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之下,躲着的是大汉集文治武功于一身的千古一帝-孝武大帝!而征战匈奴、留名千古的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便陪葬在汉武大帝的茂陵旁。这里是吾汉朝的圣地,或许正是得到他们的护佑,别部区区三百余骑,竟然守住了宋府庄园,助朝廷清除了北匈奴的“国师”,挖出了反贼司马南……
班超遥望着远处的帝陵,思绪万千,激荡不已。正在这时,冯菟一身血渍,带着蠕蠕、红绡等众女,急匆匆地找了上来。
“二兄,阿翁、阿母与妾有一请……”
“说!”
“别部茂陵一战,令宋府起死重生。这些士卒既是为国而死,也是为吾宋府而死。请兄长便将士卒葬在宋氏祖茔,宋家将代代供奉,永求护佑。再则,茂陵是孝武帝百年安寝之地。别部成军后第一战便在茂陵,也是天意啊。便让士卒们,在地下永远追随孝武大帝,护佑吾大汉罢!”
冯菟说着,又流开了泪。班超回过身来,默默地将娇小的冯菟拥入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髻。虽然当着众人,但这一回冯菟并没有挣扎,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勇敢地昂起美丽的头颅,主动亲吻了一下班超的嘴唇!
班超放开她,尊重地对她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请求。接着便转身走下城头,默默骑上战马出城,策马向那巍然矗立的茂陵驰去。班秉、班驺二人见状,赶紧策马紧紧相随而去。
“主母,将军这是上哪?”红娋问道。
冯菟理了一下被班超弄乱的发髻,看着远去的身影道,“一场血战,伤亡如此惨重,二兄这是去孝武大帝的茂陵寻求慰籍……”
华涂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下城来到前院禀报秋曹。秋曹让士卒将自己也抬上城头,看着班超三人远去的身影,伸出肿涨的右手,抱于胸前,颔首向遥远的帝陵行了一个军礼!
“大人,这是……”华涂不解地问道。
秋曹默默地道,“让彼去罢,别部伤亡惨重,仲升初经战阵,需要寻找心灵寄托,需要浴火重生!”
班超一路疾驰到茂陵,穿过茂密的松柏,来到北阙门前。因赤眉战乱时,巍峨的阙门建筑被农民军焚毁,现在的门楼为光武中兴后重建,略显简省了些。但此刻阙门却紧紧关闭着,班秉欲从墙上翻进,被班超制止。他们绕陵一周,见与茂陵邑相接的南阙门正开着,便从这里进入陵园。
南阙门后,陵道上排列关栩栩如生的石像生,零人震撼。与安陵陵园内一样,茂陵陵园内建筑也早已经被一焚而空。一座宫殿式祭殿显然也是光武年间重建而成,祭殿后便是高耸入云的坟山。而李夫人、卫青、霍去病、霍光、金日磾等人的陪葬墓,则分布在帝陵周边。
班超三人下马,顺着陵道慢慢向祭殿走去。
祭殿前正有三四人在打扫落叶,见班超三人走来,其中一个身着绸袍、头戴无帻冠的花甲男子跪下抱拳叩首施礼,嘴里战战兢兢地朗声说道,“茂陵啬夫蒋成,叩见班将军!”其余三名徒附闻言大惊,也赶紧战战兢兢地扔掉扫帚,“扑嗵”一声跪下乱糟糟地行礼。
班超大惊,他先扶起蒋成,再还礼道,“啬夫是长者,快请免礼。班超拜谒孝武大帝,讨扰了,汝众人随意罢!”又不解地问啬夫,“汝如何知吾名?”
蒋成先对徒附们吩咐、叮嘱一声,三名徒附便奔出陵园而去。
班超三人正有点诧异,蒋成这才又躬身说道,“将军大战叛贼司马南,威名传遍关中五陵原,功在社稷千秋。一场战乱,无数生灵被杀戮,能专程来拜谒孝武大帝求心灵慰籍者,惟班将军也。请将军稍待,祭品即至!”
班超面色惨淡地道,“谢啬夫相助。吾想单独在此呆一会儿,还请行个方便!”
第十四章 雨中愁怅()
“小人明白!”蒋成理解地点点头。不一会儿,三名徒附带着一群人,慌慌张张地来了。两辆独轮车上,则载着常用的祭品。班秉强行付了钱,蒋成又悄声对着来人嘀咕了一阵,便带着众人退出阙门外。
班秉、班驺摆好祭品,点上香,便悄悄地退到一边。班超一个人跪在巍峨的祭殿内,拜谒了孝武大帝。整整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当时想些什么。接着,班超又带着班秉、班驺二人,一一拜谒了茂陵东边约三四里远的大将军卫青墓、骠骑将军霍去病墓,一直到傍晚,才返回宋府庄园。
回到宋府,秋曹欣喜地看到,班超就象换了一个人。他答应了秋曹的请求,士卒们为朝廷而战,殉国在茂陵,便让他们的忠魂永远护佑着茂陵,保佑着宋府吧。他决定第二天给阵亡士卒和庄丁们出殡,并通报给了正在前线轰击司马庄园的几位大人。
对司马庄园正在进行的激战,他丝毫不挂心。几位大人在镇场,曹世书手握五千余众,碾死司马南、司马瑞兄弟,不过是时间问题。果然,当天夜里约五更天,司马氏庄园方向火光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三十余里外的孝武大帝的茂陵,也震动了整个五陵原!
冯菟在闺楼上看到了,一股劫后重生的感觉,令她用缣巾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吵醒小儿。班超和三位军侯站在城头上也看着这漫天大火,众人兴奋不已。老成持重的梁宝麟断喝道,“拿酒!”酒菜很快送上来了,随送酒菜的庄丁们同来的还有秋曹。他让庄丁们抬着,也登上城头,与众将一边欣赏着红霞一般的火光,一边含泪痛饮!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半夜,只到黎明时分,才被扑灭。
天刚蒙蒙亮,冯菟早早便起来了。推开窗子一看,天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其实,她后半夜根本就没睡着。红绡撑着伞,她到宋太公、老夫人院中问了安,便安排宋军组织好庄丁,准备迎接贵客,并筹备好为阵亡士卒、庄丁送行一应事宜。一切安排妥当,便来到别部大院。
别部各曲早早便收拾停当,班超与几位军侯正在做着出葬的准备。华涂看到冯菟便道,“嫂嫂,吾正欲派人去通报汝,几位大人一会便到!”原来,曹世书已经派人来通报,几位大人晨时将来宋府看望别部,并为殉国士卒送行。
朝食过后,宋府庄园刚朝食后,华松、薛池、展异、曹世书、权鱼、隗里县令五人都来了,茂陵、平陵、安陵各大世族的掌舵人也都来了。宋太公、宋老夫人激动得浑身颤抖,茂陵世族宋家自古及今,何其有今日之荣耀,四位朝廷两千石重臣,一位汉朝最大的商贾,都齐聚宋府。
众人先至别部大院旁边的院落,为阵亡士卒上了香。看着大院内棚布下整整齐齐摆放的几百口黑漆棺木,几位大人与众乡绅们无不泪落。仪式结束,众人又至宋太公厅堂上按序坐定,曹世书向班超通报了司马南的结局。
“孤城难守,咋日夜,司马瑞欲逃,为司马南斩杀。司马南又亲手杀死妻妾十余人、子女二十余人,然后举火**。司马宗庙与司马氏一族,则已尽化为灰烬。按汉律,九族之内共七百余口,尽处以腰斩。其门客、庄丁有罪者共五百余人,均以伏诛……”
班超心里闻言太息,司马南一世英雄,竟然落得血流成河下场,虽堪为后世警钟,可他心里还是极其沉重!事情并未完,此次事变之后,由于朝廷查办楚王刘英谋反案,三辅大地上,司马南同党、与楚王刘英有勾连的大小官吏共三十余人,受诛连者又是数百人,几个月后全部下狱死!
发生在永平年间的楚王刘英案,是震天动地、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而司马浮屠案、“国师”案,仅是楚王刘英谋反案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仅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司马氏、宋府两大氏族间的火拼,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但它对班超和他的别部,却是一次触及灵魂的洗礼。
正是从茂陵大战开始,班超彻底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转折。而别部虽然伤亡近半,却也从此成为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在未来数十年中,为汉民族重新收回西域,立下赫赫战功!
巳时前,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牛毛小雨。巳时到,在哀伤的吹打声中,宋府开始冒雨为阵亡士卒出殡!
雍营五百名士卒、别部二百余名士卒、数百名宋府庄丁,抬着二百余口棺材,冯菟的两个小儿手捧丧杖(注:即哭丧棒),冯垦、冯菟兄妹俩、小厮和侍婢们尽都带重孝,走在棺材之前。宋太公夫妇则乘辎车,班超陪着华松、薛池、展异、曹世书、权鱼、隗里县令五位大人,策马前往宋府的家族墓地。
殉国士卒们下地(注:汉人丧俗,棺材入坑封土,称下地)时,冯垦、冯菟兄妹二人,带着小儿、小厮、侍婢跪倒一处,哀声恸天!
安葬了阵亡士卒、庄丁后,几位大人都告别离去。各大世族主人,也都一同离去。曹世书告别后,也带着他的人马撤回雍城大营。权鱼在隗里县还有事,也随华松一同返回隗里去了。临行前,又将班超叫到一边悄然道,“窦戈大人已经派密使传来消息,并命待出征前将呼衍历行踪告诸贤弟!”
班超戏道,“既如此,汝何故违规现在告吾?”
权鱼却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呼衍历已经离开河西,不知去向。窦戈大人从俘虏口中得知,呼衍历未完成单于使命,其妻乌日塔已为单于秋季血祭……”
班超惊问,“血祭?杀了乌日塔,单于真狠哪……”
权鱼带着痛苦的神色道,“对,匈奴刑俗。活着切开头骨,灌入滚烫水银。死后再制成人肉脯,与真人一样……”
“真惨……汝何故告吾这些?”
权鱼担忧地道,“如再完不成使命,单于将活祭呼衍历两个小女……”
班超明白了,窦戈和权鱼这是要提醒他,在汉军北征期间,呼衍历或许会更加疯狂,或许会给班超增添无穷麻烦。如何保护寒菸,让他又多了一层心事!
班超返回宋府时日头已到头顶,是饷饭时候了。别部饷饭后即将开拨,宋军已经按照三位军侯要求,准备了几十辆辎车、牛车,帮助别部运输伤卒。
即将离开宋府,班超感到心悬到了半空中,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愁怅挥之不去。但负伤士卒需要精心运回太华山,班超一辆一辆车检查,这才放心。就这么一忙,把心里的那点不安、不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饷食时,天竟然变晴了。宋府椎牛宰猪,隆重送别对宋府有大恩的别部。宋太公要重酬别部,被班超坚决婉拒。其实,他知道司马氏不倒,宋家迟早会亡于司马瑞。但他心里还是一直觉得对不起宋府,如果不是冯菟救了自己,如果他不来到安陵,或许宋府就不会经历这场塌天大祸。起码,不会现在就来到。
冯菟作为当家人,忙里忙外,可毕竟是年轻女人,她这一天来却总是犯错。总是感觉脚轻飘飘的,似魂儿被别人偷走了一般。别部即将归去,她的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那种茫然无绪,那种没了主心骨的感觉,让她心里乱得一团糟。尤其是,班超自始自终,都不看她一眼,让她的心里倍感失落……
第十五章 分离最苦()
宴毕,宋太公与宋老夫亲自陪同班超、冯垦与三位军侯在堂上饮茶,两个小儿则挤在班超与冯垦身边打闹,分手在即,别部即将启程,冯菟不敢等那一时刻到来,便一个人悄悄回到自己院内。
雨后初霁,院中垂绿拂面,杨柳依依,闺楼台阶两边现出淡淡的绿色青苔。冯菟走到阶上时回首向前城门边的别部院望了一眼。触景生情,上楼后不禁摊开彩缣,挥毫写下一首乐府,“倚门望君归,君归苔满阶。满阶皆情重,情重永相携!”(注:此诗由班超后人、历史学者、才女幽篁影代作)
写毕掷笔于案,她抱着膝盖,头抵在膝上,心里纷乱成一团。
忽然,前院内鼓乐震天,爆竹劈劈啪啪地响得热火朝天,她知道,别部启程了。身为宋家的当家人,礼仪上不能出错,便匆匆赶到前院,与宋太公、宋老夫人一起,主持仪式给别部送行。宋府乡绅、士人、庶人、徒附近万人,男女老少齐聚在庄园东门,与别部依依惜别!
班超抱拳,与宋太公、老夫人和冯菟一一话别。冯菟羞红着脸,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敢看他那火辣的目光,假装看着威武雄壮的别部,不经意间回眸,却见班超分明在故意向她眨眨眼。她怕别人看明白,迅速低下头。
两人在五陵原一起长大,她太熟悉这眼神了。他这是在告诉她,舍不得了吧,不准哭,等着吾!
“哎,这……”可等她再抬起头来,班超已经走了,却发现红娋带着两个小儿,与舅舅冯垦一起,都坐上辎车已经跟着别部一起走远了。
老夫人欣慰地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儿媳,“担惊受怕一顿,让两个小东西去安陵撒撒野也好!”
冯菟送太公和老夫人回房,这才回到自己楼上。她伫立窗台前,感觉自己双脚象踩着丝绵,软绵绵的,似乎要瘫下去一般。看着班超骑着赤萧,带着别部渐渐远去,赤红的战旗渐渐隐到地平线上,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捂着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从窗台好不容易挪到榻上,用丝被蒙着自己的头,越哭越伤心,不禁沾湿枕巾。她想起了五陵原上快乐的少女时光,想起了班超抛弃她时那黑暗的岁月,想起宋洪亡后自己主持宋府经历的无穷苦难,想到这二十天宋府经历的天动山摇的大事变,想起护院边氆自愿替她而亡……
她想了很多,越想越伤心。红绡不在,别的使女无召唤不敢进来打扰,便干脆放纵自己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过了,心里也轻松了一些。擦擦眼泪,便又心灰意冷地抱膝胡思乱想开了。心里想着、恨着,嘴上便咬牙切齿地恨恨出声,“土坷垃,心真狠!那天落吾手心里,非咬死汝不可……”
“谁心狠?汝要咬死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如晴天霹雳,在她的耳旁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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