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边一片风沙迷茫,沙丘连绵不绝,驼队在头驼铃声召引下,迈开缓慢、坚实的脚步,毫无停顿地向远方、向目标前进,无怨无悔。
后面的驼队慢慢在加速,相隔也就三四里了。班超心里暗喜,对方终于摁耐不住,快要动手了。后方是一个庞大的驼队,近二百峰驼,战马数十匹。而自己的“驼队”仅有十几人,数十峰驼。他和班驺和班秉隐隐在期待着,可周福等人却都开始隐隐有股紧张的气氛,刑卒们不时向后观望。
“周队什,汝真要想打沙匪,就让汝手下人勿要向后观望。吓跑了,就没得玩了。”班驺回首着着后方远远跟随的大“驼队”,又故意笑呵呵地提醒道。
“一伙强人,暂勿理会。白天彼不敢乱来,前面的小山头或白龙堆,才是彼动手的地方。当然,最好是在小山头动手最好!”班超也喜出望外地说。
“太公,为何在此动手最好?”周福问道。
“吾讨厌白龙堆!”班超并不是不想多解释,他是不想多说话。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在沙漠中行军,冷空气干燥难耐,多说话就口干舌燥,人感觉很不舒服。
在莫贺延碛沙漠中,时有一座座高高的土墩(注:即雅丹地貌),或高高矗立,可几块联在一起。其间还偶尔有一些低矮的小山头。这些小山头全是枯石秃顶山丘,表面经过一层一层的沙化,如粉状一般,这里也是一般沙匪最容易下手的地方。而白龙堆地区则多为移动的流沙,风险太大,不小心连自己都会陷进去,或埋到沙丘之下。
因此,有经验的沙匪劫货,一般不会选择在白龙堆动手。当然,如果是与有经验的对手交战,沙匪们则会故意将其引进白龙堆。这些,都是权鱼专门精心传授过的。
夜晚宿在一座秃顶小山头之下,后面的“驼队”距离不足一里也早早宿下了。这个小山头,已风化斑驳,是一系列已经快要完全风化的低矮沙石堆,多数已经被流沙丘掩埋。班驺选择的宿营地,正是小山下一个巨大的沙包顶端。
在漫漫八百里莫贺延碛大沙漠中,有无数这样的大沙包。有的沙包顶端会有一个巨大的大沙窝,就象月亮顶上的环形山一样,现在班超等宿营的大沙堆就是这个样子。沙堆如小山一般,而顶端的沙窝空间巨大,驼队的骆驼和战马好不容易爬上沙堆,又进入沙窝之内,显得并不十分拥挤。
班超的战马显然对选择这么一个鬼地方宿营很不满意,它恼怒地刨刨沙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响鼻。但小姑和另外三条猎犬却不一样,白天它们一般都是在睡觉。可现在形势变化得太快,战马攀登沙丘时,它们醒了,兴奋地东张西望。
班超喂着马料和驼料,小姑和另三犬则静静地坐在一边,周福带着刑卒们在沙包顶端准备防御。此时,刑卒都清楚,跟了几天了,天地间除了这两支驼队两帮人,其余连一只鸟儿都没有,今晚必有个交待。班驺和班秉要搭帐蓬,被班超制止。
权鱼曾经专门讲过吊射,吊射是一种高超的射击技术,对隐藏在山头背后的人,弓箭手可以将箭射向空中,箭落下后再杀伤山坡对面的人。西域沙丘多,沙匪都会这招。如果搭好帐蓬,箭从空中落下便发现不了,便容易中招!
“每组哨二人,一个时辰一换,其余人睡觉,第一班吾和吴芗!”
周福安排好警戒,众人便开始夜食,然后抱着水囊狂灌一气后,撒泡尿睡大觉。白天坐在马或骆驼上在沙漠中长途行军,必须定时跳下地牵着牲口走一会,否则人会寒冷得受不了。当然,这种走法,人也极其疲劳的。一到宿营地,跑驼客照料好牲口,便会赶紧睡觉。
四条猎犬快速吃完夜食,便忠诚地走到沙丘顶端,蹲坐在沙丘上,开始警戒。
刑卒们十分疲惫,吃完夜食不久,除了周福和吴芗,所有人都裹着毡毯,准备进入香甜的梦乡中。可今天晚上与往常不一样,即将到来的大战,让他们又兴奋或紧张得睡不着。一个个翻来覆去的,见班超、班秉、班驺安安静静的,便一个一个不敢乱动。
黄淳实在熬不下去了,便悄然起身,爬到沙堆顶上在周福的屁股上打了一掌道,“吾实在睡不着,太难受了,我先来,什长先睡……”
本来这一掌有讨好的成份,可周福却一脚将他踩下沙堆,怒骂道,“狗日的,睡不着也得睡,再乱动吾收拾汝……”
黄淳弄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地又回来躺下。
“司马……汝睡了吗?”黄淳还是憋不住了,又轻声问。
第十二章 军无戏言()
班驺性急,见黄淳捣乱,起身正要教训他,被班超制止。班超想了想,不说点啥,这些刑卒是没法睡了,于是便坐起身子说道,“睡不着不怪汝,吾自进入北军大营,已历三载。虽然常受邀与人击剑,然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拚杀,茂陵大战是第一次,当时心里也有点害怕!”
“啊?!”
这怎么可能,刑卒们闻言大惊,一齐都震惊地坐了起来。黄淳问,“大人……名贯江湖,南校场一场比武,都尉手下勇将如林,亦皆不是对手,大人还会害怕么?”
班超肯定地点点头,“会害怕!吾做过农夫,当过书佣,杀过恶人,伤害过自己女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业也作过,最终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男人得豁出去。比如两人相搏,只能活一人,怎么办?”
“杀狗日的!”众刑卒齐声道。
这话题说到了黄淳的痛处,他咬牙说起自己,“吾家穷,系西河首富郝太公徒附。阿母貌美,为太公露占,阿翁伤心早亡。吾长大后,杀郝太公,阿母却跳井而亡。吾恨极,先奸后杀太公女,因获死罪。朱县令说,‘杀太公算报父仇,吾算汝是男人,可赦罪。可拆散夫妻,逼死亲母,是为大不孝。奸杀无辜,汝罪当立斩!’司马,县令此判,吾不服!”
班超越听越气,拚命忍着点评道,“太公与汝母,或为情也,县令言汝逼死亲母,此应属实。至于汝奸杀太公女,实乃禽兽行径,吾为路人,现在闻之都想杀汝,汝竟然还敢不服?!”
黄淳语塞,但心里很不爽,明显还是不服。
“哼!两足禽兽!”
班秉见状哼了一声,便不屑理会。
倒是班驺,却直起身大骂道,“罪大恶极,汝竟然不服,还算人么?汝个死驴,不识是非好歹,不怜生命,简直禽兽不如。不该让汝充军,狗日的,应斩立决,剐千万犹不解吾恨!”骂毕,甩手就是狠狠一鞭子。黄淳没想到自己一下子犯了众怒,吓得再也不敢啰嗦了。
众刑卒都不敢言,黄淳是禽兽,自己何尝不是?
只有周福在沙堆顶部说道,“吾生在帝乡,家有田数千顷,阿翁因度田不实、多报生口被下死牢。翁虽有罪,可年衰体病,吾虽恨翁犯律然亦怜翁,故抵罪下了死牢。吾不怪朝廷判吾死罪,吾只可怜吴芗,为吾获罪,心里不安!”
“吴芗怎么了?”班驺问。
吴芗自己说道,“吾是自愿的。吾为东海国人,少访名师习剑技,小有所成。后至南阳,与周公子交手,感其剑技人品,便为门下客。公子下狱后,县衙地曹贪婪,以连坐之罪要挟太公,太公恐惧而投井身亡。周家败亡,地曹又强污周公子后母。吾心里忿怒,便教训了地曹,谁想竟然失手将其打死。”
“地曹死后,吾未逃亡,故而被太守抓获,被判了杀人罪、连坐罪,亦被下了死牢。郡守曾在堂上言‘曹亦是死罪,汝为主报仇,事本该叛汝罪。然曹为官吏,不该汝私杀。汝应报官,失手杀人,虽非故意,亦应杀人偿命’。杀人偿命,这道理吾懂,故吾服罪,不感觉冤……”
班超听吴芗说完,不禁欣喜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大孩子多了一分欣赏,“吴芗,郡守所言是实。只不过,汝虽有罪,却是真壮士也!”
“小子,好样的!”班驺也赞了一个,高兴之余,“啪”,给了吴芗一鞭子。吴芗双腿飕地缩到沙堆顶上,虽然未打到,还是吓得吴芗仓猝躲避。
班秉给了班驺一掌,叱道,“汝这毛病十分讨厌,不高兴打,高兴了也要打。汝再打谁给吾试试?”又对众人说道,“让汝一帮野兽弄得睡不着了,干脆,汝每人都说说自己过往罢!”
结果,其它人根本没人敢再说了。吴芗因信义而获罪入狱,而众刑卒却多因杀人越货而获罪。与吴芗比较,他们所作所为确实禽兽,实在说不出口啊。班超自然知道别部每个人的过去,这些刑卒,除了吴芗、周福外,其它的其罪均十恶不赦,杀十次也不冤枉,他们自然不敢再说了。
一阵沉默过后,班超开导众刑卒道,“当今皇上,法治严明,汝等既有罪,就理当受罚。大战将至,汝等从军为刑卒,即有立功赎罪机会。本司马申明,杀敌十人者,可赎死罪,重为庶人。然赎罪仅赎死身,汝之罪仍在,仍需改过自新,做回大汉臣民!”
“司马,此言当真!”周福心里惊喜,战战兢兢地问。其余刑卒也都将信将疑地看着班超,其实这些杀人野兽没人相信这是真话。
班超正色道,“本司马言出必行,军中无戏言!”
众人“嗷”地一声,高兴得跳了起来。对这些杀人魔头来说,杀人是最快意的事,在战场上可以随意杀人,这让他们欣喜不已。高俞闻言则跳了起来,“太好了,吾定杀够十人,回家后,吾要招回旧部,重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啪!”
他话未说完,就被洪五狗扬手就是一鞭子,“猪……猪……猪……永远……啊……是猪,司马说什么……汝……汝……汝听懂了么?!”
“小结巴,汝敢打吾!”高俞撸袖子就要动手,但瞅瞅班超等人,还是没有胆量,只好怏怏地重新躺了下来,“小结巴骂得对,吾就是猪,未听懂司马话……”
众刑卒心里暗喜,但嘴上不敢再言。就这么闹了一会儿,天已经二更时分。乌云已经散开,月牙儿升起,沙漠上寒风劲吹,呜呜嘶鸣。小姑等四条猎犬,却静静地坐在沙丘顶端,警戒着营地。
但大沙窝内并不冷,众人困意上头,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天快亮前,一匹战马打了一个喷嚏,把班超弄醒了。看看天上,月牙儿早已经不见踪影,东边天上已经现出鱼肚白,可还没见到有什么动静。
沙堆顶上,当值的刑卒趴着警戒。而四条狗依然分坐在沙窝四周,忠心耿耿地守着夜。这种西域胡犬黑白相间,四肢强壮有力,毛发较长,耐寒冷,性凶狠,草原狼、沙漠狼都不是它们的对手,但对主人又极其忠诚。
班超心里隐隐有点失望,或许是虚惊一场?
第十三章 被困沙窝()
或许沙匪还不准备在北山下动手呢,班超便又倚着骆驼打了一个盹。突然,小姑嗓子眼内发出呜呜的低吼声示警了,班超与众刑卒刚一跃而起,沙窝外突然一声呐喊、鼓噪,沙匪们已经将大沙丘团团围住。
“小姑,下去!”
周福喝住了正要往下冲的小姑,四条狗呜呜地低声嘶吼着,不情愿地走下了沙窝,一直走到班超的身旁坐下。班超手抚着小姑粗脖子上厚厚的毛发,心里在暗喜。跟在后面的这支“驼队”果然有料,驼队还真是碰上一伙沙漠强盗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蒙榆、周令或许正在这支沙匪中。
此时围住沙窝的沙匪足足有五六十人,周福的刑卒们手持强弩伏在沙丘顶端,虽然心里紧张,但驼队已经无路可退,他们的强盗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一个个象绷紧的弦,箭已上弦,只要周福一声令下,便一触即发。
高俞忍不住问道,“太公,杀沙匪是否亦算匈奴人耶?”
周福不耻地斥道,“汝真是胡思乱想,沙匪如何能算匈奴人?”
班超纠正道,“杀沙匪不能与杀匈奴人相提并论,然杀这股沙匪算数!”
众刑卒闻言都欢欣鼓舞,跃跃欲试,周福赶紧制止道,“谁也不准乱动,听两位军侯号令!”
虽然周福刻意说得声音沉稳、平静,可坐在沙窝内的班超明显能听出,这狗日的其实也很紧张,上下牙正在打架呢!
班驺与班秉曾随权鱼的庞大驼队多次至河西,最远的曾经至鄯善国的楼兰城,于阗国的王治西城。两人带着权鱼手下的镖队击杀过无数匪帮,沙漠中驼道两侧那些白骨堆,其中有不少就是他们的杰作。他们曾和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的两拨沙匪都分别交过手,结果堪堪打了个平手。
但这两拨实力最强的沙匪,最后都不再主动骚扰权鱼的驼队。两人为权鱼的驼队树了威,此后,在莫贺延碛和河西沙漠之上,寻常沙匪都知权鱼驼队威名,一般不敢惹他们。
这里位于八百里瀚海流沙的中部,已离盐泽不远,属于鄯善国地盘。而盐泽(注:即蒲昌海)的那一边,便是著名的楼兰城。此时,天上无飞鸟,地下无水源,漫漫黄沙,无边无际。敦煌郡的官军巡逻队和衙门的求盗们,一般到不了这里。沙匪选择在这里动手,是再好不过了。
班驺、班秉早有准备,他们选择的是一处小山一般的高大沙丘,四侧坡度较稍缓,骆驼和战马卧在顶端的大沙窝内极其安全。可沙匪却要仰攻,冲不起来,沙堆顶端的刑卒有足够的时间用强弩阻击他们。
“龌龊鼠辈,似乎还很悠闲,气死吾也!”见沙匪正在暗淡的光线下从容的调整队形,趴在沙窝顶上的班秉轻声禀报,“司马尕叔,约六十余汉子,持硬弓、快刀!”
沙漠的天孩子的脸,夜晚极其寒冷。班超坐在沙窝内帮小姑理了理毛发,才对沙丘顶端的班秉二人叮嘱道,“等彼冲锋时,击杀喽啰数人压制、吓唬一下即可,勿害了吾欲找之人。”
“尕叔,这帮沙匪歪歪扭扭的,路都走不好,不太象尕叔欲找之人……”
班驺认识蒙榆和肖初月,二人假身驼队,飘荡在西域沙漠上,虽然为匪,但进退有据,其气度与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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