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车真正扬名三军,是在汉军大战隗嚣陇右军之后。
班彪画册事汉后,汉军与河西军联手东破隗嚣。陇右即将收服,建武帝刘秀曾大宴三军,论功行赏,因功封窦融为安丰侯,食安丰、阳泉、寥、安风四县。封窦融弟窦友为显亲侯,五郡太守俱得封赏。
为壮军威,皇帝命演胡音,跳胡舞,并命众将摆擂献武技以为进酒。
当时刘秀帐下可谓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其中,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大司马、广平侯吴汉,三人俱是东汉初年建武帝帐下第一等猛将,均为战神。三人曾互相大战三百合,想分出胜负,结果打了个平手。
这次第一战神吴汉因守长安,暂不在军中。耿弇和岑彭俱设擂,众将一一挑战,俱无法撼之。陶恭与耿弇马上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均拱手相退。而左车则与岑彭打满五十回合,依然不依不饶。天下未定,隗嚣在西城苟延残喘,蜀中公孙述据险自立,刘秀爱慕勇将,担心有失,便命鸣金,两人才恹恹罢手。
你想,岑彭和耿弇是何等人,是勇冠三军的战神哪。
故而,陶恭和左车可谓一战成名,深得皇帝喜爱,当即封陶恭为屯骑校尉,秩两千石。命左车为河西军裨将(即司马),秩一千石。那时中原缺粮,官俸无法兑现,十兑一二成就了不起了。但河西军粮秣充足,官俸是足额发放的。
其实,河西军人才荟萃,象陶恭和左车这样的勇将一抓一大把。如窦融的大将军府府尉秋臣,就是河西军一员悍将。秋臣是墨者,长期担任大将军的府尉,铁心追随、保护窦融。这场大比武中,窦融未让他出战,本想隐藏实力,谁想陶恭和左车之勇,已经让建武帝对河西军之悍勇印象深刻。
师徒二人在陵寝内说话,班超第一次听闻师傅悲惨的家世,不禁泪如雨下。先是举族被碾杀,后是在河西事件中,师母与三个儿子同时被焚杀,师傅该是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国仇家恨哪。
“师傅为何不驻守河西,那样报仇的机会总是有啊?”
“送雁旋至雒阳投班家后,吾曾想再回河西。其实是窦大人命吾留下,并委以重任!”
“重任?兵库门令吏与算重任,大人何故如此薄待师傅?”
“啪!”
班超头上挨了重重一掌,虚弱的左车声色俱厉,“说窦大人坏话,不怕吾杀汝头耶?!”
班超吓得赶紧跪下叩头请罪,过了一会,左车这才气顺了,他又缓缓说道:
“汉与匈奴,终有一场生死大战。窦氏兴于河西,熟悉匈奴,且与匈奴不共戴天。窦大人与先皇早已料定,灭匈奴者,必窦氏也!大人自入京城起,多年来一直受先皇重托,早已经暗暗布下大棋,为埋葬匈奴,挖好了一个百年巨坑!大人忠心谋国,谋虑之深,只有先皇与今上能懂,岂是汝之辈所能察耶?!”
“百年大坑?!”
“不,不是大坑,而是足以埋葬匈奴的巨坑。汉与匈奴,天生天敌,不能共存。须知国与国之间,不过此强彼弱游戏。汉强,则匈奴必亡。而汉弱,则匈奴必灭大汉。中原物沃天华,漠北苦寒,占领中原,奴役汉人,是历代匈奴人梦想。今日汉匈势均力敌,未到决战之时。故先皇与窦大人定下百年大计,休养生息,富国强兵,或需百年,定灭匈奴!”
“百年……”
班超闻言,如惊涛骇浪,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他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才是谋国之臣,什么才是国之重臣!怪不得窦大人被先皇与今上视为国之柱石,有窦大人在,匈奴人便不敢越过北塞,便不敢大规模寇掠中原!
第二十四章 壮士末年()
“对,百年!”左车庄重地说道,“大人早将荣辱置之身外,一心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造势!”
“师傅收吾为徒,也是窦大人之意?也是这棋局之一子?”
“正是!”左车直言相告。
“只不过汝不知的是,汝与大汉万千带剑世子一样,不过是其中一子!当年吾至雒阳,大人命吾存身兵库,为的是点拨于汝。而大人自己,则悉心与孟孙研**势,并精心布势。大人甚至已命孟孙关注窦氏下一代,以便窦氏世代有勇将出,只至将匈奴彻底赶出漠北!”
此时的班超,闻师傅言,除了震撼外,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左车之言。他只有隐隐的一丝憧憬,希望将来有机会以勇力报效国家。
左车又道,“今日吾来五陵,也是受大人之命。窦大人已经老迈,风烛残年。吾也病魔缠身,黄泉不远。天下承平日久,然忘战必危。大人命窦戈召吾,命吾来三辅,看看三辅带剑世子们是否已陷书斋、斗戏(注:汉代中原尚斗鸡等戏,河西尚斗兽),是否远离刀剑,是否已忘却漠北那条时时盯着中原的恶狼……”
这一次来安陵邑,左车整整呆了二十余天,是几年来最长的一次。耿恭与徐干有无数问题想问他,他每问必答,并与他们图上推演。他只与徒弟长谈了这一次,其余时间便是逗弄两个小孙子玩。祖孙情深,令人泪落。临别时,他抱着雁旋与两个小孙子,竟然老泪纵横,一付难舍难分的样子。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让班超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左车归去时,班超、耿恭、徐干三个世子,一直相送到太华山下。只到左车瘦弱的身影已经远去,三人才怏怏而回。
左车师傅虽然归去,但班超、耿恭、徐干三人身为三辅世子,都隐隐感觉到了肩上有了份量。他们常聚班府田舍,对着两幅图研讨漠北、西域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在沙盘上反复研习汉匈即将到来的大战,切磋兵阵战法和骑射之技,常常通宵达旦。
冯垦虽然是豪族大户掌门,又是乡啬夫,还兼着无秩俸的陵园郎,但看出这三人皆天下豪杰,自然乐意交结。每天都命吕氏做好酒菜,或是自己或是吕氏亲自送来。吕氏一来,便与芙蓉一起收拾田舍,如在自己家中一般,她鼓励丈夫冯垦与三人厮混。
冯家世代单传,冯垦与吕氏成婚多年,也仅生育一子一女,取名冯平、冯昭,后面再不见动静。一次冯垦与李二家的在沟垅下野合,被班超与徐干二人撞见。班超在冯垦肥厚的光腚上踢了一脚骂道,“狗日的,汝要把劲多用在嫂嫂身上,平儿、昭儿或许还会多个伴儿!”
丑事被人撞破,李二家的未见多么羞涩。相反,甚至刻意未急着遮掩自己,倒是一双风骚的凤眼只是睥着班超和徐干。
冯垦从李二家的肚皮上爬起,竟然一边理着衣裳,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汝瞎说,吾家世代如此,吾那样做岂不是在枯地头儿上白费劲儿?”
冯平五六岁时,吕氏便让其整天呆在班府,雁旋、班昭、金杏教其文,班超则喜欢带其到田舍玩,教其习武。刚开始累得浑身疼,哇哇哭。冯垦心疼想阻止,吕氏大发雌威,一脚将其踢出室外,竟然带着冯平在班府住了数日,以示抗议。
吕氏曾在田舍中当着虞四月的面,拜托班超道,“此子功名,只在兄弟身上,好歹收个徒弟,你想怎么样嫂子都答应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虞四月是家长,只好做主让班超收了个小徒弟。从此,在五陵原班超便多了一个小尾巴。
班超在田舍内有虞四月镇着,老夫人与师母夜玉都不担心。可班府内却有大事要她们操心了,家有小女初长成,与曹家公子一见钟情,也就留不住了。
这不,冯菟出嫁的第二年,班家上门求亲的媒婆走了一拨又一拨。这天一拨人前脚刚走,曹家也请人来送纳采了。而且,请的还是大人物,驻扎在右扶风治所槐里县的雍营越骑司马李铭。
右扶风背后即为陇右,曾经是陇右王隗嚣的地盘。前汉时,匈奴人曾经一直打到陇西,烧毁甘泉宫,被汉武帝视为大汉三耻。另二耻,则分别为高祖被困平城和昌顿单于信辱高后。匈奴世为大汉天敌,武帝击匈奴,既为帝国平安着想,也有为雪耻的成分。
雍营即肩负护卫三辅的重任,司隶校尉部在右扶风特设校尉一名,秩奉二千石,负责掌管警备陇右羌人的雍营。建武中兴后,汉军缩编为四个营。雍营越骑司马是秩比一千石的军官,在三辅也算是个大人物。曹家能请动如此大人物做送纳采的月老,可见其世族地位是多么显赫。
其实,李铭来当月老,可不仅仅是为曹家。
班固作为长子,接待了李司马。他是一个书呆子,此时心里一直纳闷着呢。自家破落至此,靠地里刨食,在安陵也只能算是饿不着肚子的小地主。堂堂的越骑司马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亲来造访班府?
双方至堂上分宾主坐定,互拜见礼毕,开始寒喧。李铭是武将,虽然穿着便装,依然不怒自威。到底是行伍之人,他先奉承一顿班氏先祖盖世文采、传世文章,忽然话锋一转,直奔主题,“令叔左车将军名冠天下,一向可好?”
班固一愣,左车叔现在仅是一个兵曹,何故要称将军?心里想着,嘴里赶紧附和道,“好好,咋日陪吾母自都城归来,今日晨刚离家返回雒阳。大人找师父有事么?”
李铭扭捏了一番,说道,“本官有点说不出嘴,实在是有一事相求,不知班公子能否成全于吾?”
“司马请讲!”
“吾有一妹,年过二十,妹婿新丧守寡,没有子嗣。现吾妹孤身一人,孑然凄寂。阿翁早亡,作为兄长,吾不能不为其着想。吾闻汝叔左车勇冠三军,人品方正,便有高攀之意,不知班公子能否代为撮合撮合。”
第二十五章 满覆虚欹()
班固闻言,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而且内心窃喜。
左车一身伤病,孤身一人,晚景甚是凄凉。如果能有一个妙龄少妇朝夕相伴,岂不是美事一桩?于是,班固委婉地说道,“司马客气了,成人之美的事儿,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不过自河西事变后,左车叔已心灰意冷,再无心内娶,已孤身多年。吾为晚辈,吾说不合适,不过……”
“不过怎样?”李铭紧张地看着班固问道。
“左车叔虽然勇武,却极忠诚守孝。若吾阿母出言,他是一定要听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司马闻言高兴起来,躬身抱拳道,“此事烦请公子费心,在老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纳采之礼,下次一并补上!”
班超还礼,“司马不必客气,请静候佳音!”
两人客套了一番,李司马这才又拿出随身带来的木匣,双手递与班固,“这是公子的好友曹世叔所著《五陵赋》,文采甚好,人品超群。世叔坦言,此书是献给汝家惠班女公子的,敬请女公子赏脸雅正也!”
班固心里哑然,世叔好滑稽。自己看上我家小妹,直接派人来送纳采求亲便是了,何故需请出不相干的什么司马来。不过这司马倒也可笑,到底是来给汝阿妹儿求婚,还是来给世叔送纳采?如此假人之情为私用,实在不地道。
“世叔好文采,《五陵赋》真乃杰作也!”班固出于礼貌,打开精美的木匣,从中取出一卷木简,先简单浏览一下,便随口敷衍道。
班固文名在外,他说好,李铭自然高兴,就仿佛班固夸其妹长得美丽一般。司马告辞后,班固兴冲冲地进入内院,将李司马所言报于阿母樊儇。樊儇和夜玉、雁旋正在织布,小妹班昭在一旁捧着竹简摇头摆尾读书。樊儇闻言,却停下纺车,眉头紧皱,半晌不语。
“唉,左师傅早已灰心,欲娶还会等到今日?之前,窦夫人曾经给他说过两家闺女,小玉也为其说过一家女儿,都家道殷实,人品端正,可他想都未想便回绝了。彼已无心再娶,吾也不便强人所难哪。”
阿母都拒绝了,又见众人都摇头,班固仍不死心地道,“阿母,左车师傅孤身一人,总不是事儿。能有一年少之人相伴,吾也好放心哪!”
夫人雁旋停下织机,直言相告道,“阿母不愿出言,其实还有一个顾虑。汝足不出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李家小女可不是个普通人物,平素不守妇道,其夫乃屈辱抑郁而亡。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弄得三辅无人不知。这样的人,能尽心陪伴季父?”
“啊?此事当真?”
“当然当真,不信汝问师母,当初吾和师母听冯家嫂子亲口所言。再说,季父身体有伤病,晚年需要一贤惠之人相侍,此女如此放浪,如何当得?”
班固闻言大惊,看看夜玉,夜玉很认真地点点头道,“左车师父为人何等正直,如何能要此女?汝如不信,可找冯垦打听一下。吕氏外家(注:即娘家)与此女同乡,他自会说出很多吾等说不出口的事儿来……”
夜玉都这样说了,此事肯定不小,班固垂头丧气,再不敢多话了。
可一旁看书的班昭,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阿母和嫂嫂都不解地看着她,班昭笑弯了腰,举着手中的木简道,“笑死吾了,笑死吾了,真是书呆子一个,嫂嫂汝自己看吧!”
雁旋将书简接过递给婆婆,樊儇阅了一段,俱是无关紧要的话,仅其中把小女班昭比作下凡仙女的几句,才是真心,便也忍不住大笑。夜玉和雁旋见状,赶紧也抢过去看了一遍,也都笑将起来。
雁旋点着班昭额头羞她,“小姑真不害臊。前者几家大族世子上门求亲,纳采丰厚,可汝都看不上眼。这曹家小子,果然好手段。一篇文章,汝就投降了!”
夜玉笑着说道,“就是前几日那个水嫩嫩的世子吧?人才文章倒是不错,家境当然也没说的。只是惠班这般才貌,太便宜这小王八蛋了!”
“师母您说什么呢,吾又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班昭害羞,娇嗔道。
樊儇说道,“女大不中留,还说要陪阿母再过几年呢。既然答应人家了,汝也写点什么吧!”
“这有何难!”
见阿母这样说,分明也是同意了的。班昭虽然害羞,还是落落大方地返回内室。才女便是才女,不一会儿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