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匹马勉强行走,大军无法通行,更别说辎重粮草了。当年,吾在疏榆谷犯事,被匈奴人追捕,与肖初月不得已而逃入峡谷中,差点为雪虎所伤……”
“太好了,陈灰解吾忧也。鬼风口,或为呼衍王命门!驼队明日自南山口进疏榆谷,吾与汝二人今夜出发,便走一趟鬼风口!”班超闻言大喜过望,一拳砸在案上。耳杯蹦起翻滚到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高兴地说完,旋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瞒陈灰,吾非仅焦虑北上之路。大战之前,呼衍王究竟会如何排兵布阵,吾仍未探明。如果彼果真以万五千人守伊吾,则汉军轻取伊吾之计或落空。果如此,都尉北征势必频添变数!”
第三十八章 胡焰献策()
胡焰道,“大人不必过虑,疏榆谷是呼衍王最要命处。倘若呼衍勺铁心以伊吾为中心,伊吾城北大营、伊吾庐与南山口大营皆坚守不出,则汉军仅万余人,且无重型攻城器械,欲速败呼衍王绝非易事。末将以为,惟有重兵围南山口大营,调出呼衍王。并夺疏榆谷,南北夹击,彼则必败耳!”
班超道,“如果呼衍王识破吾计策,南山口与伊吾庐一时难下,倘单于再严令左鹿蠡王出燕然山,吾进入疏榆谷之别部,岂不落入进退无门、被困蒲类之绝境?”
胡焰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人,此局面不会出现!”
班超不解,“呼衍勺打了一辈子仗,为何不会出现此局面?”
胡焰道,“吾受老大人之命进入西域,早已深了北匈奴人秉性。单于虽有谋善战,心机沉重,奈何麾下人各怀心事。呼衍王白山枭勇,然彼贪婪、霸道,吃不得一点亏,所谋者,呼衍部也。左鹿蠡王虽有勇力,然志大才疏,懦弱器狭,所谋者,不过挤呼衍部而夺疏榆谷也。末将以为,汉军取白山,左鹿蠡王部断然不会驰援呼衍王!”
班超闻此言,如一缕春风掠过心田,胸头阴霾一扫而空,顿感豁然开朗。眼中看着这个耳朵分成两半的男子,也变得那么亲切,便豪气万丈道,“果如君言,都尉便可效孙武围城打援,即强攻南山口大营,力图调出呼衍王主力以击之……”
忽又想起七星宝剑事,便将自己的疑虑、苦恼告诉胡焰,“此剑非同寻常,莫非反贼张望竟然是吾欲寻之人?这让吾倍觉苦恼,这如何可能?”
没想到,胡焰却不屑地道,“咳,太公,七星宝剑不过一铁剑尔。”
身为窦氏一族人,胡焰自然也知道这典故来历,因此他想都未想便道,“当年,吾曾听窦老大人说过此剑。宝锏与宝剑均为七星,一雄一雌,是为天意有授。按老大人所言,能用此剑者必为女子,断不可能是张望逆贼!张望铁心反汉,前年此贼随呼衍獗至于阗,捕杀汉军屯田卒后人百十人,与汉决绝,断无为大人所用之可能。至于宝剑,不过暂存贼处耳!”
一语点醒梦中人,班超面带惭怍,心里却大喜。这个断耳沙匪确如窦固大人所言,果真胸藏韬略,谋划缜密而又长远,一切似乎都早在胸中运筹着呢。此等人物竟然受窦融老大人陈命,在沙海上为匪十余年,商贾、牧主可真是晦气大了。看来早在来相投之前,便已经勘敌画策,当时虽仍是一介沙匪,却已经胸有雄兵百万!
他还想验证一下胡焰,便脱口问道,“汉军征白山,能否由此而取西域?”
胡焰闻言愣了一下,反射地道,“不能……”他直视着班超,又解释道,“征白山可重伤北匈奴,遮断其与西域勾连,并令其尽快下地狱!然大汉欲重新收复西域,应北征南抚。北征同时,应差一将据有疏勒国,镇服南道,归拢人心……”
又是疏勒国!班超想起永平五年,在窦融老大人书房中受过的那番教诲,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心里却隐隐有些讨厌“疏勒国”这三个字。但内心深处,他现在对眼前这个男子已经隐隐有了倚重之感!
正在此时,权黍一从市上匆匆忙忙归来。室外寒风呼啸着,权黍一推门而入,带进的一股狂风,令班超与胡焰都不禁哆嗦了一下。班超搓搓手,便将胡焰的想法告诉了他。权黍一闻言高兴地道,“吾亦正为此事赶回来,不想陈灰已找到呼衍氏命门。这样罢,驼队分折为二,鬼风口便由吾来闯一遭!”
班超摆手道,“不,汝领驼队,如寻常驼队一般,自南山口进山,公开至疏榆谷。吾带胡焰、肖初月二人,数日后在疏榆谷与驼队汇合。如果吾规定时间未至,汝需迅速带驼队离疏榆谷,南下白龙堆,远迎窦将军大军,禀报白山军情,不得有误!”
这是大计,班超说得凛然,权黍一不敢争执,便点点头又赶紧返回市上。
午间到来时,权黍一将驼队全部收了回来。虽然天寒地冻,但刑卒们却兴奋地牵着驼进了院子,便吵吵嚷嚷地为驼马卸载,儒将周福甚至还哼起了南阳小调。
店家穿着厚厚的翻羊皮长袍,此时背着手正走过院内的空中廊桥(注:汉时客栈建筑,为便于院中通行、存放牛马车辆,院两侧房屋常以空中廊道相连),见驼队归来,便走下廊桥。他背着手,慢慢踱到权黍一身边装着若无其事般地嘀咕了几句,权黍一则怔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正在马厩边喧嚣忙碌的众刑卒以为店家与帐头打招呼呢,其实店家是在提醒权黍一,张望的人仍在远远盯着驼队,应瞅着空儿去一趟“妹妹”家,也好遮人耳目。权黍一闻言当时心里便扑嗵了一下,老天,还确实大意了。
常驼队进入绿洲,第一天要验关防、数人头,一般从第二天晚上起,商贾、镖师甚至驼倌们,便会带着礼物,迫不急待地第一时间赶到自己的女人毡房。此时,女牧民的男人和长辈们都会远远避开,既便利“兄长”与自己的女人毡房相会,又免得听到毡房内女人的**声尴尬。
走驼男人离不开酒和女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驼队再度启程。刚刚从死亡沙海中走出的商队,可谓九死一生,女人的温柔和抚爱,是他们重回人间的标志,是令他们消除疲惫、焕发生机的良药!
权黍一赶紧找到班超,将店家吐库的话转达了。班超闻言也是大惊,他拍拍脑袋,心里后悔不已。真是忙中出错,驼队都来伊吾绿洲都快三天了,竟然没顾得上到“妹妹”家走一遭。这一失误,别人不会在意,可牢牢盯着驼队的张望,断然不会忽视。
于是晌食后,驼队在收拾休整,有的刑卒则在室内蒙头午睡,而权黍一和班超则牵着马准备离开客栈院子。两人马上带着两匹上等素帛、两大包茶叶、一大包鹿茸、一包密砖(注:即月氏国产原始红糖),这是给“妹妹”的礼物。
第三十九章 泥淖花香()
小姑带着四犬跟着驼队一起归来,此时刚吃完饷食,便在院中打闹消食。见班超和权黍一从马厩内牵出马正要出去,小姑犹豫了一下,便一跃而起纵身坐到鞍前。小奴动作够快,也纵身跃上权黍一鞍前。寡妇与胭脂也跳上马背,被班超和权黍一推了下,二犬不满地瞅了一眼,便懒洋洋地走进班超屋内大睡去了。
班超、权黍一二人策马踏着积雪过了白杨河,上了白杨沟西岸的高台之上,走到离蒲类人村落约一里远,远远看见一群匈奴骑卒正在歙渠家的围栏外的路边,指指划划、高声说话。这些骑卒弓在彛⒌对谇剩彩铮溲锿豢梢皇溃谥钢富⒎潘恋厮敌ψ拧
风虽然一阵紧似一阵,呜呜作响,但早晨还阴沉着的天午后却晴了,阳光明媚,地面的积雪白得耀眼。小姑爱憎分明,眼盯着匈奴人,远远地嗓子眼里便低声吼着示警。班超赶紧抚摸一下它的大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一座座围栏内,只有牲口在静静地啃食着干草,男女牧民都躲进毡房之内。各家围栏中的看门狗,平时见到生人,会在寒风中偶尔有气无力地吠一两嗓子。可现在,却一个个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卧在围栏内。
班超二人快速策马隐进林内,幸好没被骑卒们发现。他们从树隙内观察着围栏前的一切,只过了一会儿,一个胖大的匈奴将军从毡房内走出,一付心满意足、懒洋洋地的样子,一边伸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慢慢走向骑卒们。
那座豪华的大毡房门跟着又开了,那个叫麦香的年轻女主人跌跌撞撞地从毡房内走出,手里提着帽子,在围栏内面向骑卒们躬身万福,向匈奴将军行送行礼。
“驾!哟—哟—”
骑卒们对着女人指指点点,放肆地吆喝着、鼓噪着、嘻笑着,嘴里打着尖厉的忽哨,簇拥着匈奴将军慢慢向伊吾庐驰去。
树林稠密,如一道密匝匝的围墙一般。权黍一望着匈奴人的背影悄声地禀报道,“此人便是伊吾镇守使,千骑长屈趄屠,好淫滥杀,活阎王一个……”
班超其实早就认出了。两天前,正是此人在白杨河边的刑场上,下令处死了四名汉军斥侯。这个杀人魔王,竟然就在他的眼前,刚刚在大毡房内jianyin了麦香。班超眼里喷射着怒火,紧咬着牙齿,恨不得此时便是在战场之上,一锏拍碎那张如一块大粢饼一样的胖大肥脸!
围栏内的女主人等骑卒们走远了,这才站起身来,揉揉疲惫的腰部,摇摇晃晃地走到柱子下的桶边,双手拿起木棍又开始搅奶。只到此时,村子内其余人家的男男女女们,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毡房,进入各家围栏内忙活开了。
而麦香家的小毡房内,女仆与孩子们也一一走出来。
小村庄内的生活仿佛停摆的钟表一样,似乎在停顿了一会后,又重新的的哒哒地运转起来。对大毡房内刚才发生过什么,班超二人心知肚明,此时上前明显不太合适,但驼队晚间便要出发,班超没有更多的时间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权黍一一起信马走进村子,一直走到麦香家的围栏边下马。
村子内的男女牧民,见班太公来探视麦香一家,便都躬身施礼!
镇守使刚走,又有两个“兄长”来访,并没有人觉得不妥。这里的人们,对年轻女人有一个甚至几个有钱有势的“兄长”,早已司空见惯。麦香年轻貌美,如果没人来访,那才会让他们觉得是怪事。
两条土狗又慌慌张张地躲进舍内,麦香见来者正是被自己称为“兄长”的班太公和驼队的“帐头”,疲惫、绯红的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赶紧迎上前来躬身万福,并快乐地道,“上次谢兄长相救,请二位兄长毡房内坐,妾问茶也!”
这是在西域,商贾班太公被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尊称为“公”。这要是在中原,他最多被称为“商贾”,不客气时会被称为“贩夫”、“贾人”甚至“末民”。而麦香高声称呼二人为“兄长”,分明是告诉周边牧民们二人的身份。
女主人的热情让班超感到春风拂面,心情很好。但让周边牧民们觉得他二人是麦香的“兄长”,还是让他脸上发烧。他悄声对麦香道,“吾正欲进城,特来感谢汝夫妇二人相救驼队,些许礼物不成敬意,下次再饮汝茶。”
“兄长太客气了……”女主人一边客套着,一边转身对女仆道,“汝去照顾好榆钱,吾来招待兄长,不准出毡房!”女仆正要上前帮忙,闻言便以为女主人又要以身谢客,便慌忙抱着婴儿进入小毡房内。
班超随麦香进入大毡房,大毡房内毡被已经叠起,毡毯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仍隐隐弥漫一般男女交合后才会有的特殊气味。班超不自然地坐下,麦香低着头舀奶茶,连耳朵都烧得绯红一片,二人都紧张得不说一句话。幸好权黍一已经将两匹素帛、茶叶、鹿茸、跌打药、密砖从马上一一卸下,拿到大毡房内,才冲淡了尴尬气氛。
权黍一放下手中物,对麦香道,“今日班太公特来谢汝夫妇二人相救之恩,汝妹伤不轻,已染崩漏之症,需细心调养,鹿茸和密砖二物或有大用。素帛可换钱,给汝妹治病。”
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是把正在舀奶茶的女主人吓着了,连连摆手,嘴里嗫嚅着,眼里闪着激动的泪水,口中絮语连连,“老天……不不不,如此名贵之物,吾不敢要,不敢要……再说,吾家贫,仅有三匹马,驼几峰,羊不足百只……”
麦香面颊露出红晕,紊乱的发丝露出毡帽,一时吓得不知所措。在这两个从沙漠死亡之海中走出的大男人眼里,她的惊慌、不安,仿佛如温柔微风吹醒了春日熟睡的小草,更似杨柳梳妆桃花酣笑,惹人无穷怜爱!
第四十章 尴尬相会()
班超与权黍一没想到麦香面对贵重的礼物,会紧张到这等地步。这个年轻女人窘迫而混乱的絮语,那局促不安的神态,一瞬间让他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经受过爱情洗礼的他,此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风明月夜,偷偷流连在雒阳城的邓府私苑,幽竹香径,菊香弥漫,与邓府女公子邓尧逾墙相会。又似陪着野性的冯菟,徜徉在轻盈若蝶梨花雨般的五陵原成国渠畔,流水幽幽,清风许许,河畔百花悄然自俏!
毕竟是在敌后,每一瞬间都有丧命的危险。毕竟是面对一个饱受磨难的蒲类女人,且曾经冒死对汉军斥侯、对驼队施以过援手,班超庆幸与权黍一同来,否则,身为“兄长”,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惹人万分怜爱的“妹妹”,如何收拾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好不容易收摄心神,他对麦香正色道,“麦香,汝救过驼队,这些是汝夫妇二人应得的……唉,不要争了,再咬牙熬一段时间,给娃儿治病要紧哪……”
说着,班超又将一个小牛皮囊硬递到她手里,并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听懂并记住吾下面的话儿,这里有二千钱、五枚大月氏银币,给汝女弟与架子内人抓药,只需熬过十天半月,吾会有医工来,定然有救!”
麦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不愿受人恩惠,推托中闻班超关怀的语言,又从班超眼中读出了他的惊艳,终于羞涩、慌张地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