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跌落深谷、雪坑的惨叫声传来,哼唱声戛然而止!
涧道两侧松树林立,犹如千军万马,呼衍王既担心汉军有伏军,更怕汉军尾追,一路惊惶,顾不上掩埋无数惨烈伤兵遗体,顺山沟向山北遁去。
走到羊圈沟,恰好峡谷崖壁上一堆积雪和擂木落下阻断了涧道,中军士卒们只好以手清理。木都禀道,“大王……为迟滞汉军追……兵,末将以……为应伐木阻断涧道……道……”
呼衍王于心不忍,“随吾进山……山……者不过万余人……涧道绝,余众便被隔在山南……西有伊吾庐与城北大营阻……挡,能逃至车师国者毕竟少数……”
木都坚持已见,再谏道,“大王,慈不掌兵啊……汉军已追进沟……中……一路尾随北上,吾……军在口门子峡谷将难有时……间设坚营阻挡……欲坚守疏榆谷……扎紧口门子峡谷是为至要……”
呼衍王闻言警醒,只得应允。木都得令,便率领本部人马为后军,多伐巨木,且移巨石、冰块,将涧道险绝处一一堵死,也将无数仍向山北溃逃的零散士卒堵绝在涧道内。很多士卒不得不扔掉战马,徒手从峡谷各处翻山越岭,陆续逃回疏榆谷!
两汉时代的山巅鸟道,与隋唐时代以后的涧道位置完全不一样,与今日的203省道更非同一位置。那时的涧道完全顺着峡谷涧边上行,涧道穿行在密林中、险滩上,乱石、树木、塌方、雪崩时常发生,纯粹自然地貌,沿途艰险异常。
此时暴风雪中的涧道多为雪掩埋,多处被阻断难行,险绝处常有巨木阻路。胥皋与呼衍砭的前军在刺骨寒风中,不得不用手扒开通道,或抬起巨木,好生狼狈。尤其是有的险绝处,为人做过手脚,前军脚下一旦被绳索所绊,山巅擂木则滚滚而下,既导致巨大杀伤,又堵死了通道。
每遇这些险绝堵塞处,便只能靠士卒手刨肩扛,一根根挪开巨木。虽然有丛林遮掩,狂风稍减,可路滑难行,气温暴寒,士卒们又饥又饿,很多人走着走着,便一头扎到路边雪上,再也没有起来。一直到夜色将尽时分,前军才好不容易一步步挪到北山口!
北山口地势较高,狂风嘶鸣,横扫一切。山北犹是寒冷隆冬,暴雪越下越大,绵绵大雪如飞剑一般随风飘荡,天地茫茫,萧然凄惨,混沌一片,根本看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更看不见山下模样。大树被风刮得痛苦地摇着头,呜呜地哀鸣。士卒们牵着战马,一步步挪下北山口,直到天渐渐亮起来,才终于进入口门子峡谷内。
辰时将近,呼衍王的中军也走下北山口,顶着咆哮的暴风雪,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进入口门子峡谷。他到峡谷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是令木都监督后军封锁云巅鸟道,他要确保疏榆谷安全,“命后军多伐巨……木,一段段堵死涧道……让汉蛮窦固冻死在白山之……上……”
峡谷里与山巅不同,没有了丛林遮掩,暴风雪愈来愈猛,阵阵刺骨的狂风挟着暴雪如万马奔腾,方向变化无定,吹打在人的脸上、身上,象重锤一样横扫而过,令士卒们透不过气,说不出话来。呼衍王骑上口吐白沫的战马,好不容易走出峡谷,快到谷口时,他扭头顶着风雪呼喊着命胥皋王子道,“分兵死……守峡谷出口……将汉军挡在……白山以南……”
“儿臣遵……令……”
胥皋迅速布置谷口防御,此时大队人马渐渐汇集到谷口,暴雪连绵,狂风呼啸,众人马困人乏,士卒们甲服破烂,惨不忍睹,已经寸步难行。生在漠北苦寒地带,南呼衍部士卒极耐寒冷。但象现在遇到的早春暴风雪,暴寒的气温,还是让这些士卒感到胆寒。
呼衍王率中军停止前进,只是为了紧急安排在峡谷口筑坚营以拒汉军,可很多士卒却一屁股墩到雪原之上,手脚并用,几下便折腾出一个雪窝,已经冻僵的躯体便迅速缩进去躲避风雪严寒!
此处离蒲类国不远,呼衍图命一百骑长带着百余士卒至蒲类国斩杀牛羊,夺镬造饭,待大军至蒲类国就食后再进军蒲类城。百骑长遵令带着人马出沟口后,便向东钻进密林,驰向几里外的蒲类国越冬营地。
吴彦隐蔽在峡谷边的山巅上,他从林梢的间隙看到匈奴人是从涧道冰面的雪原上驰出口门子峡谷,不禁懊恼不已。冰面上一马平川,积雪较薄,未埋防御装置,这些匈奴人竟然侥幸逃过了他暗设的重重机关陷阱!
其实,贪心的吴彦是想多了。进入几里之外的蒲类国营地的百余匈奴人,下场并不比呼衍王的大队人马好多少。
蒲类国营地内分成两个区,西边的营地临近密林边,内有无数毡房、帐蓬、马架子屋,如一支军队营地一般,可无数帐蓬内却空空如也。东边密林边的营地内,除了无数毡帐、马架子房和大草垛外,还有无数围栏圈着一群群牛羊鹿等牲畜,霜刺国王高大的王帐内也与整个村落一样,不见一个人影。
百骑长又饿又渴,疲惫不堪,他顾不上寻思眼前看到的一切,便率军进入一座座围栏,开始疯狂宰杀牛羊驯鹿。在士卒们眼里,此时一座座围栏内的无数牛羊和马鹿都是鲜美的食物。他们已经饿极,先射杀无数马鹿,然后切开颈下皮肉,便狂饮鹿血。
这些被驯化的动物对人类极其温顺,它们漠然地看着同类被宰杀。可就在此时,一彪人马从村后密林内突然无声杀出!
霜刺国王与吐璺王子亲率五百国兵一拥而出,将正在宰杀牛羊的匈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上马,便提着滴着血的短刀应战,仓皇间自然不敌,百余人被一一斩杀。百骑长正躺在霜刺的大帐内,喝着香喷喷的马奶茶,听到帐外风雪声中似乎有喊杀声,便提着弯刀急忙冲出帐门。
帐外的战斗仍在村落内各个围栏内进行着,百骑长震惊地发现,霜刺与吐璺王子带着二十几名国兵,正用弓箭一齐对着他。百骑长怒喝道,“大……大胆……霜刺,蒲类贱畜……汝莫非要……造反……”
“哼!”霜刺鄙夷地瞅着这个曾经作威作福的匈奴将领,死到临头还不忘蔑视蒲类人。他懒得理会,大手一挥,国兵们手中的二十几张弓同时射出复仇的利箭,百骑长手举弯刀,瞬间被射成一个草人。一名国兵冲过来,挥刀砍下死不瞑目的百骑长头颅。
营地内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妇女老人孩子都被藏匿进营地南面密林内的雪屋中,霜刺刚令国兵打扫完战场,王妃便带着胡女们返回营地。
霜刺带着国兵又从密林内悄然来到口门子峡谷西侧,在密林内的几大块空地上无声地堆叠雪屋。这里空间巨大,厚厚的积雪下是一道山涧。此时涧水结冰,两岸林木稀疏,两天来,几百名国兵已经在这里堆叠了大量雪屋。
胡女们则将木炭、马奶、草料、食物、食具等捆到雪床上,然后一扬手,驯鹿或胡犬便拉着雪床,顺着涧道走进密林,来到林间空地内的雪屋前。等男牧民将货物搬下,一扬手,这些驯鹿或胡犬,便又会拉着雪床返回营地。即便路上相遇,也会互相“礼让”,绝不会乱一点。
风雪连天,密林内的树木呜呜嘶鸣,天地白茫茫,蒲类国民们没人说话,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他们知道此时几里外的口门子峡谷内,汉军班将军的别部与呼衍王大军即将在狂风暴雪中拚杀。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汉军不能败,他们要让汉军在大战间隙,能来这里人进食,马进料,舔舔伤口再战!
此时几里外的沟口内,呼衍王正准备在雪原上设坚营锁住峡谷,遮断山巅鸟道!
第二十七章 从天而降()
木都带着他的后军士卒也走进了峡谷,见呼衍王仍在沟口内,便大惊道,“大王……吾军归……来,未见峡谷守军……末将以为,疏榆谷或有……变……此地邻近丛林,不能久留……宜速至沟口外设坚营,收拾兵马……再战……”
其实,峡谷内狂风暴雪肆虐,一阵强过一阵,人马根本站不住。呼衍王之所以在这里顶着狂风伫马不前,既是为了等待收容后面的军士,亦是见峡谷口守军不见踪影,心里仓皇,正布置重兵,欲以此为锁钥遮断口门子峡谷。
然而,数千人麇集沟内雪原上,乱纷纷地掘出无数个雪窝子避风,导致灾难突然降临。深埋雪下的触发机关不知被那个倒霉蛋不小心触发了,雪地上骤然竖起一排排简易木栅,有的栅上固定的弩箭同时被触发,“飕飕”一阵令人心颤的声响中,无数弩箭贴着雪原飞向东倒西歪的士卒们。
刹那间,人马被射杀一片,沟口内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在士卒们的惊慌奔跑中,更多的狼牙拍被触发竖起,在峡谷两侧树梢的巨大弹力拉动下,带着奔腾的雪雾,呼啸着向峡谷中间拍来,无数战马、士卒猝不及防,被狼牙拍上尖利的木棍瞬间洞穿,血肉淋漓,哀嚎阵阵,惨不忍睹!
木都仓皇叫道,“雪下有机关……不准挖雪洞,不要乱跑……”
但是晚了,几千人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一些士卒仓皇中跑向峡谷两侧,可山坡上一阵滚木擂石轰然滚下,将无数人砸成肉泥。士卒们赶紧又战战兢兢地往回跑,全军乱成一团,又使更多的狼牙拍被激发。峡谷两边竖起两排木栅,数十个狼牙拍一一向峡谷中间拍击,令人马防不胜防,瞬间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大王,危险……”一个狼牙拍带着一团雪雾,摧毁露天小帐蓬,直直地向呼衍王横扫而来。呼衍王魂飞魄散,在几名卫卒的惊叫声中,一个腾身从狼牙拍上空跃过,堪堪躲过一劫。可几个亲兵卫卒,却被拍个正着。巨大的冲击力下,尖利的木棍穿过他们身体,将他们生生钉在木栅之上。
“不要乱动……不要乱……跑……”
木都惊惶尖叫,士卒们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在暴风雪中,没人敢再动弹一下。木都带人紧张地检查一番,这才确认再无暗器。众将看着二三百人、无数战马就这么被射杀、拍死惨死,负伤的士卒躺在雪地上,任雪花飘落身上,疼痛哀嚎不已,无不仓皇至极,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众人顾不上受伤的士卒,便一齐向沟口外涌去。突然,前面的雪原上轰然作响,刹时雪雾弥漫,人仰马翻,数十骑瞬间便没了踪影,惨嚎声伴着肆虐的暴风雪再一次连天而起。原来,雪地之下,是无数陷马坑,无数士卒连人带马跌下坑中,被坑内尖利的木棍扎穿惨死!
又是一顿忙乱,没有人再顾得上呼啸狂奔的暴风雪了,众人战战兢兢地走过陷马坑,出了沟口雪原,正准备向东进入蒲类国营地取粮秣、帐蓬、火炭、草料,暴雪中分明隐隐传来万马奔腾的沙沙声。这沙沙之声,仿佛从暴风雪之上的天外传来,令呼衍王和木都心里微微震颤,瞬间汗毛倒竖!
这是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二月二十七日巳时近半,天山大战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就在匈奴人全军仓皇失措之时,伴随着这马踏积雪、令人惊心的沙沙声,骤然拉开了帷幕!
此时已经走出峡谷喇叭口外的匈奴人前军和中军已有五六千人,零零落落的士卒们仍从山上涧道内源源不断地仓皇挪下北山口,忽然暴风雪肆虐着的雪原上陡然传来“轰”地一声砲响,如惊雷震动峡谷。紧接着汉军战鼓声便急促响起了。而伴随着战鼓之声,“杀—杀—”的冲天喊杀声骤然震天而起!
“汉军来袭……准备接……战……”
随着木都凄厉的叫喊声,呼衍王与众将被惊得从雪地上蹦了起来,赶紧提剑冲出帐外,准备迎敌。此时,只见狂风暴雪中骤然露出烈火一般一大片赤红战旗的身影,一彪人马裹着雪雾,仿佛天兵从天而降,气势如虹,毫无征兆地从暴雪中凶猛杀出!
雪雾朦胧中,只见当先一员汉将,肩披红色战袍,身着红色镏金铁铠甲,头戴紫色兜鍪,手持一杆银光闪闪的铜柄丈八长矟,眉毛睫毛结着白色的冰霜,双目透过冰霜透着杀气。坐下是一匹披着炭红色重铁甲的乌孙战马,战马仅有双眼、嘴巴与四蹄露出,模样十分恐惧。雪帘下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威风八面,气势磅礴,箭一样径取呼衍王!
呼衍王未反应过来,帐外雪原上的匈奴士卒们东倒西歪中,也被陡然而至的变故弄得错愕、怔愣在一处。匈奴人都是轻骑兵,他们很少见到如此武装到牙齿的铁甲重骑。来将和他身后的大军眨眼间已经掩杀到跟前,伴着战马巨大的冲击力,为首汉将长矟翻飞中,瞬间已连续挑杀十数名骑卒。
让匈奴人丧胆的这员来将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别部假司马班超。此时,班超锋利的矟尖,已直指乱军中间的呼衍王中军!
班超身后,淳于蓟单手挚着一面“呼拉拉”猎猎作响的赤红色战旗,上书一个斗大的“班”字。战旗后面,别部三军二千余骑威风凛凛,结成雁形矟矢阵,如一柄锋利的长矛,势不可挡地杀到南呼衍部这支疲惫之师乱军中。冲锋途中,汉军手中强弩“嘣嘣”作响,如蝗的箭雨下,成排的匈奴士卒躲避不及,被一一射杀在雪地上。
汉军马快,一弩射出,人马已经带着巨大的惯性,将仓促应战的无数匈奴人挑杀或砍杀。此时的口门子峡谷沟口处雪原上,白色的雪雾随着狂风奔腾着。漫天雪尘中,鼓号齐鸣,万马奔腾,雪雾纷飞,呐喊震天,旌旗、战甲和刀枪如雪花一般纠缠在一起。千军万马在沟口剧烈地碰撞着,喊杀声、呐喊声、哀嚎声,刹时覆盖了冰雪覆盖的苍茫原野!
班超挑杀当面士卒,直驱中军,南呼衍部中军十几名骑卒反射性地上马阻挡,被班超与淳于蓟等将瞬间斩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征战一生的呼衍勺竟然被汉军如虹气势震慑,一时惊愕地挪不动脚步。此时班超手中长矟已刺向呼衍王胸前,眼看呼衍王已必死。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王子胥皋最先反应过来,飞身从雪原上弹起并凌空扑上前去,人在空中便已经抽出身侧的佩刀,“哐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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