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
秦优端起半碗酒,开大口,一饮而尽。辣得合不上嘴,呛得喘不上气,痛苦得满脸皱纹遮不住晕红。放下破碗,扶着桌子咳了几咳,抬起胡子拉碴的愁苦脸,深深一声叹息:“这是不让我活!这是不让我活啊!”
“劝你慢点,你倒爽快!”胡义那古铜色面庞依然没有表情,但也显出一片暗红,见对面人又干了,也端起他的酒碗,一滴不漏,猛灌。
“你当我说的酒吗?咳我说的是那些不省心的货!唉失败啊!打了两天一宿的仗,才伤了三个,我心里还念菩萨求佛的暗喜呢,这放屁个功夫,居然躺下了四个!就忘了先和那些二百五先讲讲纪律了,我咋就给忙忘了?这一个个的……全是坑啊!”
胡义放下喝空的酒碗,猛吸几口气:“没事,又死不了。”
“你啊你!在你这,就剩下死活两个字了!这还没事呢?可愁死我了你。知道么,本来我还想揪着你好好聊聊你那些毛病呢,可你这一回来……我又不想聊了。”
“你聊,我听着。”
“聊什么聊?你这摆明了又死一回,我还有什么可聊的!”
胡义笑了:“走了几天路,让你说成什么了?”
“走路能把你的五十发手枪弹走没了?走路能捡着弯了刺刀的三八大盖?走路能把帽檐走出个弹洞来?烂了军装?那都是大风吹的吗?你啊……唉算了,再干一碗!”
胡义觉得,秦优醉了,但仍然陪他端起酒碗。
秦优觉得,他没醉,所以继续端起酒碗。
……
唐大狗起不来了,鼻青脸肿血渍斑斑,躺在炉子边的破床上疼得直哼哼。
“这特么是个啥队伍啊?一群没人性的!连话都不多说啊,不是人的,还说我是疯狗,特么他们才是疯狗!一群疯狗啊……哎呀我……嗷……老子跟他们没完!咳……”
半仙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柴,斜眼看大狗那张面目全非的惨脸:“你都这德行了……还没完哪?”
“你管得着吗?那个废物呢?怎么还不回来?我这血都特么快流干了,等他送终呢!”
话才落,吱嘎一声屋门开,何根生回来了,大狗努力想翻身,结果疼得直冒虚汗,愤愤朝刚进门的何根生道:“你特么死哪去了?”
“我……给隔壁那三个包扎了一下。”
“什嘛?咳你我”这答案把大狗气得喘不上气来,差点当场吐血。
门外接着又走进一位来,顺手带上了屋门,接着绕过了讷讷的何根生,晃着小辫儿来到大狗床边:“他是我们九连的卫生员,当然得先照顾九连的兵!你是哪部分的?瞎咋呼什么?”
“你……”
“我怎样?”
“老子要见你们长官!”
“长官喝多了,撒酒疯玩儿呢。现在我就是这的长官。”
“我……”
“废话那么多!你到底还想不想包扎一下?”
“老子特么总算听着了一句人话!”
“我们这穷,绷带药物都不多,你又不是老乡群众,所以……嘿嘿嘿,不得不收点费用。”
“啥?”
“你看你激动个啥?至于高兴成这样吗?”小红缨热情地笑着,一双大眼不由转向了床头上大狗那支步枪,盯着那支马四环,双眼便开始炯炯放光芒。
前面的震惊还未结束,小红缨的这副嘴脸让大狗心里跟着又一哆嗦,忍着浑身的疼,一把扯住步枪背带,生生把他的马四环给拖进了被窝里,死死搂住不撒手。没见过如此无良的目光,那种流露出的贪婪感看得大狗心惊肉跳,现在这个爬不起床的状态,根本没能力保护他这唯一的财产,必须搂着。
“老子不用你们治了!”
“可你流血了哎?”
吸溜一声,大狗把刚要从鼻孔滴落的血滴抽回了鼻子里去,咕噜一声又咽下:“这不又回来了么!”
“可是……你脑门上的伤口……”
“老子不躺了,老子我改趴着!等它流到嘴边我再舔着喝回去,怎样?管得着么你?”
小红缨傻眼了,看得满头黑线,这什么人啊?有他这样的吗?狐狸个瞎了眼的,这是带回个什么玩意来?
……
寒风中,通信员小豆匆匆进了酒站,疲惫抹着汗,一抬眼,酒站空地当中,一头熊悲催地站在雪里举目望天。
“骡子,你这是干啥呢?”
熊循声回头,见是小豆,抽吧了一下冻僵的憨鼻子,老神在在答:“我正在……赏雪!”
赏雪?骡子竟然会玩高雅?这可是政委才懂得的文化项目啊!好高深的样子!小豆歪着脖子光顾着惊叹了,一不留神摔了个大马趴。
附近门开,走出了马良:“小豆?你怎么来了?”
“跑腿的命,还用问吗?”
这是送信来的,马良一想,连长正趴在桌子上起不来,指导员正躺在桌子底下打呼噜,于是问:“有急事吗?”
“不算急事。”
“那你到我这屋来得了,我们连长指导员这两天没合眼,刚休息。有什么事我转达。”
不久后,马良在屋里惊讶:“全团比赛?”
小豆坐在炉子边烤他的鞋:“对,五项。射击,投弹,拼刺,抬担架,推车。团长特意说了,战场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所以无论哪一项,第三名可得新鞋一双,第二名可得铅笔一支,但是第一名么……可得一箱手榴弹!”
“啊?”马良的眼睛瞬间大了。
小豆一笑:“你别不信,真的。师里的补给物资就快到了,各连会分配一部分,剩下的被团长用作比赛奖品。他还跟政委说,这样一来,一连就不会再谦让,某些项目也不会再没人敢上,你们不争气的九连也不会再懒洋洋把比赛当扯淡。这事现在在团里已经炸窝了,据说连警卫排、供给处和卫生队都有了报名参赛的心,我出来的时候,吴严已经开始带着一连的参赛选手训练呢。”
马良服了,这团长可真会调动积极性,五个第一,那就是五箱手榴弹啊!哪个单位能不瞪眼珠子?正在感叹之中,又听小豆说:“还有,我来之前,苏干事让我通知你,你不要报名参赛,她要求你尽快去政工科找她报到。”
“我……去政工科报到?为什么?”
“这我哪知道?我只是送信的。”
……
某间木屋里,三个鼻青脸肿的伤员在炉子边躺着,四个没事的站在窗边向外望。
一个道:“恩人都在那站了这么久了,他得站到什么时候算完啊?”
另一个道:“不就是打了一架么,这事跟他又没关系,凭啥只罚他?咋不处理咱们呢?”
又一个道:“关键我听说……两位长官好像都喝多了,咱这恩人还不得站到明天!”
“明天?那不冻成葫芦了么!”
一阵沉默之后,除了那三个躺着起不来的,窗边的四个新二排战士走出了门口,一步步踩着雪,来到酒站空地,默默站到了那头熊身后。
小豆刚走出马良的屋门口,又摔趴下了。好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流行起赏雪的?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界?看来……回到团里有必要纠集小丙他们几个一起赏一赏了!
……
第467章 保一争三()
补给物资终于到了,上上下下盼一年了,穷得才来。
一箱箱手榴弹,一箱箱子弹,以及其他,堆在供给处门口,几个战士在检验,分类,规整,记录,入库;李算盘这个供给处大管家乐得直冒鼻涕泡,吊着个空衣袖,围着物资一圈又一圈地转,忘了寒风,忘了冷,用那一只手不停地摸,摸遍了每一个箱子。此刻,他才觉得他有存在的价值;他希望,今天会是每一天;此刻,会是每一刻。
一个英俊战士,披着满身霜寒,大步穿过了操场,走向团部。如果在平日,马良全副武装穿过操场的时候,会吸引大片目光,因他的利落整洁军装,因他的挺拔军姿,因他的全日式配备,加挂盒子炮,子弹盒满满,因他是九连骄子。但现在,大家都瞪着眼往供给处那边看,只有团部大门口的警卫员朝马良笑。
进了团部大门,停在政工科门外,不忘先正衣冠,抹去霜雪,摘下肩后的步枪改为单手竖持,立正,尚未喊报告,发现苏干事已经在窗里朝他摆手了,遂直接进门。
用了整整二十分钟时间,苏青把羊头案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对马良做了讲述,最后才绕回她的办公桌后,正坐了,对站在办公桌前的马良说:“很多事我不方便亲自办,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调查员,这件事必须低调进行。”
“我?为什么……不用小丙呢?”
小丙当然也是值得苏青信赖的,不过,小丙没有马良机灵,也不像马良那样善于与人相处,但是苏青没有说这个理由,而是答:“小丙是警卫排的,在大北庄里,无论警卫排做什么事,都太显眼了。过几天,各单位都会回来的,无论羊头是谁,我相信他一定在,同样,这对他也是一次机会,如果找不出他来,我也希望能等到他出来!”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我找你来不是执行命令的,你得自己想想该做什么。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我给你的命令。”
看着苏青的郑重认真,马良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更没想到苏干事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间,并且没有给他施加压力,也不需要他承担责任。
“我明白了。”
“好。先去吃饭吧。”
马良转身,刚走到门口,苏青忽然又问:“对了,你们连长……怎么样?”
刚问完,苏青立即变得有点不自然,她没想到怎么顺嘴问了这么一句,继而考虑着想要补充,改说她想了解一下前些天胡义的任务情况。
马良是个细心的,他察觉到了苏青的表情有点怪,但也正是这份细心,让他以为是通信员小豆说漏了嘴,于是转身诚恳道:“那天……连长和指导员真没喝多。只喝了一点,关键是他那时候太乏了。”
苏青无语,表情终于恢复了自然,心中却暗骂: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蛋!他得带坏多少人!连老秦他也不肯放过吗?
……
无名村,三连。
刚刚散了会,郝平问杨得士:“对团里组织的这场比赛怎么看?”
杨得士摘了眼镜放在衣襟上擦:“没啥看法,都有定数,说是比赛,其实团长已经分派完了。”
“说说。”
“射击,自备枪支弹药,卧姿五发立姿五发,取总成绩。这是团长故意打压小丫头,争取一二三连都有机会拿。投弹,比远;上次咱连的长胳膊已经露脸了,没悬念,这是团长送咱们三连个第一。拼刺,还用说吗?高一刀的独角戏,这是团长送给二连的。至于剩下两项,分别是推车和抬担架,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既是为了增加项目,也是给一连的机会。谁让九连人最少呢,他们分那么多手榴弹太占便宜了。”
郝平点点头:“差不多,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就是说,这次咱们三连有机会露个大脸。至少投弹这项目是咱兜里的,有个底了;潘柱子与高一刀相比实力到底怎样是个未知数,不过这得算个机会,如果能把高一刀打败,那收获可就不是一箱手榴弹的问题,那意义大了!至于射击……你觉得你有机会争下来么?”
杨得士看着窗外想了想:“不能保证。”
“丫头虽然是个好枪法,可是卧姿只有五发,那只占一半成绩,这就得反过来比,我不信你的卧姿射击比她的立姿成绩差。”
“不是丫头的问题,而是她会不会出场的问题,你别忘了,那胡义的枪法也不差,万一是他参赛呢?我没见识过,不敢保这个底啊!”
郝平眨了眨眼,他倒把这茬给忘了,平时来往得少,胡义又不是个爱炫耀的,根本摸不透。凭感觉,那胡义……枪法不会差,起码那是个抓枪抓了多少年头的家伙。
杨得士又道:“不管怎样,我也是想赢的!五个第一,咱们三连的目标必须定在保一争三!”
“这话没错!你看……这就要收拾收拾回团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找潘柱子给他鼓鼓劲儿?”
杨得士忽然笑了:“没必要吧?难道高一刀的名气还不够他做动力吗?”
……
酒站,秦优的小木屋,小火炉子烧得叫一个旺,柴在炉火中噼里啪啦响。
胡义破天荒没能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在破桌子侧边的板凳,翘着二郎腿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怀表玩。
秦优也没能坐在主位上,他坐在破桌子另一侧,与胡义对面,手里夹着根烟卷猛抽。
桌子下首一个长板凳并排坐着俩,是刚刚回到酒站的二排长石成,和三排长罗富贵,李响守在炉子边坐在块柴上当旁听生。
破桌子上首,是那扎辫子的,有板凳不坐,站着,小拳头在桌面上频频敲,领导范儿十足,仿佛她是连长兼指导员!
“能不能有点精神?能不能?我在说比赛哎?咋都不说话哪?骡子!再抠脚就给我滚蛋!”
罗富贵赶紧把摆在板凳上的脚放下,翻着熊眼对付:“这不是那天站的吗,我这不冻伤了吗,我是伤员啊大姐。再说这点事至于开会吗?我还以为是胡老大要开会呢,感情是你撺掇,有啥可说的。”
小红缨来气了,伸手去扯桌上的破缸子:“我今天……”
老秦赶紧拦了她一把:“丫头,既然你非要开会,那就得有个开会的样儿,这是干啥?赶紧放下,烫着人!比个赛的事,不叫事,你看你这……至于么。”
“比个赛的事儿?”小红缨的一双大眼立即改为面对指导员了:“老秦哎,你最愁人你知道不知道?都这功夫了你还叨叨和为贵啊?五箱手榴弹!要的是手榴弹!手榴弹!我红缨是那只顾争第一的人吗?啊?”
熊忍不住再次抬起眼,一脸虚心求教的贱相:“难道你不是?”
“……”
“不是……我那意思是说……不争第一你也拿不着手榴弹不是?对吧?还是得争,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