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身康体健,并无任何病症,闲暇之余,时常感念皇恩。这次没有写来书信,倒是派了老管家和我的弟子前来祝寿。”他可不敢把申时行的书信拿出来让陈矩看,那里面有许多言语是不能示人的。
“说起这个弟子,还是家父在家代我收的,说是代子收徒,其实是他亲自教导。”申用懋说道。
“哦?阁老致仕多年,从没听说收弟子的事。”陈矩说道。
“是啊,这是唯一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申用懋说道。
“那这么说,你这个弟子肯定十分优秀了?”
“多优秀不敢说,昨天小儿考较他学问,却是败下阵来。”
申用懋说完,接着把申绍芳对王兴的考较说了一遍,当然,那段关于孟子的较量是不能说的,一来关碍女儿清誉,二来王兴的话太过离经叛道。
陈矩既是秉笔太监,肚子里肯定有些墨水,听了王兴的几首诗,自然牢牢记到心里,回去好禀报皇上。
“既是阁老看中的人才,定然错不了。不知他今年多大年纪。”陈矩问道。
“十四岁,现为童生,明年考院试和乡试。”申用懋介绍道。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华,作养几年,定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啊。”陈矩赞道。
“说起来好叫厂公笑话,这孩子年龄虽小,却似已看透世情,不肯入朝为官,只想做生意,过富翁生活。参加院试和乡试,也是家父所逼。家父让家人捎来一句话,想让我设法打消他的这个念头。”申用懋说道。
“哦?这是为何呀?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哪个读书人不想光宗耀祖,名垂青史?他小小年纪怎么如此颓废?”陈矩奇道。
申用懋斟酌了一下词句,想想怎么把王兴的意思表达清楚,还不至于太过得罪人。
许久方道:“他的意思是朝中衮衮诸公只知党争,只顾小集团和个人利益,不把国家大义放在首位,他不愿置身其中,与之同流合污。”
“啊?”尽管申用懋用词已经十分谨慎了,但这番言语说出来,还是惊到了陈矩。
如此尖锐地评判朝中文官集团,恐怕除了皇上,这个王兴算是第一个人吧?不过,这个论调皇上一定喜欢。
“厂公,想不到吧?就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也不知怎的,家父竟然还对他十分赏识?”申用懋无奈地苦笑道。
“此子不俗,此子绝对不俗。阁老那是什么人物?目光如矩,就连皇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说,除了申阁老,再无一人能趁他心怀。”陈矩说不出其中的理由,只是下意识觉得王兴的见识不俗。
陈矩又和申用懋谈了一会儿,见再无其它讯息,就起身告辞,趁着夜色回到皇宫,向皇上复命。
万历皇帝之所以跟文官集团决裂,是他真切地看清了文官集团争权夺利的嘴脸,目的是要限制皇权。他虽然贵为皇帝,但也不能把所有文官一网打尽,那样谁还来帮他处理政务?
他不上朝,不廷推,不补缺,不选官,跟文官集团死靠,但并不意谓着不处理政务,相反,所有奏折他都会一一处理,跟文官集团治气,也不能丢了祖宗基业啊。
这不,天色已晚,他还在乾清宫处理政务。
听到小太监禀报,说陈公公求见,他连忙说道:“宣”。
陈矩来到万历皇帝身前,跪倒磕头:“万岁,奴才前来复旨。”
“快说说,老师可有讯息?”万历皇帝朱翊钧问道。
陈矩记忆力和口才都很好,把和申用懋见面的情况一一说了。
朱翊钧听完,从龙书案后站起来,吟了一遍王兴的那首赞申时行的诗,咀嚼其中含意:“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嗯,老师被迫离京,仍然心系朝庭,晚年为朕作养人才,这首诗评得非常精当。”
“另外两首也是不俗,竹石一诗当是自称有气节,论诗一诗似评似自我激励。诗言志,单从诗里的含意来说,这个王兴应该是胸怀大志且意志坚定的人物,怎会有避世之心?”
他哪里知道,王兴只顾装逼了,哪里去想诗言志的事?
“文官只知党争,只顾小集团和个人利益,不把国家大义放在首位。他真是这么说的?”朱翊钧问道。
“奴才听申用懋转述的,并没有跟这个王兴见面。”陈矩说道。
“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个人的话让朕感觉舒服。陈矩。”
“奴才在。”
“这个王兴你多注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见识不凡。如果真是大才,朕定不负老师之望!”
“奴才遵旨!”
第47章 贺客盈门(一)()
却说王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皇帝的注意,见天色已晚,再无客人登门,就想回西跨院用饭休息。
这时,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丫环走了过来,冲王兴一福,道:“王公子,奴婢紫晶,是三姨娘的丫环。三姨娘吩咐,如公子忙完,请至房中相见。”
三姨娘就是申绍仪的生母庞氏,此时见招,肯定是为了闺女。
王兴忙道:“烦请紫晶姐姐带路。”
“公子,请。”紫晶说完,在前面带路,往庞氏住的东厢房走去。
明代男女大防观念还不是很严重,到了清朝,才把朱子理学的观念发挥到极致。庞氏作为申用懋的妾,其实只能算半个主子,在主子面前她是奴才,在奴才下人面前她是主子,王兴作为申用懋的弟子,论身份在申府算得上半个主子。要是在清朝,庞氏虽是申绍仪的生母,私下与王兴见面也会遭非议的。
进了东厢房,庞氏见王兴到来,作为申用懋的妾,她可不敢摆主人架子,连忙敛衽一礼:“王公子万福。”
王兴不敢受她的礼,连忙避开,然后一揖,道:“庞姨不可,我是晚辈,怎敢受您的礼?请安坐。”
庞氏见王兴对自己如此礼貌,自然是因为仪儿,也就不再客套,说道:“王公子,请坐。”
紫晶搬过一个绣墩,王兴道:“谢谢紫晶姐姐。”,侧身坐下。
庞氏打量着王兴,见他生得相貌俊美,举止大方得体,真是越看越喜欢。
王兴也偷觑了一眼庞氏,见她明眸善睐,双腮微红,头发乌黑,鬏髻高耸,颇有姿色,周身上下透着成熟女性的魅惑,只是髻上钗环简单,只是插了一根银簪,没有刘氏、孙氏头面首饰华贵。
稍一琢磨就知道了其中因由,刘氏、孙氏都有女儿出嫁,她们珠光宝器,自是女儿所赠。
想到此处,王兴心里说:“我未来的丈母娘,穿戴怎么能比她们差呢?这不是打我这女婿的脸么?”他也不想想,跟申绍仪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认了丈母娘了。
王兴正在为准丈母娘不平,就听庞氏说道:“王公子,六小姐性子外向,刁蛮顽皮,你可要多担待一些。”
王兴道:“我与仪妹性子相投,感情颇深,互相照应,庞姨不必挂念。”
接着,王兴就说起了申绍仪在周家村的事。
听说她经常女扮男装,也是由此两人才得以认识,继而得到申时行的赏识,庞氏心里说:“看来两人还真是有缘。”,脸上则带出了欣慰的表情。
“王公子,她一个女孩子,年纪小,不懂事,麻烦你以后多照顾她。”
“那是自然,庞姨请放宽心。”
说完这话,王兴知道自己该告辞了,手伸入怀中,意念一动,拿出两个锦盒,双手举过头顶,说道:“这是一盒金银,一盒头面首饰,请庞姨笑纳。”
庞氏作为妾室,月例银子只比丫环多一点,手头实在说不上宽裕,而且还要攒钱,等申绍仪出嫁时,自己怎么也得添几件嫁妆,也是当娘的一片心意。所以,平时都不舍得置办衣服首饰。
王兴以金银和首饰相赠,显然是看到了自己衣衫朴实,钗环简单,庞氏感觉到了王兴的细心,心里非常高兴。
她假意推辞道:“王公子心意我领了,你不日就要还乡,路上还要花费。”
“庞姨,盘缠已经留出来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请再勿推辞。”王兴说道。
“那我就生受了。”庞氏说着,示意紫晶上前接过两个锦盒。
王兴走后,庞氏打开两个锦盒,发现一个盒子盛的全是金子,约有五十两,另一个则是珍珠玛瑙碧玉簪等,名贵之极。她心中大喜,心想:“老太爷选的这个女婿真是不错,刘氏、孙氏已徐娘半老,硬是靠着珠光宝器的打扮在老爷面前发骚。哼,以后我也打扮起来,看你们还骚得起来不?”
王兴辞别庞氏,回到自己住的西跨院,申忠早就令人送来饭菜,李瑞伺候王兴吃过,考虑到明天还要早起,王兴洗了洗就睡下了,迎来送往太累人,不多时他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王兴早早起来,洗漱完毕,先到主院给老师、师母请安,然后回来用了饭,就又回到主院,跟申绍芳一起,仍然扮演迎来送往的角色。
今天来给申用懋祝寿的已经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了,除了他的同年就是他的下级同僚,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同学和同事。
最先到的是申用嘉的儿子申绍芊,他从广西赶来,路途遥远,尽管早早就已动身,也才在今天一早堪堪赶到。
申绍芊十八岁,长得浓眉大眼,高大魁梧,皮肤黝黑,脸上满是汗水,衣衫上也满是尘土,显是怕误了给大伯祝寿,所以赶路急的缘故。
申绍芊见到申绍芳,上前一躬,道:“哥,我没来晚吧?”
申绍芳上前扶住他,打量了一眼,心疼地说:“芊弟,你看你,赶这么急干什么?都是至亲骨肉,就是晚个几天,你大伯还能怪你不成?”
“哥,大伯待我如子,要是晚了,错过了日子,就是大伯不怪,我心里也是难安。所幸紧赶慢赶,没误了事。”申绍芊憨厚地说道。
“芊弟,来,我给你介绍一个兄弟。”说着,他拉着申绍芊对王兴说道:“任之,这是我二叔家的芊弟,你得叫哥。”
又对申绍芊说道:“芊弟,这是你大伯的弟子,叫王兴,字任之。”
“芊哥,你好。”王兴连忙作揖打躬。
“任之,你好。”申绍芊也是作揖打躬。
“你俩既然见过礼了,就都不要客气了。芊弟,你先去去见父亲母亲,回头等消停了,咱们兄弟再叙话。”申绍芳说道。
“好,哥,任之,我先去了,见过大伯伯母,我再过来。”申绍芊冲两人一拱手,带着两个家人,抬着礼盒,往院里去了。
送走申绍芊,申绍芳的大姐夫解学龙、大姐绍春,二姐夫张云起、二姐绍华,三姐夫周景、三姐绍秋,四姐夫方世鸿、四姐绍贤,妹夫孙士霖、五妹绍容,相继到来。
申绍芳见到姐姐和妹妹,自是非常高兴,热情地打招呼,并把王兴介绍给大家。
王兴注意到,申绍芳对申家的五位姑爷态度各异,对解学龙、周景、孙士霖都是非常热情,唯独对二姐夫张云起、四姐夫方世鸿态度冷淡,却不知是何故。
第48章 贺客盈门(二)()
接下来给申用懋祝寿的已经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了,除了他的同年就是他的下级同僚,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同学和同事。这些人中官职最大的是主事,没有一个官职大过他。
在这些人中,王兴记忆中的历史名人,只有一个,就是现任礼部主事温体仁。
温体仁今年已经四十岁,面白短须,双目有神,与人说话,总是面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感觉非常舒服。
王兴想,这应该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情商很高,不知为什么,历史上对他评价非常低。
申府也是三进院子,第一进早就收拾出来,以待客之用。申用懋携申绍芳在正房招待官场同僚以及同年好友,有带女眷的,加上已经出嫁的五位姑奶奶,则在后花园凉亭摆了一席,沈氏坐陪,申绍芊和王兴则在西花厅招待五位姑爷。
申家是显赫门第,申时行、申用懋、申绍芳一门祖孙三进士,也是士林佳话。
申家的五位姑爷也都是不俗。
解学龙和孙士霖都是南直隶人,其父都是申用懋的同年,当然现在解学龙的父亲已经去世,孙士霖的父亲早就致仕。而张云起的父亲则是吏部郎中张至发,方世鸿的父亲是方从哲,周景则是国子监祭酒周如砥的次子。
解学龙、张云起、孙士霖都是举人,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周景虽是大学校长的儿子,却只是个恩荫贡生,不是正牌子出身,方世鸿也是个附贡生。
在坐的人都是申用懋的子侄辈,至亲,除了张云起外,其他人都是谈笑风声。渐渐地,王兴品出不同的味来。
“最大大不过姑爷,最小小不过外甥”,中国人对姑爷那是非常尊重的,所以,解学龙和张云起做了主位,王兴最小,只有敬陪末座的份。
解学龙、周景、孙士霖说话温文尔雅,既不多话,也不抢话,而张云起则一脸严肃,有答无问,只顾自己吃菜喝酒,很少与人交流,古板无趣,一副欠揍的样子。
而方世鸿则举止轻浮,言语粗鄙,浑不顾忌自己的身份,经常不顾形象地大声说笑。
却也奇怪,张云起一副目无余子的样子,似乎对这粗鄙的方世鸿的态度与众不同,偶尔望向他时竟然偶有笑意。
申绍华、申绍贤都是嫡女,与申绍芳姊弟三人同为沈氏所出,张云起对待方世鸿与他人不同,王兴以为两人是因为妻子之故,所以比之他人更亲近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为什么申绍芳对待这两个亲姐夫却态度冷淡?
“鹏举贤弟,听说令尊大人将要担任明年会试主考官?还要起复入阁?”解学龙问道。
鹏举是方世鸿的字。
听到解学龙如此一问,王兴注意到,张云起眼里有了热切的光芒。
方从哲早年曾任国子监祭酒,当时的秉笔太监田义想为自己的侄子谋官,求到方从哲门下,被方从哲拒绝,田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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