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望远镜,沉默注视了篝火方向了好一会,团长才说话:“连我都赶到了,他们的增援也差不多该到了,打不过去了。王来福。”
“有。”四连长听到团长忽然叫自己,敢接跨前一步。
“你的四连留在这给我继续打,怎么打随你的便,牵制着就可以,不要冒险,但是要设法让敌人看到你有一个连,给我拖到天亮之前。敌人的增援就算过来,我量他们也没有打出来的勇气。”
“是。”
“吴严,带上你的人跟我出发,绿水铺,急行军。”
下达完了命令,紧皱眉头的团长望东边的黑暗里看了一眼。但愿你胡义不是个死脑筋,我这个团长能做的,只有尝试打通绿水铺了,剩下的事,只能看你九排的运气!
……
一支队伍行进在夜色里,连背带抬十几个箱子,由落叶村朝南奔向绿水铺。
两个排的伪军到达了落叶村山口,从时间和规模上判断那是绿水铺过来的,于是九排向南出发了。很明显,原计划失败,现在只能靠自己。
一路匆匆,一路疲惫,在距离绿水铺不远的时候,亏得马良这个前导反应够快处置得当,背箱子带货的九排险些撞上了一伙迎面而来的伪军。
只来得及隐蔽在小路旁十几米,一队伪军匆匆与九排擦肩而过,规模是一个连,目标自然是落叶村山口,判断他们来自河口营。
有惊无险之后继续前进,当他们到达了绿水铺山口,九排全体再次傻了眼。
山口东西两面都点着篝火,炮楼今天完工,民夫们已经不见,不用再担心鬼子故技重施,可是……一个班鬼子和一个排伪军已经进驻炮楼,开始运作了。
宽阔的护壕围绕,火光中可见拒马和吊桥,在护壕内沿又加铁丝网一圈;炮楼三层,最顶端隐约有哨兵背着枪晃荡。如之奈何?
这情况,就算是不计牺牲玩命强打,说不定也能打到天亮,打得起么?
“撤。先回绿水铺。”胡义无奈地下达命令,九排的最后一个希望,是李有才。
……
没想到距离上次见面才几天,半夜三更又被胡义这个煞星给叫出来了。李有才十分不情愿地赶到了南边河岸,来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前。
“胡长官。呵呵,红姐也在?别来无恙啊?”李有才说着话朝黑暗里的小红缨扬了扬手。
小红缨只摆了摆小手,没说话,因为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
胡义开门见山:“帮我们过山口。”
“又过?前几天那两身衣裳你带来了么?那是我手下人的,得还!他们以为我输出去了,天天催着要我赎回来呢!”
“这次没带过来,下次再说吧。有办法让我们今晚通过山口么?”
“红姐小,不起眼,可是你得换身行头。”
听李有才这口气,看来是差不多,于是胡义回头朝后方低声命令:“休息结束,准备出发!”
话音刚落,稀里哗啦一阵响,二十多人走出草丛,连抬带背还带着十几口箱子。
“哎呀我去”李有才当场一趔趄,勉强稳住了无力的双腿,朝着胡义一摆手:“停!停停停。当我没说,这活儿也太大了吧?啊?我干不了。”
“干不了也得干,必须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这种情况下胡义只能从李有才这里下手,语气转冷,试图压榨出他的全部潜力。
“胡长官,你毙了我吧,我说真的。”李有才这时候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居然大义凛然地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膛:“来,把我这个汉奸锄了,省得皇军……啊不对,省得鬼子糟蹋我。来吧,我绝对不怨你。”
恐吓无效,胡义无语。
小丫头不满地说:“狗汉奸,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给我们帮这个忙?”
“那能一样么?你们这……这我怎么帮?甭管过不过得去,这阵势盖得住么?皇军绝对会要了我的小命,我跑不了。那我还不如让你们杀了我,兴许你们念着旧情下不了手,我还能继续活。”李有才的一番话也是直截了当,敢把不要脸放在明处说。
“李有才,你小子是真行。你回去吧。”胡义没兴趣为难他了。
“那我可真走了?”
“走吧,没你事了。”
李有才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叹了口气,胡义愁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九排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来源于绿水铺外,山口炮楼方向。随后枪声大作,机枪声加入进来。
胡义猛回过头,难道一连和四连也打到这里来了?真的要攻坚么?
夜色,似乎更黑了……
第247章 呼喊()
飞翔的子弹在呼啸,一排排的呼啸,其间曳光弹不时划过夜幕,头顶持续着破风声,身边持续着着弹响。吴严趴在黑暗里,看着炮楼射击孔里的闪亮火舌,看得透心凉。
不算炮楼里那些散射的步枪,歪把子轻机枪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挺,没料到还有九二式重机枪一挺,这是炮楼完工后被加强的。
尽管有黑暗掩护,尽管三挺机枪是在盲射,一连战士也牺牲了好几个,没算受伤的,火力太强大了,距离百米多远,尽管趴着,爬着,也架不住机枪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扫。
“机枪!给我继续打!机枪!”吴严扯开喉咙向侧面的黑暗中嘶喊,但是没有任何回应,终于意识到两个机枪手都挂了,转而命令身边的战士:“过去接替机枪。”
两个战士在子弹呼啸声中爬向黑暗,过了会儿,一连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终于又开始响,弹道扑向炮楼上的火舌位置,一个弹夹还没打完,炮楼上的轻重机枪立即向着一连的机枪火舌招呼过来,弹幕如雨,打得那一片范围里落冰雹一样的哗啦啦响,转瞬,一连的机枪又没动静了。
得到了短暂的喘息间歇,排长铁蛋带着身边的战士快速向前爬着,可惜,只前进了十几米,炮楼上的机枪弹道又开始乱糟糟扫射过来,四下里噼噼啪啪乱响,偶尔伴随着有人中弹的闷哼声。
感觉到自己爬进了一个浅坑,铁蛋就地停止,十分无奈。这就是火力,敌人根本没有弹药数量的概念,他们不知道八路有多少,所以只能不停地扫,不停地打,他们的目的是撑到增援到来即可,所以肆无忌惮挥霍着,用子弹换时间。
……
东侧,九排气喘吁吁向着炮楼开进。
距离五百米,箱子被扔下了,同时从三班里留下个人向后观察。
距离三百米,小红缨吴石头和李响被要求停止隐蔽。留下丫头是为了她安全,留下李响是因为掷弹筒对炮楼没有任何作用。
距离二百米,一班向左,胡义和罗富贵带着机枪向右,两侧拉开做压制准备。
距离一百米,马良的三班停止下来,做支援和补充准备,看着刘坚强带着被临时配给十颗手榴弹的二班往前继续摸。
枪声急促纷乱响成一片,炮楼里的注意力被西侧的一连拉住了,观察东侧的哨兵只能看到护壕外的篝火光亮范围内情况,剩下的全是漆黑,满耳朵枪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即将爬进火光照亮的范围,刘坚强示意手下人停止,他自己继续向前爬,直到光线边缘,停止,摸出手榴弹,第一个麻烦,便是护壕外的那堆篝火。
拧盖子扯绳挥臂一气呵成,三十米左右距离,运气不错,第一颗手榴弹就滚落在篝火边。
轰瞬间漫天璀璨,扬起火星之雨,洋洋洒洒,仿佛平地绽开了焰火,瑰丽一片。
这一瞬间,西侧,团长意识到了九排果然在,但是情况依然不乐观,纵然两面打,这个钉子也未必拔得下来;吴严呼出一口大气,无论如何,疯狂压制西侧的火力总要抽出一部分回头了,举步维艰的一连将会减轻压力。
机枪枪托已经靠上了肩膀的胡义眉头紧锁,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出来了,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两挺,就算是借着黑暗,西边的进攻也会被压得抬不起头,这一仗很难,不该打。但是对面在打,那九排这边也必须上,不想打也得打。
这一瞬间,炮楼里也意识到东边居然来了人,火星满地闪闪点点,没了光线,什么都看不见。
歪把子机枪掉过了头,开始向着东边的黑暗里狂扫,一部分步枪也放上了东侧射击孔,噼噼啪啪地一通放。
胡义的机枪跟着就响了,歪把子火舌附近的射击孔范围上,流弹纵横交错撕扯着坚硬墙体,歪把子机枪暂时哑巴了。
最后一颗子弹出膛,胡义扯下机枪就是一个横滚,同时低喝:“向右,走。”话落后才注意到,罗富贵早往右挪出一块去了,哪还用得着催?
歪把子重新开始嚎叫,朝着胡义刚刚射击过的位置猛打,这时左边响起了一排枪,接着第二排,然后第三排,压得歪把子机枪刚刚打出十几发子弹又停下了射击。缩了一小会再探上射击孔想要继续,结果枪口焰一亮,东边的那挺机枪立即把第二个弹夹全送了过来,射击孔附近被打得飞灰跳土乌烟瘴气一片。负责向东射击的鬼子和伪军们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
一挺歪把子被压住了,被胡义和一班交替,打成了结巴,只有零星的步枪在胡乱射击。刘坚强朝后喊:“二班准备跟我上!”话落后爬起来,猫下腰准备往三四十米远的护壕边缘冲,忽然发现炮楼顶端的垛口后似乎有人影晃,紧跟着有一点火光在炮楼顶上亮了起来,随后打着旋转着圈儿飞出垛口。
手榴弹?不可能!手榴弹哪还有着火的?尽管看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刘坚强还是再次卧倒了,同时喊:“隐蔽!”身后的几个战士霹雳噗通一片匆匆卧倒响。
那一点火光落地,哗啦清晰的碎裂声传来。
呼火焰瞬间升腾。
有伪军扔下了一个简易燃烧瓶,摔碎在护壕外,篝火熄灭的位置附近,瞬间照亮出一大片范围,燃烧在地面上,燃烧着泥土。
眼睁睁看着前方的火光,刘坚强咬牙切齿也没辙了,油是很难炸灭的,何况摔成了一大片,重新有了光线,没法往前推了,并且推过去就是护壕,再接下来是铁丝网,什么工具和准备都没有,前途一片灰暗,怎么办?
……
听着机枪疯狂响,看着火光狰狞的烧,黑黝黝的坚固炮楼巍然耸立,仿佛巨兽站在夜幕里得意地笑,陆团长一直紧攥的拳头松开了,朝吴严命令:“撤。全体撤退。”
“团长,可是九排还在那边!”
“不能再打了,再打九排就得搭进去。撤,执行命令。”
打了这么多年,能打成团长,是因为从来不会打昏了头。没料到这个炮楼已经修建得这么完善,连重机枪都抬进去了,明知可能打不动,还是命令打了,尝试了。陆团长这么做不单单是试图接回那些物资,更重要的原因是九排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崽子,不能让九排寒了心。
但是现在九排也加入战斗了,一连在自己的掌握内,随时可退;对面的九排却无法控制,他们很可能因此陷进去,再也走不了。政委也说过,宁可物资损失掉,也争取把九排拉回来,现在看来,撤出战斗起码九排还在,虽然一时没法回来,起码还在,这才是关键。
……
二班的战士们已经靠近了刘坚强附近,马良带着三班在二班侧后又悄悄向前了一段,石成的一班和胡义的机枪交替着拼命往炮楼上压制。
火焰一直不灭,等不起,刘坚强再次摸出手榴弹,炸灭多少算多少了,刚刚捏开手榴弹盖子,突然听到西面似乎有呼喊声。炮楼上的机枪一直在疯狂响,嘈杂得听不太清楚。
努力竖起耳朵,那呼喊声似乎越来越大,好像是好多人同时在大声呼喊,一遍又一遍,逐渐变得整齐划一,终于超越了枪声的喧嚣,使刘坚强听清楚了内容,整个二班都听清了,然后三班也听清了。
“……九排,撤出战斗。九排,撤出战斗……”
那是一连全体的呼喊,回荡在机枪的嚎叫声里,回荡在漆黑的夜空,听在刘坚强耳中,偏偏觉得激越昂扬,排山倒海。
逐渐的,连炮楼里的枪声都停了,敌人惊讶了,迷惘了,他们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伪军们大眼瞪小眼,九排?是个啥?做什么孽了这么多人喊他们?鬼子们傻咧咧听了半天,这好像不是劝降,土八路不会这么幼稚,一定是打不过了改骂人吧?
于是所有的枪声全停了,只剩下整齐划一的呼喊声,一遍遍重复着,砸进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回荡。
明明是要求撤出战斗,在九排所有人听来却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热,莫名地热,甚至开始悸动。目光透过火光,越过壕沟,穿过铁丝网,投入西面的深深黑暗里,那是独立团,那是战友们的叮咛,和祝福!
胡义明白了,团长在对面。吴严谨慎,守有余攻不足,修改计划从落叶村转而来打绿水铺,他没这个魄力,这只能是团长的手笔。用这种联络方式告知九排撤出,放弃物资进山的行动,更是团长才能决定的。
够了,足够了,能在这样一个团长手下战斗,不屈。
“徐小。”
“有。”
“上去通知二班三班,撤。”
这个硬钉子不用啃了,但是胡义的心里仍然紧着,眼下九排回不去了,那么下一步呢?该怎么办?夜色漆黑,有云,连颗星星都看不见,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没有头绪,没有方向……
第248章 夜半歌声()
绿水铺以南,河岸附近,一块干燥的小高地。
一个军人背着步枪静静伫立在黑暗里,似乎抬起了手。
咔嗒清脆微弱的金属声,怀表表壳轻快地跳起来,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没有光,他却仍然习惯性地看了看,然后重新把怀表收起来。现在也许是一点了吧,要么就是一点半,他心里这样想。
不远处有锹镐声在响,听那声音既有挖掘也有填埋,那是九排的战士们在埋那些箱子,继续带着是累赘,下一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就近先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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