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时候宣我进宫,不用说,打皇孙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过去传旨人都是王安,他与我关系还算可以,今日却换了李恩的人,不知是不是有点不妙?”一路上王兴心思不定,有心打探一下皇帝的态度,一来跟李忠不熟,二来觉得李忠这样的小太监,也未必知道内情,所以干脆就不问。
李忠有心在王兴面前买好,王兴却一直不问,他倒沉不住气了。待进了宫,李忠悄悄地说了一句:“皇爷不大高兴,王大人还需小心在意。”
“谢谢李公公。”王兴小声地道了声谢,心说:“皇帝的真正想法要是能让你这样的小太监知道,那他这皇帝当的也太失败了。”
虽是如此,毕竟心里没底。
王兴随李忠来到启祥宫,见皇帝朱翊钧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案之后,心说:“什么意思?看这样子不高兴啊?莫非自己打朱由校手板的事真惹他不高兴了?”
加上李忠的提醒,心里更加惴惴不安,跪倒叩头,说话时就有些底气不足:“臣王兴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兴,你竟然敢打皇孙,是恃宠而骄还是藐视皇家威严?”朱翊钧也不叫起,说出话来声音冰冷,王兴直感到一股寒意逼来。
“恃宠而骄?还藐视皇家威严?扣的帽子不小。不就是老师打学生手板吗?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就这点子事还上纲上线,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王兴心里直嘀咕,却是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嗯?怎么不回话?”朱翊钧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回皇上,微臣无话可说。”
“为什么无话可说?可是知错了?”
“皇上,皇长孙已经十二岁,九岁进学,三年时间竟连三字经都背写不下来。本来九岁进学就已经很晚了,如今再不奋起直追,恐怕皇长孙的学业就废了。微臣承皇上青睐,忝为皇长孙老师,自当尽职尽责,这才打了皇长孙手板。皇长孙得臣责打之后,已坚向学之心,如此以往,微臣有信心教导他成才。”
说到这里,王兴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也顾不得是否君前失仪了,抬起头看着朱翊钧道:“皇上,微臣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居心叵测之人或有其它解读,那微臣也没有办法。如今皇上以此见责,微臣所以不敢回话。”
“嚯,你的意思是说朕是居心叵测之人?”
“臣没有那个意思,臣恐皇上受了小人蛊惑。”
“告诉朕这个消息的是郑贵妃,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小人?”
“不不不,郑娘娘待微臣如同子侄,焉能害臣?臣焉敢如此不敬?”
“就算你说的对,那也不一定要打呀,还可以有其它惩罚的法子可用,你为什么不用?可见还是藐视皇家威严。”
“骄枉必须过正!严师才能出高徒。皇上如不同意臣的做法,大可免了臣职;但若皇上不免臣职,微臣以后还是要打。”
王兴抗声说道。
“怪不得寿宁公主说你就是一头犟驴!你是真犟!行了,你的忠心朕已知道了,起来吧。”朱翊钧道。
“啊?皇上,这样就完了?”王兴愕然抬头,看着皇上说道。
“怎么?你还想让朕打你板子,成就你忠臣之名?”朱翊钧笑吟吟地说道。
“哎哟,可把我吓坏了。”王兴在李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故作害怕的样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行了,别装样子了,你还怕?连朕你都敢顶,朕看你是不怕的。”
“微臣岂敢?”王兴连忙躬身逊谢。
“好了,王兴,来,扶朕出去走走。”朱翊钧招呼王兴道。
王兴连忙过去,扶住他的右臂。
朱翊钧的左腿行走不便,一瘸一拐的,在王兴看来,这就是后世的偏瘫。左边瘫,其实是右脑的神经出了问题,虽走路不便,但不影响说话。
出了启祥宫宫门,两人在空旷的院子里慢慢踱步,李恩和侍卫等跟在十几米之后。
“王兴啊,你有一句话说的对,郑贵妃待你如子侄。其实朕也是待你如子侄。”
“是,皇上,臣知道。”
“朕老了,不知道哪天就去了。所以,最近老是思前想后。”
“朕即位之初,也是雄心壮志,欲革除弊端,重振大明。当时朕的老师张居正大兴改革之风,国力确实大振。当时他权倾朝野,遭了小人的忌,于是拿他未丁忧这件事大做文章。当时,朕也忌他权力太大,怕他威胁到皇权,于是就有意地推波助澜,终于在他死后,把他整臭了。现在来看,他的确是有功绩的,得到那样的待遇是不公正的。毫不客气地说,现在朝庭在钱粮方面,还是吃他执政时的老本。不过,现在吃得也差不多喽。”朱翊钧像个老人一样,絮絮叨叨,开始追思往事。
“皇上,您既然知道这些,当时为什么还那样做?”王兴问道。
“权。说到底还是权。他的做法不符合中庸之道,太过激进,不仅仅极大地侵害了士大夫的利益,还极大地限制了君权。触碰到了这两样,他能得了好去?”朱翊钧看了王兴一眼,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第181章 赏赐二百五()
听了朱翊钧的话,王兴默然不语。
是啊,历史上哪一个改革家不是权倾朝野,又有哪一个改革家得了好下场?商鞅、晁错、王安石,当然还有张居正。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触碰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他们反扑起来,能让你落个囫囵尸首就不错了。
“等到把张居正的势力削除得差不多了,又遇到了一个难题,你也知道,就是立太子的事。为此,朕跟群臣斗了二十多年,终是没有斗过他们。”朱翊钧继续说道。
“在这件事上,朕到现在都不明白。不光是私心作怪,也不是朕心存偏袒,洵儿的确比洛儿聪明,假设让他俩一人治理一个地方,朕敢保证,洵儿定比洛儿强上百倍。假如让洵儿当太子,朕定会好好培养,给大明一个贤明的君主。可群臣就是不答应。”
“听说,你对人性的看法是有阴阳之论的。按你的说法,立爱不立长,这就算朕的阴吧。孤阳不长,孤阴不生,阴阳调和,才能万物葱茏。你的这个说法,朕深有体会,也深表赞同。”
听了皇上的话,王兴不禁心里一惊。阴阳之论,是自己跟孙承宗、徐光启说过的话,怎么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了?当然,先前也跟太老师讲过,莫非是太老师写信告诉皇上的?
“你不用犯嘀咕,你的这个说法是老师说给朕的。”似乎看穿了王兴的想法,朱翊钧说道。
“老师的做法正契合了你的理论。他能照顾到朕的阴的一面,而不光是单纯强调阳的一面。协理阴阳,本就是宰相之责,说起来,老师才是真正的相才啊。”
从安保的角度出发,皇宫大内不允许有大树,但作为观赏的小树和花草还是不缺的。
朱翊钧和王兴走到一个小花圃前,君臣二人站在那里说话。
“为了一已之私,与群臣斗争了这么多年,朕也累了。朝庭现在的情况朕是深知的,吏治腐败,财力匮乏,外患未靖,内乱不断。但朕年事已高,精力不足,再也无力去治理这些了。”
朱翊钧看了看十几米之外的李恩和侍卫们,对王兴说道:“朕这些时日一直在反思,怎么给自己找理由,朕都算不上一个好皇帝。后世史书上,一个昏君的评价是跑不掉了。”
这话王兴真不好接,有心说皇上不是昏君,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想了想,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哄一哄他,让他高兴高兴吧,对一个老人,何必再较劲呢。再说,看他的样子,也已是后悔了。
“皇上,臣刚入朝堂,有些事还看不透,也说不准,自是不敢胡言乱语。但,以臣看来,就是小户人家,老人对子女也有偏有向,也不能说十个手指头一般齐。皇上所为,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父亲偏向小儿子一点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过错。”王兴绞尽脑汁,想了这样一番说辞。
“哈哈哈,王兴,你说得太幼稚了!天子无家事,小户人家做的,贵为天子,却是不能做的。嘿嘿,知道你是安慰朕,朕就当子侄辈为了哄朕高兴的说辞吧,你这份心,朕取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思前,朕得出一个结论,天子不该一味按自己的好恶来,还应该遵从天下人都认可的道理,尤其是文人。那么想后,朕却是深深的担忧。不是看不起洛儿,知子莫若父,他这些年沉溺于酒色,自保的心思以为朕看不出来?殊不知,他愈是如此,朕愈是看不起他。哼,太过软弱!朕有意纵容太监们克扣慈庆宫各种用度,内心深处是盼着他来朕跟前大闹一番的,如果那样,说明他还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一个有尊严的太子,可一味自保,扮可怜相给朕看,也给群臣看,陷君父于不义!他若能治理好天下,那才怪了!”
朱翊钧说着,语气越来越冷,眼里闪动着讥诮的寒光!
皇帝虽老,但心思仍是剔透。
王兴心想:“如果把心思用在政务上,这个人肯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可是,太过偏执。好像他们老朱家,很正常的皇帝还真不多,正德如是,嘉靖如是,这一位也如是。难道,他们的血液里流着偏执的因子?”
“朕不看好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校哥儿跟他那个蠢爹一样,别的没学会,小小年纪,竟然也学会了韬光养晦!令朕欣慰的是,校哥儿人还是非常聪明的,就像一块未曾打磨的璞玉浑金。”
“王兴,朕把你派去詹事府,专司皇长孙教导之务,就是想让你去打磨校哥儿这块璞玉,以免大明天下毁于朕的子孙手中,如果那样,朕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也是无颜见列祖列宗的。”
听了这话,王兴心说:“有这样的觉悟,早干什么去了?要是真担心祖宗江山易手,早就该振作了。还说什么朱由校是璞玉浑金?九岁才让他进学,你就是这样把孙子当希望的吗?骗鬼呢?”
“你做的对,他不好好读书,就该打他手板!要不是视朕为君父,又深悉朕的苦心,是断不敢为的。敢作敢为,凭本心做事,朕就取你这一点。”
朱翊钧许是站得累了,边说边回身往宫里走。
“微臣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既蒙皇上看重,将教导皇孙这样的重务交到臣的手上,臣自是竭尽全力做好。说起来,臣也是鲁莽,弄不好有些文臣或者太监宫女,心里肯定笑话臣是个二百五老师哩。”
王兴边陪他走回宫,边讪讪地说道。
“哈哈哈,恪尽职守,二百五就二百五,没有忠心,没有魄力,这个二百五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朱翊钧听了王兴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也罢,为了表彰你这个二百五老师,朕赐你一样东西,看谁还敢拿这件事说嘴!”
朱翊钧说完,让李恩拿过一件东西来,王兴看了,心里顿时一喜:“有了它,跟持有尚方宝剑一样,看谁还敢冲我呲牙?”
第182章 兄友弟恭(一)()
朱翊钧让李恩拿过一把黄绫覆面的戒尺,说道:“王兴,楫哥儿已经八岁、检哥儿也已经六岁了,朕意让他们也跟你读书吧。另外,朕赐你这把戒尺,校哥儿或者楫哥儿、检哥儿哪个不上进,你就替朕好好地教训!”
“谢皇上!”王兴从李恩手中接过戒尺,心中大喜:这说明,自己的鲁莽一打,皇上从心中是完全认可了,并把教训的权力进一步合法化。嘿嘿,朱由校、朱由楫、朱由检你兄弟仨要是不听话,那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打你们手板了。
不光如此,以后哪个不开眼的敢惹老子,老子就用这把戒尺揍他,管你是王公大臣还是外戚显贵,这是皇帝亲赐,就如皇帝亲临,哪个敢不服?
王兴怀抱着御赐戒尺乐滋滋地出了宫门,一路上,甭管认识不认识,见人就点头打招呼,还特意把戒尺上的黄绫露出来,深怕别人不知道。
显摆?对,就是显摆,这个必须有,必须让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到了府里,又跟申绍仪、李青、秋韵等妻妾显摆了一阵,毫不犹豫地收进了魔盒。这个必须随身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可不能供奉在家里,没得浪费了它的实用价值。
朱常洛共生了七个儿子,立住的只有长子朱由校、三子朱由楫和五子朱由检。
朱由楫之母王选侍,居勋勤宫。
朱由检生母刘氏,初为淑女,生下朱由检以后不久即葬逝,后由选侍李蔷薇抚养,居于昭俭宫。
朱常洛有两个姓李的选侍,一个是李蔷薇,一个是李莲芯,史称为“东李”、“西李”。
太子妃郭氏丧后,一直没有再册封他人,慈庆宫其实缺少女主人。
李蔷薇位份在李莲芯之上,但因她少言寡语,不爱逢迎,不得朱常洛宠爱。再说,李莲芯是郑贵妃的人,朱常洛即使心里不喜,也得宠她三分,更何况,李莲芯貌美不说,性子活泼,也确实让人喜欢。
有背景、有势力,本身长得又招人爱,得了宠的李莲芯自然成了慈庆宫的实际女主人。
后宫的人都知道,嫔妃大约有这么几种下场:
一、生有儿子的,如儿子即位当了皇帝,那么她可以当皇太后,尊荣一生;儿子未当皇帝的,在自己的男人皇帝死后,可以跟儿子去住。这两种情况,当然是最好。
二、未生有儿子的,皇帝死后,品级高的,比如贵妃,可以进位太妃,享受宫里的供奉,但大多是晚景凄凉;品级低的或出家为尼,终日为死去的皇帝祈福;或在宫里别居,孤老一生。想跟平常人家一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那是想也不用想。
所以,后宫嫔妃有无儿子,那是区别很大的。二李都没有亲生儿子,将皇孙养在自己名下,以后也算有靠,由此可见朱常洛对她俩还是非常宠爱的,只不过,宠爱有所区别罢了。
人心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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