒步翻山,与别部夹击呼衍王。到达战场之后,弩兵营归班司马节制!”
“末将得令!”
波绍身为外刺营、刺奸营主将和中军斥候掾吏,很少有如此受到重视、且直接领军在战场上冲杀的机会。见窦固竟然交给他整整一千弩兵,便兴奋地领命。
第三十一章 主帅纛倒()
耿忠已经在曹钱的骑弩营(注:即射声营)点起一千人马,均是精锐汉卒,每人仅带棓、棒、钩镶、椎耰、剑、刀、拍髀等近战或防身短兵器。人皆配劲弩,每人箙内装二十支四镰镞。
后军校尉曹钱欲亲往,被耿忠断然拒绝。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绝不能孤注一掷,老将耿忠得为全军下一步可能更艰苦的作战着想!
临行前,耿忠又对波绍面授机宜,“班超别部甲服内亦着胡服,但臂有白缣。尔区区一千步卒,如冲锋陷阵,是徒遭杀戮。然隐蔽接敌,以劲弩矢雨,则可帮上大忙。汝要切记,山巅涧道内呼衍王定然留兵阻击,汝带人需从山巅翻越,绕开涧道与口门子峡谷,务求给呼衍王突然一击!”
“末将谨记都尉教诲!”
刚刚集结完毕的徒步弩兵们,在凛咧的暴风雪中出发了。他们从山涧左侧的松林间隙,灵巧地消失在雪山之中。看着弩兵们钻进林中,此时的窦固已经在胸中谋划,如果别部战败,他将紧扼南山口,守住伊吾庐绿洲,与呼衍王隔山相持,待暴风雪停了,再慢慢争取战场主动权!
……
波绍没有辜负窦固、耿忠和全军期望,这些斥候兵擅长走山路、险路,悬崖陡壁,冰川雪谷,奇险无比,却根本挡不住他们。
弩兵们也学着斥侯兵的雪地行军技巧,很多险绝路段,他们仅凭绳索,就能在绝壁上趟出一条路来。波绍带着这一旅奇兵,翻山越岭,一鼓作气,终于在别部即将陷入全军苦战的关键时刻,骤然加入战场。
此时的战场之上,窦固援军已至,惊魂不已的呼衍王慌乱中赶紧命令大军向北移动,离开山坡上的弩兵射程。班超见敌有北移迹象,便催动坐骑,率领别部凶猛追杀,与匈奴人紧紧黏在一起,让其不得脱身!
匈奴人北移到弩兵射程之外,见汉军不依不挠追杀而来,便再一次结阵相迎。两军又如两股钢铁洪流,在旷野雪原之上,再一次剧烈碰撞在一起!
“弩兵营听令,下山接敌……”
匈奴人已经远去,波绍耳听远处暴风雪中的喊杀之声,他把耿忠的忠告完全忘诸脑后,带领弩兵们冲下雪山,冲到密林之外,在旷野雪原之上徒步狂奔数里,在暗淡的雪帘中再一次结阵逼近战场。
暴风雪中光线已经变得黯淡,弩兵营却结成方形弩阵,再次精确射击,一轮一轮矢石雨再一次从天而降,本以为已远离弩射程的匈奴人再遭大量杀伤。在弩兵的助阵下,汉军骑兵聚成恐怖的雁形大阵,弩射矛挑,环首刀纷飞,越战越勇,如入无人之境!
战败的命运已经难以逆转,站在小山上的呼衍王不禁仰天苦叹,“天欲负吾,如计奈何!”他一任鹅毛般的雪花利箭一般砸到脸上,他感觉不到寒意,更感觉不到疼痛,胸中充满黑暗、绝望,他已经无力回天!
悲愤、哀鸣中,忽然瞥见小山下的匈奴士卒一片片地被射杀,汉军步弩兵竟然不顾死活追下山来了。战机骤然出现,他紧急挥动令旗,一支匈奴骑兵接令,向汉军弩兵阵飞马扑了过去!
弩兵营只携带近战兵器,没有对抗重骑兵的长戈长矛巨盾等兵器。在匈奴铁甲骑兵面前,弩兵营弱不禁风,毫无抵抗能力。波绍长于敌后隐秘作战,缺乏战场对垒的陷阵经验,朦朦胧胧的雪光中,见一团敌骑即至,心里惶恐,便仓促下令,“环阵御敌……射杀战马——”
弩兵们纷纷蹲下,向冲击而来的战马射击,如飞蝗一般的箭雨中,匈奴骑卒带着巨大的惯性纷纷落马。但还是有数百匹战马冲过镞雨,杀进弩兵阵。弩兵们迅速抽出短兵器相迎,但铁骑带着惊天动地的冲击力,排山倒海一般碾了上来,瞬间将众多徒步弩兵碾成了肉饼。
仅仅一个冲击波,弩兵阵便有二三百人被砍杀、挑杀或踩成肉泥!
骑兵冲击速度快,惯性也大,一个冲锋如潮水一样涌过去后,匈奴人迅速掉过头来,新一轮冲锋又如浪潮一般即将开始。弩兵们顾不上负伤或阵亡的战友,他们绝望地看着即将冲击而来的铁骑,不停地以强弩射击马匹!
眼看着灾难将要再次降临,波绍无计可施,弩兵们结阵射击,密集的镞雨中,又有一批匈奴骑兵落马。但是,更多的铁骑,已经呐喊着开始冲击,如潮水一样呼啸着再一次涌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时,弩兵营环阵的侧前方呐喊声骤起,纷乱的马蹄声急促而来。波绍以为又一支匈奴铁骑来袭,心里悲凉,猛扭头一看,原来一彪劲骑挟着风雷,闪电一般已掠过弩兵阵,迎着匈奴骑兵冲了上去!
原来,班超已经判断来援的仅是一旅徒步弩兵,他在激战中便下令由后军掩护弩兵营。就在弩兵营陷入灭顶之灾时,别部后军军候梁宝麟在昏暗的雪光中看到弩兵营正受到匈奴铁骑屠杀,便脱离战阵,率后军冲杀过来。
匈奴骑兵被梁宝麟率领的数百汉军重骑骤然拦住,猝不及防,梁宝麟一马当先,单手凌空一矛飞出,铜矛带着巨大的惯性,从为首匈奴千骑长胸部穿胸而过,又将其身后一卒马头生生扎穿!
梁宝麟长矛刚出手,便又擎出环首刀,借助战马巨大的冲击惯性,连续将四名匈奴骑卒砍落马下。别部后军铁甲重骑跟在梁宝麟身后与两侧,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匈奴骑卒。波绍也抓住战机,急令弩兵们攻击!
弩兵们已经缓过气来,竟然与梁宝麟一起,将这一彪匈奴铁骑斩杀得干干净净。这次奇袭极其成功,梁宝麟的重骑兵,竟然无一伤亡,让弩兵营的强弩手们俱感到骇然!
“弩兵接近攻击,骑兵结阵掩杀!”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暴雪遮挡着人们的视线,南呼衍部各营都已经打出火把。梁宝麟取回自己的长矛,波绍本想与汉军骑将联络,可梁宝麟却直接接过弩兵营指挥权。
弩兵们有了骑兵相护,便杀气顿生。他们结阵于战场之上,箭镞如雨,将围攻别部前军、中军的匈奴水桶阵,瞬间便射杀出了一个大洞。匈奴人好不容易形成的环形包围圈,顿时土崩瓦解!
梁宝麟抓住战机,率领后军潮水一般冲杀过去,匈奴人无法阻挡。等匈奴两边军阵再度掩杀过来,梁宝麟已经率军退回弩兵环阵两侧。弩兵营在梁宝麟率军冲杀时,则前移位置,此时便迅速用密集的镞雨,将两侧匈奴人大量杀伤,将其死死地逼了回去!
后军主将梁宝麟的这一奇妙战术,为班超等人在敌阵中的苦战,创造了难得的胜机。班超抓住匈奴人全军惊惶的宝贵时机,挑落当面两将,又一锏将一名持铁锤的匈奴千骑长砸下马,然后一马当先,势不可挡地向呼衍王中军所在的小山丘上强袭而去!
呼衍王见汉军弩兵营已经解围,且与汉军骑兵汇合一处。战场上雪光黯淡,狂风正急,骑兵与弩兵结成环阵,攻守兼备,双方只能近距离拚杀。他心里恐慌,正要挥动令旗,再命大将出击。忽眼睛余光瞄见昏暗的光线下一彪矫健汉骑,已经杀破重围,眼看着就要冲上他站立的小土丘上,心里不禁大骇!
“该死的南蛮,汝到底有没有完?!”呼衍勺乃北匈奴悍将,一生经历大小数百战,他何尝受过今天这个罪?
只见为首的汉军主将身披红色战袍,手中长绡如雪花般上下翻飞,神出鬼没,一马当先。箭矢均被其抖动长矟拍落,中军十几员大将冲下雪岗想阻挡,俱被其瞬间一一挑落马下。然后便盯着自己的大纛,眼看着已经杀上山来。
呼衍王魂飞魄散,仓促下令,“扔掉火把,快放倒大纛……”
幕师木都最怕在南山口激战最关键时刻那一幕重演,因此战局不利时他便一直牢牢跟着呼衍王。此时闻言便大呼阻止道,“大王……大王……不能啊……帅纛一倒,全军必败……”
但是,一切都晚了。眼看南呼衍部众将无人能挡,汉将已经径直冲杀上来,呼衍王心中连连叫苦,无奈和慌乱中竟然大呼暂且扔掉大纛。两军正相持不下之时,谁咬牙坚持一会,谁便是这场绞肉机一般的惨烈大战胜者。可呼衍王大纛骤然倒下了,疏榆谷大战南呼衍部战败的命运由此奠定,再难逆转!
此刻双方已经战至酉时过半,黑暗中的战场之上,呼衍王率中军仓皇向西退去。火把照耀之下,匈奴各营望见中军所在的小山头上主帅纛倒,而如一团烈火一般的汉将已经冲上土丘,所有人均以为呼衍王已战死,顿时全军失色,将佐士卒均失去战心!
所谓兵败如山倒,此时的南呼衍部一触即溃,各军残部纷纷夺路奔逃。而汉军刑卒们则得势不饶人,他们抓住战机,愈战愈勇,狂追猛杀。此时的战场形势已彻底逆转,瞬间呈现一边倒之势!
“杀——杀——”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炮响,隆隆战鼓声中,又一彪人马,身穿胡服,臂扎白绢,呐喊着、鼓噪着突入战团。这彪军人数很少,不过数百骑,有的甚至坐在由马鹿拉着的雪床(注:即爬犁)上,不断灵巧地射杀匈奴人。他们甲胄不全,战力一般,但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加速了战场形势的逆转!
第三十二章 借首一用()
原来,晌午前汉军在峡谷内战败南呼衍部,曾让霜刺夫妇大喜。可从晌时开始,坏消息不断传来,汉匈两军开始抵死大战,激战之惨烈令霜刺胆寒!
南呼衍部绝地死战后,霜刺心里没底了。他将人马悄悄带回密林后营地,心里已在寻思退路,倘若汉军战败,匈奴人来问罪,自己该作何说词方能令蒲类国、也令他霜刺一家有一条生路。他相信,北匈奴人总是需要奴隶的,断然不会对蒲类国赶尽杀绝。
而王妃与公主金栗、鄯善国公主伊兰已带着小姑、寡妇二犬,躲进白山之上密林中一个秘密雪甸内。将来只要等呼衍王气消了再回来,母女俩定能保全。万不得已,为保全蒲类国便献出公主,毕竟她要嫁给左贤王优留为妃,南呼衍部终归不能将她怎么样!
霜刺遭遇了一生最难熬的两个时辰,蒲类国命悬今天的一战。他心乱如麻,班超虽武艺高强,帐下猛将如云,可毕竟只有区区两千汉军,这么个拚法,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拚光……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王子吐璺提着剑进帐急道,“父王,大事不好……汉军要败啊,吾要驰援……”
“唉……”霜刺长叹一声,心里苦笑,勇如班超都打不赢,况乎吾数百蒲类国兵,不过杯水车薪……他未让王子出战,而是叮嘱道,“汉匈大战,胜败皆是天意。既为蒲类王者,当以保全蒲类国为已要……”
霜刺阻挡吐璺出战,父子二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帐内乱转,一筹莫展。天已经黑下来了,大战仍在继续,但他对汉军取胜已经不抱希望。他取出绳索,令吐璺将其绑起,准备等呼衍王来问罪时,好负荆请罪。
吐璺不情愿地将父王绑好,就在此时,探马却仓皇奔进大帐通报,“禀报大王,呼衍王已经战败,匈奴人正在向西逃窜,汉军已全军向西追杀……”
霜刺断喝道,“汝狗日的再说一遍……是汉军已经战败了么?”探马又重复了一遍,霜刺大惊,这怎么可能?老天哪,这班司马莫非是神仙?霜刺目瞪口呆,他不敢再等了,“快,松开吾,全军……出击……”
吐璺挥剑割断绳索,便与霜刺匆匆上马,带着五百宝贝国兵,加上这几日刚刚编成的二百牧民,一路向西猛追,匆匆掩杀进战场!
……
悍不畏死的南呼衍部终于遇到了对手,他们被别部打丧胆了,各营四散溃逃,只恨腿短。呼衍王被中军裹挟着,头也不敢回,已顾不上控制战场。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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