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嚼着坚硬的烙馍,一边下令道,“今本司马与众将相约,此番大战,定然惨烈异常。刑卒杀敌一人,可赎死罪!杀敌十人者,可赎身为庶人!杀敌百骑长以上者,可抵十人、二十人……士卒杀敌,即可进爵,以此类推,可也。”
说到这里,班超又咬着牙冷酷地道,“此为以军功赎罪令,都尉已然认可,需传达至每一人!尤其要说明,敢杀胡民者,敢奸胡女者……立斩不赦!”
三个领军军候听了“军功赎罪令”仍将信将疑,闻不允劫掠,则都一下子愣住了!
想当年,吴汉战公孙述,经苦战陷成都后,曾经纵兵屠城三日,成都城内血流成河,吏民死伤殆尽。吴汉为此还受到光武大帝斥责,险些治重罪。汉军可是素有劫掠习惯啊,况且这可是一营无法无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死罪刑徒!
大胜之后,不让他们抢掠杀人,这怎么可能?
班超见众人脸现犹豫神情,便又祭出杀手锏,冷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司马与众将再约,此次大战,别部实行连坐之法。士卒违令,伍长连坐。伍长违令,什长连坐。什长违令,队率连坐。队率违令,屯长连坐。屯长违令,军候连坐。如三位领军军候犯法,本司马先杀诸君,然后自裁以谢圣上!”
言毕,班超陡然立起,取下帐上挂着的司马佩剑,挥手“咔嚓”一声,案角已被斩断!
众将为之一凛,汗毛倒竖!
班超庄重地将剑递与淳于蓟,“命副将淳于蓟为别部执法吏,班驺、班秉、蒙榆、周令、胡焰、肖初月从之。凡违军令者,凡畏葸不前者,凡不救同侪者,凡坏吾军规者,均可先斩后奏,杀无赦!”
淳于蓟跪接佩剑,并高声喝道,“本军候定按司马军令,督促全军,一往无前,杀敌建功!”
这一幕,令帐内军候们都为之一振,再无人敢多言了。田虑等三位领军军候,都是当年跟随窦固出征烧当羌时的百战将领,是负责带队冲锋杀敌的。班超的军规,无疑令他们大为震骇!
班超指着缣图,又命道,“令田虑为前锋,华涂护中军,宝麟为后军!各位军候速回本曲传达本司马将令,即刻整束装备,带足烙馍、淡水,备齐火具、马料、白绢,着保暖厚胡衣,马衔枚裹足,人衔竹噤声,两刻后启程!”
“末将听令!”
“此次奇袭,贵在出奇!命执法军候淳于蓟,游猎队伍之外,猎杀匈奴斥候,防其泄吾行踪。各军侯通报全军,进入伊吾庐城西侧丛林后,需数日隐藏,一旦暴露,则别部定然会遭遇没顶之灾,甚至整个北征将会遭遇失败命运!”
“末将遵令!”
只有两刻准备时间,军候们离开大帐,即跑步返回本部队列。而淳于蓟则遵命带着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策马提前驰出大营,准备清理别部行进道路上的匈奴斥候,确保人马行动隐秘!
第二十七章 再传宝矟()
淳于蓟飞马出发后,只有班驺故意落在后面,又粘到班超身边,不死心地悄声恳求道,“尕叔,此次大战,吾要为十二位弟兄报仇,求汝给吾一彪人马,当一个名符其实的军侯,吾保证立大功,断不给尕叔丢脸!”
班超扬手“啪”地给他一鞭子,并怒喝道,“众人均遵令远去,偏汝心眼多。贻误军机,吾必杀汝头,还不快滚!”
言毕对着他的马腚就是两鞭子,战马吃疼疾驰远去。
三位军候已经按令将“军功赎罪令”和“禁掠令”传达到全军,刑卒果然闻言大喜,无不摩拳擦掌,恨不得能马上大显身手。各曲按照行军序列次第开拔,二千余人静悄悄地、流水一般地无声出营而去。
别部先全军而出,门令吏们知道别部将孤军作战,都持矛行持械礼。班超鞍前坐着小姑,伫立在辕门前。汉军军纪严谨,朦朦胧胧的大营中,无人敢来送行。只有前军校尉渠耆扛着一杆丈八长马矟独自来到辕门前,班超抱拳悄声道,“校尉,汝违背军规了!”
渠耆叱道,“切,渠耆虽粗人,谁敢违都尉军规,先吃吾一鞭子!”说着抚摸了一下小姑大脑袋戏道,“铁马关山,将军出战,汝这是马上封侯之相啊!”
说笑着,将马矟插立沙上,从腰下将一只短小精悍的铜连弩双手送与班超道,“奉都尉之令,本将特来给仲升送行。仲升浑身是胆,此去山高路险,此弩小巧,却能精射五十步,可以防身,可以攻击。渠耆盼与仲升会师蒲类海,一战定白山!”
渠耆说完,情不自禁地瞅一眼黑暗中班超腰间挂着的楼烦宝锏。渠耆力大无穷,平时就喜欢使一对巨大的链铁球,班超的楼烦重锏他使着是再顺手不过的了。他已经听说班超在西域又得到楼烦七星宝剑,与重锏是一对。于是,他便盯上重锏,班超对此是心知肚明。
“谢校尉盛情相送!”班超接过小弩,胸中骇然,又觉受之有愧。此弩仅为汉军标准配备的强弩一小半大,沉甸甸的弩身分明是铜铸,复弓木为世所罕见的硬铁木和牦牛角。不禁惊问道,“校尉何有此宝物?”
渠耆又将一个箭箙递给班超,解释说,“家祖曾为暴秦百夫长,故祖传有此奇物。相传此弩乃暴秦南海郡尉方弼献诸秦王,弓为夷地铁木所制,弦为牦牛筋搓成,匣内可装六箭,挫手为铜铸。秦王视其珍,后成为秦大将必备防身小弩。此物失传久矣,这里有箭百簇,司马孤军远行,此物用得着!”
班超接过,更加惊异。箙内箭矢皆铜制四镰短镞,短小精悍,却杀伤力巨大,但用料讲究。大汉国力强盛,将领亦未配备。这可是两百多年前,大秦铁军按标规制作军品的杰作啊。身为战将,在战场上拚杀时,这东西可是防身利器,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可身边仅有楼烦宝锏与小姑可与媲美,可这两样宝贝,他怎么可能舍得送人?于是手摸着锏柄,心虚地说道,“谢过校尉,超受之有愧,他日定当重礼相谢!”
渠耆闻言,不死心地瞅了一眼宝锏,心中却略感失望。
别部已经走远,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延误,他又将马矟从沙上拔起递与班超,“此矟乃当年云台二十八宿、三十二名将之一窦融窦老大人旧物,系都尉家传宝物,更是马战良器。窦老大人早有遗言,‘班超当大任,即授此矟’。现都尉不便前来,特嘱吾代为转赠。望司马执矟前驱,不辱使命,旗开得胜,建立功勋!”
已经四十一岁的班超,闻此言鼻子一酸,眼睛已经溢满泪水。老大人这句遗言,显然是早已经对窦固说了的。他双手恭敬地接过曾经相伴河西大将军窦融征战一生的丈八长,月光下矟刃寒光闪闪。
矟为矛一种,与矛不同的是,矟顶即为一把精铁宽厚短剑,刺、劈、掠、挑,威力巨大!
出征时才授矟,班超深知窦融老大人的心思。他热血沸腾,先向中军大帐深情鞠躬,然后又向渠耆鞠躬,并低声铭誓道,“请校尉转告都尉大人,超自知身负重托,定然牢记窦老大人教诲,此番定然披坚执矟,将别部,下伊吾,战蒲类,与都尉大军会师于山北!”
二人抱拳相别,班超策马赶上大队,挥军疾进朦朦胧胧的月色中。
淳于蓟等人前出大队人马数十里,来回游动巡哨,细心保护沿途安全。
天上淡淡的云层慢慢散去,夜里月色如水,寒风阵阵,寒冷异常。沙漠上空的天宇上,隐隐有白光坠落。远方地面隐隐现出一团黑影,那是荒漠上几块孤立的大石。淳于蓟率领众人在一个大沙窝内隐藏好马匹,班驺见状不解地小声问道,“不过几块大石,军候意欲在此埋伏欸?”
“诸位,那不是孤石,而是一座弃堡,适才隐隐有战马喷嚏声!”淳于蓟冷冷地道。
众人都惊惧不已,此处离孤石足有两里,大漠上一望无际,朦朦胧胧一团,淳于蓟听力、目力,令人惊叹。但几人不敢违拗,还是分开队形,贴着沙地从孤石北面方向疾行,距离有一里远时,月光下已经能清明地看到,隐隐有十几匹马的身影,这才不再怀疑。
越是接近越看清了,这果然是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的弃堡,已基本埋进沙内,只露出一个脑袋。起风了,一阵劲风贴着地面向南吹去,带起一片黄沙。此刻顶上仅有一人不时露头,不断地向东看一眼,又缩回脑袋。
淳于蓟等人匍匐沙上,慢慢接近沙堡,只见十几名匈奴人都裹着毡毯,怀里抱着弯刀,身边放着弩,倚着断壁睡得正香。仅有一人在顶部警戒,不时伸头张望,观察四野。淳于蓟做了一个手势,班驺“飕”地一箭,废堡顶端匈奴士卒“扑嗵”一下摔下。其余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淳于蓟已经率先扑了上去,瞬间手刃当面二卒。
“汉狗?!”匈奴斥侯卒训练有素,刹那间全部蹦起,仓促间惊叫着挥着弯刀迎战。
第二十八章 空手夺刃()
斥侯首领使一枚长长的弯刀,纵身跃到堡外,淳于蓟紧紧黏上,两人在沙漠上你来我往地交开了手。班驺、胡焰等人剑弩并用,已经将堡内匈奴斥候一一肃清。急拥到堡外,见淳于蓟与匈奴人正打得难解难分!
这个匈奴人是个厉害角色,寒冷的月光下,一柄弯刀变成一团刀花,翻转腾挪,点水不漏,寒光迸发,令人胆寒。淳于蓟遇上了对手,心里高兴,脚下却似闲庭信步。只是还要巡哨,他不想耽搁时间,宝剑向下三路掠过,匈奴人急防,他却一个鹞鹰旋飞,瞬间凌空腾起,从匈奴人头顶轻灵翻过,宝剑跟着掠过,匈奴人半个脑袋已被削去!
见半边脑壳如瓢一般飞到空中,班驺道,“军侯,汝果然厉害啊,名不虚传!”淳于蓟则冷冷地收起剑。
只剩下半个脑袋了,这个匈奴人尸体摇晃着仆倒在沙漠中,肢体抽搐着瞬间死去。
打扫一下战场,整整十一名斥候,为一个完整小队。看来,这是匈奴巡哨斥侯的一个据点,幸好淳于蓟耳目厉害。班驺手放嘴上,一声尖厉的唿哨,不一会儿,他的黑红乌孙战马欣喜奔来,藏匿在沙窝内的十几匹骏马,均跟着飞奔。
埋掉敌尸体,班驺看着十余匹敌骑问,“军候,战马怎么办?跑回去可要暴露事行踪,不如斩杀算了?”
“拴着,可为我军所用!”淳于蓟依然冷冷地说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又快速沿来路巡逻。
天明前,前方的沙漠上,忽然又远远现出两匹快马身影,正由西向东疾奔而去。“军候,是否追杀?”周令已作欲急追状,嘴上急问道。
淳于蓟还未说话,胡焰便慢腾腾地道,“大漠广阔,上哪里追?吾以为应分头潜伏,待其自来!”
“哼!”周令怒视胡焰,又看着淳于蓟。同样在白山出生入死,同样沦落沙漠十余年,胡焰不过献了一计,便一步登天,成了窦固中军从事,这让周令心里十分不服。
淳于蓟却接受了胡焰建议,用冰冷的声音道,“陈灰此计甚妙,斥候发现吾军行踪,定然疾回报信。速隐沙内,人自为战,互相策应,分头潜伏!”他的声音让周令听得背部发寒,他可以不服胡焰,却没有勇气反抗杀人魔头淳于蓟。
众人策马分散而行,一一埋伏在沙窝内。
此时,天已欲晓,尤其是东方的天宇已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寒风阵阵吹来,卷起一片沙尘。蒙榆伏在沙窝内,不一会儿,远方的天边出现两个小黑点,正对着他向北疾驰而来,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
等匈奴人到了眼前,蒙榆不急不缓,忽然举弩“飕”地一箭,一人落马。他从沙下骤然而起,另一人惊惧、摇摆一下,差点落马,又玩命向西遁去。班驺、胡焰等人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匈奴斥候见状,便又向西南方向疾驰。正疾驰之中,前面沙地上突然从沙漠下窜起一人,带着一团沙尘飞到空中。
此人正是淳于蓟,他从前方沙窝内跃起,飞身上马,“嘣”地一声,将匈奴士卒撞落马下!
二人同时跌下沙漠,匈奴斥侯翻身迎战,挥弯刀迎面劈来。二人尚躺在沙漠上,淳于蓟已经来不及躲避。但他既没有翻滚躲避,更没有抽剑,而是直接用右手三指捏住刀刃。匈奴人猛抽手中刀,可刀却已经纹丝不动。斥侯惊惧,自知不敌,竟然右手相持,左手抽出短刀往脖子上一抹,鲜血迸发,脑袋仆倒沙上!
“军候,汝这该多险?不带这样玩!回去吾要禀告尕叔……”班驺脱口抱怨道。这空手夺刃的一幕,惊世骇俗,让班驺差点举弩相助。
淳于蓟翻身而起,只是回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可就这冰冷的一瞥,便让班驺浑身哆嗦了一下,后背起了一层疙瘩,嘴里便赶紧改口道,“吾说着玩的,真是说着玩的,小将已尽知军候之勇也!”
班超的别师行动奇快,在淳于蓟的斥候小队沿途严密保护之下,象一阵轻风一样,越过沙漠和哈顺百里风区,远远绕过沟头城堡,才顺着白杨沟飘过雪原,飘进绿洲。
他们绕过一座座村落,经过两天一夜的急行军,终于在阴历二月十三日黎明之前那最黑暗的一刻,在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离伊吾庐城仅有二三里远、白杨沟西边一大片茂密的桑榆丛林内。
牧民们家家养狗,即便狂风呼啸、寂静无人的夜晚,犬吠声也不色于耳。每当临近村落,小姑都会很威风,它会象狼一样昂首低嚎一嗓子,这个村落所有的狗立马全都噤若寒蝉,一声不吱。别部夜行引起的犬吠声,并不能引起匈奴人警惕。
白山上长满高大的松柏,可伊吾绿洲内夹白杨河两岸,却长满了茂密的千年老桑树、老榆树,树根黝黑,盘根错节,几乎密不透风。伊吾庐城已经在黎明的微光中,现出巍峨壮丽的身影。大漠绿洲上,一片一片茂密的榆树林,影影绰绰。无数白色的毡房,就坐落在树林之间的草地上或耕地边缘。
周令在前面带路,已经带领前军大部士卒进入班超选定的那处森林深处。田虑伫马林子边缘,指挥刑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