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马困。汉军也是人,他不相信汉军是铁打的,他决心在窦固下白山前,便将这小股汉军彻底吃掉!
于是,大战第二回合之后,未等战场完全平静下来,风雪弥漫的雪原上,匈奴人中军的战鼓声、牛角号音,便再一次响起!
虽然看不见呼衍王的帅旗,但鼓声将呼衍王的意志传达给每一个骑卒。四面八方的匈奴各营和零星的溃兵听到“聚阵、死战”的战鼓号令,便又快速地从暴风雪中钻出,迅速汇集到小雪岭下。此时,正源源不断从白山涧道上逶迤而下的匈奴后军骑卒们,也一一聚集过来!
鼓声便是号令,听到“死战”的鼓声,游牧民族悍不畏死的本性,便被激发出来,竟然迅速麇聚起数千人。只有到了部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呼衍王才会发出如此决绝的号令。所有人都知道,没有退路了,部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生存下去便只有死战一条路!
早在冒顿单于晚年,呼延部和乌禅幕部追随右贤王西征大月氏。当时大月氏迁徙至葱岭以西大宛与康居国境内,南呼衍部、乌禅幕部从乌孙国境内出击大月氏,一直追杀大月氏至鱼肠涧(注:即今阿富汗境内之兴都库什山以南、巴基斯坦境内之开伯尔山口)。
已陷灭族之境的大月氏人,借助地形优势举族死战,竟然将南呼衍部、乌禅幕部层层围困起来。那次也一样,在部族的生死存亡关头,当时的呼衍王也发出了“聚阵、死战”的战鼓号令。南呼衍部、乌禅幕部不惧伤亡,一举突破大月氏人围堵,成功突围北越雪山,回到大宛国境内。
从此,一路被匈奴人追杀的大月氏人,这才得已在雪山之南的阿姆河流域立国,并长居下来。现在,南呼衍部部众再一次听到“聚阵、死战”的战鼓号令,便将疲惫与死亡忘诸脑后,迅速麇居小雪岭下,准备死战!
听着暴风雪中隐隐传来的隆隆战鼓声,胡焰对众将道,“这是‘聚阵、死战’战鼓号令,是部族到最后关头的绝杀令!”
众将都知道“绝杀令”意味着什么,班超也暗暗心惊,但他手中的长矟已经举起,别部义无反顾地回师峡谷口!
全军刑卒都清楚形势依然危急,这场绞肉机一般的血腥大战,远远没有分出胜负。别部迎着暴风雪向东进军时,突然听到前方的峡谷口外隐隐传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班超心里一阵惊喜,关键时刻,是隐藏中山峦之上密林中的吴彦打响了!
此时,位于口门子峡谷西侧山坡密林中的吴彦骤然开始砲击小雪岭。最先聚集到小山下的匈奴士卒纷纷被砸中,人仰马翻,哀嚎惨叫声一片。汉军隐藏的八台抛车,用冰块、石块不断轰击呼衍王聚兵的小雪岭,令刚刚麇集一起的匈奴各部死伤惨重!
原来,吴彦率领的汉军小队一直隐藏在山坡上的密林内待机。当汉军开始突袭沟口处的匈奴人时,吴彦按兵不动,想在全军最危急之时给匈奴人雷霆一击。可他没想到,很快战场便向西转移不知去向,远离了他的攻击距离。
匈奴人滔滔不绝地从峡谷内向外涌去,此时攻击杀伤力有限,于是他咬牙继续按兵不动。想什么就来什么,匈奴人的战鼓竟然又在沟口外响起了,战场又移到了喇叭口西侧,恰好在砲车阵地正下方,这令立功心切的吴彦不禁大喜过望!
山下战鼓隆隆,人喊马嘶,暴风雪中他根本就看不清山下的小零岭周边情况。就在此时,派出到山坡下观察敌情的斥侯匆忙返回禀报,“队率,大事不好了,司马与三军不知去向,匈奴人正在山下小岭周边聚集……”
吴彦急忙潜到山腰侦测一下,小雪岭完全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他觉得不能等了,于是在隆隆的砲击声中,刚刚麇集在小雪岭下的匈奴人,队形密集,约有一两千人,一下子被轰个正着。一时间,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一般,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吴彦的轰击时机拿捏得正是时候,就在匈奴人乱成一团的时候,班超率领三军已循着鼓音凌厉冲杀过来,瞬间便将四散奔逃的匈奴人打个正着。汉军紧随班超,在匈奴人大阵中凌厉冲杀,势不可挡!
但呼衍王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一边将中军移动到另一小山岭上,一边躲避山上居高临下的砲击,同时严令中军击鼓。万骑长呼衍图则亲自率领一支劲卒,徒步急掠峡谷山坡上的汉军抛车阵地。吴彦率数名汉兵刑卒快速从密林退下山巅,加入汉军战阵。可数十蒲类国国兵躲藏在丛林中被搜出,瞬间即被砍成肉泥。
此时双方已经都打红了眼,底都向对方挑明了。汉匈两军都已经置之死地,班超与呼衍王都清楚,谁退谁便将万劫不复。匈奴人的战鼓声急,南呼衍部已经全部走出白山山巅鸟道,此时仍有五六千骑,知道已没有退路,各营便蜂涌而上,死战不退!
班超、淳于蓟振奋精神,率领别部近两千卒紧密结阵,在敌阵中来来回回冲杀。但匈奴人人多势重,斩不尽杀不绝。汉军刑卒只要一落单脱离大阵,便会被匈奴人一涌而上剁成肉酱。这种硬碰硬的骑兵对决惨烈异常,双方从午后一直战至申时过半,雪原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
班超与赤萧浑身上下已经被匈奴士卒的鲜血染湿,匈奴人陈尸遍地,汉军阵亡人数也迅速增加,但双方各不相让,在呼衍王中军的隆隆战鼓声中激烈厮杀。战场形势已渐渐开始对汉军不利,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狭路相逢,胆怯者亡!暴风雪稍微减弱了些,班超突然看清了小山上的呼衍王中军大旗,便与淳于蓟、班驺、班秉、肖初月、胡焰、周令、蒙榆八人,以环阵开始在敌阵中绞杀。他们拍落如蝗箭矢,力斩当面之敌,率领汉军雁形矟矢阵,几次直冲呼衍王大纛之下。
但南呼衍部各营在中军战鼓调度下,次第交战,始终牢牢黏着汉军,班超不知自己已经斩杀了多少人,可却眼瞅着敌中军大纛在暴风雪中飘扬近身不得。随着大战时间的延长,汉军刑卒不时被乱箭射杀,或被敌击伤落马!
呼衍王手握剑柄伫立大纛下,透过眉毛和眼睫毛上的毛霜,虎视着战场。幕师木都亲自举着令旗,将呼衍勺的王令传达给各部。此时中军十余名执法卫卒已经斩杀了数十名敢于退却的将领、骑卒,更多的骑卒在中军战鼓的严厉督战声中,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一层层围向汉军!
雪丘之下的为首汉将,坐下战马忽然振鬣长鸣,骤然腾身而起,一下越过眼前一群匈奴士卒,汉将手中长矟如蛇信一般神出鬼没,眨眼间便将匈奴将领一一挑落马下,眼看着又逼近中军核心。呼衍砭与呼衍图急忙挥动中军,将汉将紧紧挡在雪丘之下!
这一场血腥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鬼神皆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鲜血和尸泥已经将雪原染成一片猩红色,中军大将、王弟呼衍图心痛得呜呜大哭,哀鸣着恳求道,“大王,给南呼衍部留点种子吧,再这样打便死光了……”
呼衍王回手一鞭,将呼衍图后面的话打回到肚子里。他从木都手中接过令旗,并亲自挥动,身后二十余只战鼓再一次“咚咚咚”敲响,南呼衍部各营便按令结阵,层层叠叠包围雪原上来回奔杀的汉军!
第三十章 兵陷绝境()
暴风雪天气黑得早,此时战场上已达白热化,天却渐渐暗了下来。窦固都尉的大军却仍不见身影,难道主力出了意外?还是北匈奴皋林部已经兵出伊吾绿洲?正在艰苦厮杀中的班超脑际飘过一系列疑问,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详感觉!
其实,援军已经来了。此时的白山北山崖边,就在战场边的密林内,班超与淳于蓟一直苦苦支撑、一直苦苦期盼的援军,正隐秘地络绎到来。但来的却不是窦固的大军,而是历尽千辛万苦、徒步从山巅翻越而来的波绍千余弩兵!
波绍最先到达山底密林内,透过风雪,山下血淋淋的战场历历在目。雪原上千军万马正在拚杀,别部被围在匈奴人大阵之中,班超一马当先,率军左冲右杀,势不可挡。可弩兵营千人仅有百余人随他先到,其余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他暂时还不能攻击!
雪岭之上的匈奴人已偷偷移动北去,波绍便将弩兵们悄然带到小雪岭一线,隐藏于密林边缘。这里居高临下,此刻匈奴人有一大部分位于汉军弩兵攻击范围之内。波绍本应迅速下令攻击,以解除别部的压力,但他并似乎仍在等待时机!
这时机是什么只有他清楚。他从事外刺与刺奸的活,熟悉人性最阴暗的一面。他欠班超一个天大的人情,他即将还班超一个比天还要大的人情。他要等班超实在支撑不下去、即将绝望之时,再雷霆一击,让班超、让整个别部都永远记住,是他波绍救了他们!
弩兵们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南呼衍部骑卒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地降临别部。只要匈奴人大阵的两翼一旦甩尾合拢,别部将被匈奴人围在核心,班超再勇,也将陷入苦战!
波绍回头看了一下山上的队伍,已经有近七八百弩兵就位,其余也正从山上林间络绎滑了下来。此时申时将尽,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了,战机稍纵即逝,波绍突然厉声发令,“弩杀臂无白绢者,全军预备——放!”
一声令下,千弩竞发!密集的箭矢如一阵飞蝗雨,从背后瞬间覆盖了战场上的南呼衍部军阵!
正在两军相持不下之时,这阵密集的镞雨助了别部一臂之力。战场便在山根雪原上,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就在眼皮底下,三镰箭镞带着令人丧胆的啸音,威力巨大。外围的匈奴骑卒猝不及防,瞬间人仰马翻,被射倒一大片!
汉军臂张弩张弩速度快,很快又是一轮铺天盖地的矢雨覆盖匈奴人军阵。南呼衍部虽然凶悍,毕竟是一支疲惫之师,再经此致命痛击,便实在支撑不住了。当面两部自发地向北移动,想脱离弩兵射程。
呼衍王震惊不已,眼看就要围住汉军主将,可忽然士卒们呼拉拉倒下一片,让他感到骇然。战场已经渐渐昏暗下来,暴风雪阻挡令他无法辨别弩击来自何方。木都派人来报,原来这是从山上下来的一彪汉军,用强弩射出的三镰或四镰铜镞。
多镰铜镞均是重箭,需用臂张弩发射,铜弩机和复合弓构件复杂,是两汉时代最恐惧、致命的兵器,只有汉军骑弩营才会配备如此利器。弩兵营训练有素,如雨的箭矢,几乎全部击中了匈奴人。双方缠战正酣,致使汉兵也有十数卒被误伤射杀。
山崖下出现的弩兵,为正渐渐陷入苦战的汉军别部创造了一线生机。班超看得真切,他胸口一热,大声疾呼道,“窦都尉大军已至,汉家男儿们——杀!”
“窦将军援军已到——杀!”淳于蓟、班驺、胡焰、蒙榆等将边拚杀边一齐高喊助威,汉军士气大振,全军奋力拚死冲杀,骤然将匈奴人的锐气一下子又给生生压了下去!
……
别部与南呼衍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窦固大军确实正陷入暴风雪中的山巅绝境,是万不得已才派出弩兵徒步驰援班超!
咋日夜间,呼衍王率部抢在汉军曹钱部扎紧口袋之前仓皇退入白山后,汉军前军渠耆屯骑营便跟着进入涧道向山北追杀。渠耆按照耿忠的将令,派出两支斥候小队,在涧道两边的冰崖上同步前进,防范匈奴伏兵袭击。可进山不久,前卫忽然停了下来。原来匈奴人用积雪和枯木,将涧道狭窄处完全塞断。
汉军移开枯木,铲开雪墙,好不容易清理完道路,继续追击。
不知走了多久,前军艰难进入一座高耸的雪崖之下。山上暴风雪正急,狂风呼啸,丛林摇晃着呜呜嘶鸣,极度的暴寒下,士卒们牵着战马、缩着脖子,人疲马乏,跌跌撞撞。渠耆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但没等他想明白,灾难跟着便陡然降临!
突然,风雪中传来“轰”地一声巨响,然后如雷声一般,一阵隐隐的隆隆声响起,左侧崖顶如雪崩一般,无数巨木、雪团、冰块犹如千军万马,自山巅滚滚而下。昏暗之中,只见前方雪雾弥漫,轰鸣作响。嚎哭、叫喊声中,负责探路的尖兵约数十人马,被左侧倒下的无数圆木,瞬间给埋了进去!
灾难来得太突然了,无一丝征兆,渠耆的前军措手不及,积雪、坚冰、圆木坠落的隆隆声令人心悸,倾刻间已经将山涧完全填死。汉军都惊呆了,渠耆急命退后,可涧底狭窄,人马拥挤麇集一处,又有二三百人被积雪、冰块、巨石、圆木给活活掩埋!
等各军反应过来,纷纷后退,给前军倒出后退的地方,人为“雪崩”已经基本安静下来,零零星星的雪团、冰块仍在从崖顶轰然坠落,可道路却已经完全被封死了。
这惨烈的一幕,让渠耆魂飞魄散。他是卢水羌人,祖先生活在祁连山高寒地区,当然深知雪崩的厉害,涧道两侧并无高耸入云的雪山,他完全没有防备如此规模的巨木擂石“雪崩”。他命汉军退回到安全地带,等隆隆声完全停止,才亲自上前探看。
涧道断了,积雪完全堵塞了鸟道,约有十几丈高,被深深埋进雪下的几百人,已经不可能再有生还希望。南呼衍部到底厉害,溃散逃命之时,仍能设此巨木阵,令汉军旦夕之间陷入绝境!
他一筹莫展,要么清理道路,没有一到两天时间是完不成的。要么退回山南,再寻进入山北之路。要么扔掉战马、骆驼,全军步行从山巅爬过雪山,进入山北。正在犹疑间,老将耿忠、汉骑营校尉刘莱、骑弩营校尉曹钱等将,都气喘吁吁地上来了。
刘莱看一眼前军惨状,怒不可遏地鞭指渠耆断喝道,“渠耆,山巅涧道行军,汝不派侧翼掩护,至都尉全军陷入绝境,汝知罪么?”
没等渠耆、赵统辩解,耿忠丝毫没有犹豫,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命前军轮班开道,全军就地待命,点篝火拒寒。就是扒开白山,也得给吾扒出道来!”汉军各营怨言、骂声一片,全军只能拥挤在这暴寒的山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