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才以为他听错了呢,这种事哪能问他啊,他也不是这块料,愣愣神,倒是看懂前田大尉的犹豫了,于是回:“我看……再叫增援,把兴隆镇围城铁桶,估计这光天化日八路也不敢出来了,绝对是要等天黑突围呢。”
一声嗤笑,引得前田把脸转向另一面,看到的是这次反应迅速布置得当的王营长。
王营长敢嘲笑李有才,因为李有才是侦缉队不是治安军,或者说他自认为他仍然是个军人,当然得有傲骨:“太君,兴隆镇不大,一条南北路过穿,中心十字街,不算复杂。其次,我与八路交过手了,感觉这不是一支成熟队伍,而且已经被我打得伤亡惨重。到天黑还早,我有信心把兴隆镇打下来!”
越是新来的,越渴望表现,叛变者更甚,因为要交投名状!
……
第596章 命运的召唤()
前田大尉虽然是宪兵司令,但军事他也懂,只不过他的职务习惯决定了他是个谨慎保守的鬼子,他不希望鬼子伤亡太大,当然,治安军不在他考虑的范畴内,王营长甘当马前卒,前田很高兴,令王营长部由兴隆镇西侧向镇内攻入,因为这是下午,当然选择西侧;上杉中队镇外设立围堵阵地防止八路突逃,同时派卡车回县里再要援兵。
战斗再次开始,攻守方易位。
外围没有遭遇八路抵抗,被八路放弃了,全营顺利向镇里推进,一个连直扑镇中主街,另外两个连拉开在左右,没入屋瓦间,平行推进,小心翼翼地扩大控制范围。
枪声响,枪声又响,最终交错成一片,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手榴弹掀起的尘雾也开始扬起,模糊起伏在前田大尉的望远镜中。
……
镇内,某间民宅里,孩子老人蜷搂在屋内墙角瑟缩,窗边守着个警察,枪口瞄着院里冒虚汗,屋门内也守着个警察,因为右手汗湿而把枪换在左手,靠着门框听外面的喧嚣激烈。
“打进来了?是皇军来了吗?”
话音微微颤抖,带着兴奋,坐在桌边的警察拎着驳壳枪猛站起来,他正是那位自诩善良的草包警察队长,激动得胸口大起大伏两眼放光。
“有情况!”窗边的警察突然低喝,同时把枪口抬起紧张瞄院墙。
哗啦啦噗通
一个人影从墙头掉落在院里,摔了个仰面朝天,连灰带土刮落一片。守窗的警察没朝院里开枪,因为那明显是个娇小丫头,正在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不顾疼痛冲到了屋门外,开始狠命捶门:“二婶!二婶开门啊!俺家给八路占啦!二婶……”
守门的警察猛地把门拉开,那丫头失去重心当场扑摔进门内。
“闭嘴!再特么瞎咋呼我现在就毙了你!”
枪口指着那丫头,吓得她那双含泪大眼不敢眨,于是枪口又放下了:“赶紧滚一边去!”守门的警察重新关紧了门,又靠在门框边拎着枪继续紧张。
瑟缩在墙角的妇人下意识喃喃:“你……是谁?”
接着妇人的瞳孔开始无限放大,再也不能合上嘴,因为面前这一身灰脏的丫头正在抽出一把手枪,那手枪比王八盒子大多了,阴森得像是她那张瞬间狰狞的泪花小脸。
砰砰砰砰砰砰……大口径手枪快速射击声震撼着室内,血雾蓬蓬,瞬间铺洒在晦暗墙壁,门框边的警察还在慢慢下滑着身躯已经成为尸体,窗口旁的警察没了后脑勺,迸溅得整扇窗腥红点点如画梅,善良的草包队长低头看着他自己胸口上的血窟窿翻翻白眼,缓缓后坠,带翻了椅子砸翻了桌子,躺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孩子终于哭了,妇人终于尖叫了,搂着孩子挡着妇人的老汉终于懂了,不禁回头朝妇人怒喝:“闭嘴!还不认下咱大侄女!”
一口气六枪,最后一发在枪膛,她的枪口仍然不放下,不停游移在三具尸体上,接着屋门猛然开了,走进一个冷面细眼的,快速扫视了屋内环境,最后瞪了那丫头一眼:“为什么擅自行动?”
“经过大门缝我就看到窗里有枪口。”
接着又进来一个五大憨粗的,一边看着满墙血一边叨咕:“咱俩是断后!没法跟你合作了!你真不是这块料!”
丫头撇撇嘴:“至少咱现在又有子弹了。”
三分钟后,四人小组再次猥琐行进在错落巷道中,两前两后,前边是胡义马良,后头是罗富贵小红缨,四只老鼠般辗转朝西溜墙根。
在打成一锅粥的战场上,四个人能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三连战士都认为胡义是带着他的三个兵跑了,可是没理由说他们是逃兵,因为这不是上级命令,九连当然没义务跟三连捆在一起,三连也不缺这四个人。
胡义让马良跟他在前,是因为他俩仍然穿着黑皮,一旦有不测遭遇,仍然有转圜余地;胡义选择向西,是因为敌人从西面打进来了,枪声证明仍然是那支治安军,没鬼子,四个人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一挺重机枪能做的事就太多了。
判断,重机枪不会放在镇外当摆设,必然进镇了。无论机枪手是谁,守则是与胡义一样的,所以胡义知道那挺重机枪最终会出现在哪,所以他要趁现在这没有形成固定战线的混乱时候,最大限度地靠近狩猎地点。
在砖瓦之中,胡义就是一只狐狸,死出来的狐狸。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为了三连,他只是着了魔,那挺民二四式重机枪声让他着了魔,时隔至今,听到第一声的时候他的骨头里都是痒的,现在的心,好像甘冒风险去见周晚萍一样。
……
尽管三连没经验,但是守势与砖瓦环境给了他们最大的庇护,通过苏青之口,他们又知道了他们眼前的战术目的,所以他们会坚定,顽强到底。
正因为王营有经验,所以他们不敢推进太快,力求稳扎稳打地往里挪,这不包括王营长,他是希望速战速决,命令也是,奈何属下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这些兵油子总有困难来搪塞,巷战人人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未必好使。
兴隆镇西南区域的战斗陷入胶着,八路一部死守着几片小区域愣是不退,西北区域的情况也差不多,战线已成犬牙,一批批的伤员开始被抬回来,惨叫哀嚎。
指挥中路东进的连长正被王营长敲着脑壳骂:“左边说弟兄不愿意用手榴弹,右边说地形太复杂不能再往前,你这个顺着大街爬的也想说你攻不动吗?啊?再给你半小时,拿不下中心街口老子拿你脑袋!”
一个治安军少尉猫着腰在街边向西急急跑,冷枪不断,迫得他时而改为爬,就近找台阶地沟作为掩护,他身后的长街尽头就是中心街口,围着街口旁的几栋二层小楼都成了八路的据点,一挺歪把子机枪也在那,变换着窗口不时朝这条街上的暴露目标短点射。
少尉匍匐到了街边的一间敞开铺子,狼狈横滚进门后立即大喊:“满仓!为什么不掩护!你特么给我滚出来!”
民二四重机枪就在这铺门内摆着,四个治安军歪着帽子靠在墙角里抽烟,一阵稀里哗啦掉落响,满仓掀开门帘从后面的屋里晃出来,嘴里还嚼着搜到的饼,不紧不慢含糊回答:“没水了。”
“你特么……”
“后头厨房里水缸是空的,我刚搜过,这不能怪我。”
少尉的肺子要气炸了:“你非一棵树上吊死是不?附近这么多屋子全没水?”
“那……我出去找找。”
“回来!”少尉慌忙喝住要往外走的满仓,抬手指向抽烟的那几位:“你们去!我给你们一刻钟,重机枪必须响!否则真别怪老子不客气!”
几个撇下烟头,丧气地起身,少尉狠狠瞪了满仓一眼,猫下腰窜出门。
破门帘一掀,后屋又出来一位,歪着帽子枪也没背,绕过重机枪到铺门边朝外快扫一眼,随后靠着门框懒懒坐在地,自语道:“命啊!是人就逃不过命啊!老子真够了!”
满仓到门口的另一边也靠墙坐下在地,呆呆望着门外的街,看流弹偶尔打中附近地面,或者对街的瓦,忽然问:“邱哥,八路真打得过鬼子了?就这火力我咋不信呢!”
忽然一阵响动,后屋的门帘又掀开来,一个治安军傻咧咧掀着门帘不动,手里还拎着个空水桶。
“这么会儿你就回来了?”满仓看着后门帘下那位提桶人不解:“说话啊?”
另一边的邱哥愣眼看了几秒,猛地举起双手,同时低声示意满仓:“别动!别动!”
咣当空水桶落地,门帘下的治安军软软躺倒,可是门帘却没落下来,因为后面还站着一位,一身黑衣带土,宽眉细眼面无表情,右手持驳壳枪,左手里攥着一把刚刚抽出的刺刀,鲜血正在滑下血槽。
满仓呆了。
高举双手那位邱哥由惊转呆,下意识讷讷:“胡……长官。”
门帘下的黑衣人视线循声,那张本无表情的面孔竟也透出呆来:“半仙?”
……
第597章 毒蛇()
邱半贤,这是半仙的名字,他不是真正的半仙,他只是厌倦了枪声,哪怕像狗一样活着也好,只要能远离死亡与血腥;于是他逃离了,绿水铺太近,落叶村也好不了,进县城怕被抓苦力,却在兴隆镇碰上了今非昔比的老部队,他以为从此可以过上没脊梁的幸福生活,可惜,又上了战场。
所以他后悔,应该走得更远些才对,但是他又想,无论走多远,他注定会加入下一支部队,否则他没法活着;有同僚说,南边打得更惨,死得更多,根本没有天涯。
从未这样困惑,甚至绝望,半仙发着呆,同时简单说着他所知的一切,所部任务计划,鬼子的兵力部署及后续安排等等。
一声刺刀入肉响,随即抽出,伴随着倒抽回肺的痛苦吸气声,把半仙拉回现实,说明门帘后又一个提水回来的倒下了,是马良干的,他一直卡在后屋里守株待兔,刚刚解决了最后一个回来的糊涂鬼。
重机枪轻易不会混入巷道,最大可能是跟随主街上的开阔攻击,而且这个喝水的机器早晚会逼着人出来找水的,谁提着水桶谁就来自机枪位,这就是胡义找到这里来的方法,虽然这挺重机枪进镇后还没响过。
“等等。”胡义忽然打断半仙的叙述:“你说县里的侦缉队也在?谁带队?”
“是个副队长,好像姓李。因为我们从西边打进来,所以鬼子把唯一一挺重机放在了东边,北、东、南三个方向各布一个小队,包围兵力不足,侦缉队摆在西边我们身后凑数。”
胡义站起来,看着铺门外听着枪声所有所思,门外的街上忽然传来悉索的奔跑响,溜着墙根向这里接近中,令胡义手中的m1932习惯性微抬起枪口。
“满仓!满仓!你特么……”
一个治安军少尉狼狈出现在铺门口,话没骂完便对着铺内那个指向他的枪口惊呆,这场面只停滞了半秒,呯m1932的枪口焰清晰瞬闪,少尉的头部向后猛颤,一只眼睛刹那成为血洞,尸体重重仰跌在街上,表情惊呆成永恒,汩汩铺满血红。
“你叫满仓?”冰冷视线转向垂头在墙角的俘虏,胡义要做最后清场了。
半仙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这不是能留俘虏的地方,他知道胡义是个什么德行的家伙,欲替满仓求情,可是话噎在嗓子眼里楞说不出来,憋得呼吸越急。
满仓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根本不需要答案,这只是向他传递死亡讯息而已。
“我叫满仓。我是机枪手。还有……你别指望……我不会朝弟兄们的后背射击的。你别指望……”一滴脏汗滑下满仓低垂的面颊,在那年轻的脏脸上留下清晰痕迹,太阳穴因死亡前的极度紧张而跳动着,声音低而颤抖,努力着不抬起头,不看行刑者。
几秒钟过去,某些人连枪声都听不见,只觉得压抑寂静。
“很遗憾。我也是个机枪手。”
满仓阖上了眼,无法控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频率,枪声迟迟不响,于是他预感到会有刺刀划过他的脖颈,可是脖颈一直酸麻有知觉,在神经即将崩断之前,咬着牙睁开眼抬起头,却发现行刑者已经俯身在重机枪旁,正在打开后脚架坐垫下的工具盒,拿出胶皮漏斗。
“骡子你副,先给我上水。马良出去设警戒哨。”
小红缨见没给她分派职责,于是跑去墙边拖弹药箱,被沉重踉跄了一个跟头,不满地朝没回过神的半仙嚷:“帮忙啊!你真愿意当俘虏咋地?”然后窜进门帘后到处翻腾,拽出她能拽动的一切往铺门外边扔摆,木盆、桌椅、被褥乱七八糟的物件很快在门边杂乱成一个简单掩体。
重机枪三脚架摆出了门槛,摆的却不直,带坐垫的后脚架明显向外偏出一块距离,歪的。罗富贵不解,但也不在这时候多问,只打下手干力气活儿;满仓瞟见了,他懂那是为什么,他本不是机枪手,他体格不够,最初只是跟着重机枪打杂的鼻涕兵,打着打着,他却成为了队伍中最后一个真正机枪手。师父跟他说过,真正的老油条不会傻到坐在那个坐垫上射击,关键时刻伏不下身撤不下位,只能直挺挺吃子弹,所以把后脚架适当歪摆在一边,用跪姿操作,免得后脚架碍事。
哗啦啦一阵拖连响,那熊把长长的一条二百五十发弹带展开了,一脸不乐意地小声抱怨着什么。在满仓眼里这熊更像个重机枪手,可这熊似乎对重机枪很生疏,令满仓怀疑前面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巧合?他看向就位在机枪后的胡义。
民二四重机枪的拉机柄跟一般的不同,子弹上膛需要往前推,供弹机构由左走板推动,拉机柄与供弹机构不相连,供弹机构复杂,装入弹带时需要向左拉进弹带两次,拉机柄也要向前推两次,貌似两次上膛,如果想当然地像一般枪械那样只进行一次拉入弹带动作,那么重机枪只能打单发。
可惜胡义令满仓失望了,那操作熟练得比满仓的师父还要利落,这挺民二四重机枪正式就位。
嗵嗵嗵嗵……
重机枪猖狂嚎叫起来的时候,总能令一方欣慰,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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