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彪侃侃而谈,为窦融画策事汉。窦融与隗嚣正是两虎相争的关键时刻,仅以一已之力,河西时刻处在岌岌自危之中,更别说战胜隗嚣了,窦融必须为河西军找到一条出路。就是在这风云际会的历史关头,班彪为窦融定下“依附东汉,共击河东”的千秋大计。一语点醒梦中人,班彪此策,加速了割据列强的灭亡,改写了历史的进程!
窦融早有归汉之心,但天下群雄逐鹿,以河西数万劲旅事于东汉,窦融内心也隐隐似有不甘。此时,经班彪一番分析,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便派长史刘均为史,悄悄穿越河东至雒阳,向建武帝刘秀递书陈述河西之事。此时的刘秀也正遣使出使河西,争取团结窦融共同对付隗嚣、公孙述,他多次派出使节出使河东,均未成功。
此次,两边的使节在河东相遇,便一同返回雒阳。
见到刘钧,雄才伟略的建武帝刘秀自然很高兴。他亲撰一书,称赞窦融安定河西,远见卓识,功在国家。随书还赐黄金二百斤,并任命窦融为凉州牧。
窦融率领河西五郡归汉后,顿时改变了天下割据格局,使刘秀的汉军如虎添翼。统一战争的天平顿时倾向了刘秀一边,窦融附汉不久,便与建武帝刘秀相约共击河东,陇右数年大战,隗嚣彻底灭亡。继而建武帝又讨平蜀汉,终于实现天下一统……
窦固是温厚长者,平时话语不多。耿忠是汉军大营的大管家,平时说话最多、操心最多的是耿忠。但窦固是汉军的灵魂,中军每次升帐,他端坐堂上,众将校可以海阔天空地发表个人见解,所谓言无不尽,说错了也不打紧,他一般不干涉。可一旦到他做决定了,则无人敢喧哗。
两军对垒时,他一般立于帅纛之下。守则稳如泰山,汉军各营就是剩下最后一个士卒,也不会让敌军威胁到中军。攻则势如破竹,汉军士卒只要见到火红的帅纛和身披红色战袍的身影开始向敌军移动,全军会如钢铁的潮流一般,将敌军碾碎。
这些将校,都是从永平初年征战高原羌国烧当羌开始,便一直跟随窦固南征北战的骁将,与窦固情深似海。但是,窦固很少讲述窦氏当年在河西的辉煌历史。可今天,窦固却借欢迎班平的午宴,讲述了河西军的战斗历程,让众将热血沸腾。这让他们都想起了中军大帐上空飘扬的河西军战旗,他们强烈的求战之情,被深深地激发了!
大宴之间,窦固赠给班平一把古老的河西军佩剑。老将耿忠理解窦固的心情,便庄重地对班平说,“都尉是要汝记住,汝是班从事后人,是河西军的后人!”
班平一家主仆十数人,闻言则长跪于地,班平抱住弟弟班超,喜极而泣。她是班彪的后人,是大汉文章世族的一员,是汉军司马的姊姊,罩在头顶数十年的阴霾散去,她的腰杆挺直了起来。
大宴之后,班超将班平一家拜托给窦戈,请他们送阿姊一家返回三辅平陵。班平一家返回平陵后,先到安陵班彪墓祭扫了阿翁,继而又在窦戈的陪同下到雒阳,认祖归了宗。后来,一家也在阿母的坚持下搬到雒阳班府长居。当然这是后话,本书不再表。
班平一家走后,小鱼儿告辞了,并提出要带走蠕蠕等五名女卒和二十一名胡人男卒。经过茂陵惨烈一战后,五十名胡人男女,仅剩下这二十六人。说来好笑,西域各国或许阴盛阳衰,这二十六名胡卒,男卒少有出类拔萃之人,倒是这五右女卒,蠕蠕、蒲柳、芨羊、沮正和沙荑,经过茂陵大战与三年练兵磨砺,已经隐隐露出不同凡响之处。
班超与三位军侯、三百太华山士卒都有点不舍,尤其是班超,太华山三百卒,他早已视其如兄弟手足,年幼的视其如自己孩子。但当初权鱼可是说好了的,且有窦固军令,班超不敢不放。
不知小鱼儿悄然对女卒们说了什么,蠕蠕、蒲柳、芨羊、沮正和沙荑却破涕为笑,年龄最小的沙荑还对班超道,“司马别难过,要不了多久,吾还会在司马麾下作战!”班超只当是小不点安慰他,根本未当真。
别部举行简单的大宴,为这些胡人男女送行。见众人难分难舍的神情,小鱼儿悄悄以实言相告班超,“叔叔勿要不舍,诸胡卒会相机悄悄潜回西域各国,襄助汉军北征。未来岁月,如吾所言不虚,胡卒们将助叔叔扬威西域!”
班超并未听懂她的话,小鱼儿仿佛忘记她自己便是正宗的疏勒国胡姬,班超为小鱼儿脱口说出“胡卒”二字忍不住想笑。送走小鱼儿和蠕蠕等胡人男女后,别部有淳于蓟坐阵,班超已经能脱开身,他这才抽出精力“关心”一下他的老对手呼衍历。
凉州是西行前往西域的出发之地,其冥安城内商旅众多,客栈、酒肆、伎户成堆,操塞人胡语、北地匈奴胡语、汉朝各地不同方言的各类人等云集在这里,南来北往的驼队、马队络绎不绝。
此时,汉军窦固部云集酒泉郡冥水河畔,耿秉、秦彭部集结在居延塞,祭肜、吴棠部已经屯驻高阙塞,来苗、文穆部则已进入平城塞。大军云集塞北和河西,汉朝举国都清楚北征在即,潜藏汉地的北匈奴“国师”虽然已亡,但呼衍历的人绝不会忘了酒泉这个重要的地方。
班超禀报耿忠并得到首肯后,带着班驺、班秉打扮成商旅来冥安城,连续几天混迹于商贾之中,试图从熙熙攘攘的各族人群中感觉到蛛丝马迹。但是,整整三天,一无所获。
第四十三章 偶得匪踪()
这天,他们远远地跟着由敦煌过来的一支大型汉人驼队后面,来到玉门城(注:即今玉门市西北)。傍晚时分,驼队在玉门城外一条小河旁边的一个沙漠客栈落了脚。虽然是傍晚,客栈围墙根下背风处,从西域逃难而来的人们拖家带口,裹着毡毯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班超三人也进入客栈,客栈院内有三排长长的客舍,每一排前面都有一个马厩。见驼队要了排房舍,班秉也要了二排一间屋子。
院内的驼队开始卸“货”,班秉站在窗前数着,这些坐在骆驼上的“货”都是披着毡毯的胡姬,一共三十一人。原来,这是一个专门贩卖人口的驼队,怪不得它与无数擦身而过并载着沉重货物的驼队明显不同。
当天夜深人静,三人在客栈内已经安歇,突然一伙求盗将客栈包围,并破门而入。班秉、班驺二人很快便制服了冲进室内的四名求盗,但一名官员提着剑,带着数十名求盗,已经将门堵上了。原来,三人的行踪早已经被警惕的驼队看在眼里,便报了官。
求盗们吵吵嚷嚷,如临大敌,一名求盗对着室内的班超三人喝道,“吾乃酒泉郡贼曹掾史杜况是也,跟踪汝等沙匪已经数日,现皆入吾瓮中,如再反抗,便是死罪!且家人连坐,妻女为婢,男子城旦(注:汉律刑名,服刑五年,夜筑长城,白天放哨)……”
班超点上墙洞内的油灯,倚着墙壁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身上围着肮脏的丝棉麻被,看也未看他,嘴里只是平静地道,“放掉四名求盗,贼曹掾史杜况进来说话!”
门前的杜况愣了,这什么情况?一般沙匪见到求盗,都会吓得两腿战栗,这位大汉到底什么来头?这时,班秉已经放掉四人,班驺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杜况伸头往室内炕上一看,这才认出,炕上高坐着的这位竟然是汉军别部司马班超。
他赶紧进入室内,班秉关上门,将众求盗与呼啸的寒风一起挡在门外。
杜况躬身施礼,“班司马,林太公报官,言有西域沙匪盯梢。下官以为是沙匪盯上了林太公驼队,不知是司马在此,还请恕罪!只是,北征在即,司马不在营中,如何来到玉门……”
班超问道,“走在吾前面的这支驼队,是什么来头?为何货物均是胡姬?”
杜况恍然大悟,“大人原来是为这啊,这是张掖氐池城林太公家商队。林太公是河西大贾,常年行走在西域至内地。此次林大人是从鄯善国驩泥城,买了三十余年轻貌美的胡姬,欲带到雒阳沽出,必大发一笔也,谗死人了……”
班超不解地问道,“氐池城林太公,林肜?奸细呼伦不是已经在彭城伏法了么,怎么还有个林太公?”
杜况笑道,“非也,非也,大人搞错了。林肜早年领商队在西域时即身亡,呼伦与林肜相貌相同,便化身林肜藏匿于张掖。林宾乃氐池林氏族人,河西大商贾,河西无人不晓,与呼伦向无瓜葛,下官敢做证!”
班超对这些该由地方掌握的事不感兴趣,便又问道,“大军即将北征,还有沙匪敢来酒泉为祸么?”
杜况说,“禀报司马,据敦煌郡邸报(注:汉时为通报情况的上行、下行、平行文书称邸报)言,大军骤然到来,众匪胆寒,俱已经远离酒泉、敦煌,遁进沙海。”
“胡焰、蒙榆、肖初月和周令四人何在?”众匪中,班超只关心此四人。其余沙匪是各郡求盗的事儿,与北征大军无关。于是,他脱口问道。
“据斥候密报,胡焰、肖初月深藏西域,在各国城池屡屡作恶。冬季白山以北疏榆谷各部族,皆至山南伊吾庐来越冬。二贼此时定然正在伊吾庐发大财,彼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支大驼队。而蒙榆和周令更是胆大妄为,入冬以来,竟然潜进敦煌郡越冬。如吾估计不错,现见大军前来,已经出玉门关,定然已经遁往莫贺延碛。”
“就因为河西大军云集,年关之间,便一定要遁进莫贺延碛吃黄沙?”
“大人有所不知,古人云盗亦有道,此言不虚也。此四人是西域匪盗行当四大强人,江湖名头如雷贯耳,自然水火不能相容。蒙榆、周令作恶莫贺延碛和白龙堆沙海之上,而胡焰、肖初月向以西域各城国为生财之所,界限分明,两拨人从不逾越。”
“此话怎讲?”
“当年,这两股匪徒数度火拼,后才慢慢明确了地盘。此后,便有了默契,成了惯例。但今年夏,胡焰、肖初月在纡弥国劫了月氏国一个超大驼队,坏了规矩。蒙榆侦得胡焰二人已流窜至伊吾庐躲藏,便正要赶赴伊吾绿洲找二人算帐呢。恰好朝廷大军开始北征,吾估计,二人此时定然已经遁往沙漠……”
班超闻言,深以为憾,“如吾遇着四贼,定然逮其归案,剥其皮抽其筋也!”
“司马乃别部主将,能以三百人而拒司马南数千人于茂陵,逮住这四个毛贼自是不难。只是下官尚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谢司马!胡焰虽被逐出窦氏一门,可此贼当初人品方正,系被连累连坐入狱。河西和关中窦氏族人数百人,均有惋惜之意。刑人死囚之中,也有好人哪……”
“杜大人!”班超闻言,脸色骤变,拍案而起,扶剑叱道,“汝身为求盗(注,即后世捕快)之首,贼曹掾吏,确不该说出如此话来,莫非欲袒护盗贼乎?班超身为朝廷命官,岂会饶过区区匪盗?君不必多言尔!”
此言一出,杜况脸色煞白,伏地长拜,再不敢多说一句。
班超见状,心里哑然,便将其扶起笑道,“班超随便一言,杜大人不必如此!对了,年关到来,这一路之上,如何多了若干逃难之人?”
杜况长叹一声道,“司马大人有所不知,匈奴人穷征暴敛,每年从秋季开始,西域各国都有人举家逃往大汉。这些人既有流民、徒附,更有逃出牧主家之奴隶,还有前汉屯田卒后人。从秋走到冬,希望能在春荒到来前,赶到河西,奔条活路。很多人死在沙漠中……”
……
窦固的远征大军在天寒地冻的凉州大营进行战前训练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雒阳,汉明帝刚刚处置了一场谋反大案。新年刚过,酒泉、敦煌二郡以太守领衔,三老带着庶民来劳军,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凉州大营的辕门和窦固的中军大帐前,也都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
然而,年夜饭刚吃完,伴随着一场更大的寒流到来,皇上的诏书也到了,出征的时刻来了。但令窦固和耿忠大为震骇的是,出征大军并非此前廷议时的两路,而是四路。
第四十四章 风雨飘摇()
汉军集结在四地,按照皇帝与窦固原定的北征计划,只有窦固与耿秉这两路会真正出击漠北。另外两路,屯居塞北,既是疑兵,也是战略后援。可皇上的出征令,却是四路大军同时出塞。这让窦固和耿忠大为震惊,汉军兵力不占优,除白山外,敌踪影不明,为何分散齐出?!
“都尉,这是为何?”此刻窦固的中军大帐内只有窦固与耿忠二人,耿忠读完诏书,便欲哭无泪,心惊肉跳地问道,“如同二人相搏,张五指捅,而非握拳相击。倘若北匈奴人聚全力斩吾一指,吾军无后援,当奈何……”
窦固没有让耿忠说下去,他摆摆手道,“皇恩浩荡,天意难测。对吾二人而言,即便张开五指,或仅用一指,吾也要捅死、掐死呼衍勺……”窦固此时也感到迷惑,作为主帅,面对突然变化,他顾不上埋怨,而是紧盯着沙盘上的当面白山之敌,在全盘谋划如何出征、如何致胜。
毕竟,他是立了“军令状”的,他没有退路。汉军败,他则必死,窦氏世族从此也将慢慢湮没在如林的世族之中。劳师远征,如汉军惨胜,他的归宿仍将是雒阳诏狱。
当初北匈奴国师呼伦使“死间计”,用“使节案”构陷他这个汉军主将,功臣之后、列侯、朝中众臣曾群起参之,曾差点让他落马。虽然皇上英明,最终保护了他。但他清楚,如果此次出征不能大胜,这些人绝对饶不了他。
虽然皇帝令汉军四路尽出,完全出乎窦固意料。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作为统帅,他一举一动,关系汉军成败,他必须想明白这决策背后的东西,既要确保汉军必胜,又要尽可能让整个北征符合皇帝的思虑。
此事来得突然,马廖已至陇右,没有时间进言。太尉赵熹、司徒王敏、司空牟融和尚书令孙堪等众官,均是同仇敌忾、赞成北征之同侪,他们中断不会有人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