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看到众人难堪的表情,心里直叫痛快:“妈的,用这样的酒菜招待钦差,还假撇清,拿个‘扒鸡’当好东西,人家王大人没吃过烧鸡是怎的?王大人别看年轻,这话说的可是软中有硬,不简单!这回看你们怎么收场?”
其实,他真是误解王兴了。也难怪,他一个太监哪里能明白王兴的情怀?
王兴虽然算不上好人,但对老百姓确实是充满了极大的同情。
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用自己的劳动和汗水供养着所谓的上层社会,还要忍受着上层社会的盘剥。他们逆来顺受,只要能活下去,就不会反抗。年景好的时候还行,一旦遇到年景差的时候,活下去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成了难以实现的奢望。
身居上层社会的官绅,居豪宅、穿华服、吃美食、饮玉酒,没有仁心善举,缺少同情正义,似乎永远都不想他们的财富何来?似乎永远都看不到这种不公平的存在。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当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愿望得不到满足,当社会的不公平达到一定程度,老百姓的怨愤得不到渲泄,就会反抗。
到那时,官绅们,你们还能悠哉悠哉地坐在船上看风景吗?
所以,王兴说那些话,部分原因是官场表演的需要——作为赈饥钦差,甫一下船就大吃大喝,确实不大像话,更主要的,他是借机说出自己的所感所想,以期得到在座官员的助力。
其实,为民不为民的,也不在乎这一顿饭,只要把赈饥的事办好,活人无数,自然是功德无量;即使不吃这顿饭,行事再清正廉洁,你赈饥不利,老百姓得不到有效救助,你也是庸官、废吏,再多的好也是不好。
不光是李忠,在座的官员大多数以为王兴是在借题发挥,是在做秀,恐怕真正目的是给钱士完难堪。
就在大家准备看热闹的时候,却见王兴端起酒杯,站起来,笑着说道:“不过呢,王某还是有小慈和大慈之分的,与其不吃饭哀叹不已,却束手无策,于民生之艰毫无益处,不若吃了饭行动起来。如此,王某就借这杯酒,敬各位大人,望各位大人齐心协力,助王某把赈饥的事办好。”
王兴这么一来,场中形势立即好转,大家脸色缓和了好多,众官员纷纷举杯应和,然后再回敬,再互相敬,说着各种吉利话,表着各种忠心,释放着各种善意——这才是正常的酒宴气氛嘛。
宴罢,王兴谢绝钱士完请他入知州府衙门歇息的建议,回到自己的座船,钱士完等大员自是相陪。
王兴回到客舱,先请钱士完入舱。
“钱大人,直隶一带情况甚为不妙,想必山东情况更糟吧?”王兴让潘九给钱士完上了茶,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王大人,山东自春至夏无雨,田禾枯槁,千里如焚,更因秋蝗蔽天,至使多地颗粒无收。民间父子相食、匹妇争肝、谈心论窍、举室合缢的惨剧比比皆是。钱某忝为一省巡抚,德浅才薄,无能救助,上负天恩,下负黎民,宁不愧羞于心?”
钱士完放下手里的茶碗,语气低沉地汇报着情况。
王兴看去,见他脸带憔悴,眼里似有泪光,看来刚才所言的确是肺腑之言。
“饥民大概有多少?”
王兴问道。
“约九十余万,全省全部受灾,青州、泰安、蒙山、沂州等地最为严重。”钱士完答道。
“朝庭发放的太仆寺银十六万银,从临清调拨的赈米六万石、平粜米六万石都到位了吗?”
“都已到位,可是,大人,赈米只有六万石,对于百万饥民来说,杯水车薪啊。另外,不法商人囤积居奇,令米价飞涨,现在是十两银子一石,六万石平粜米也不足以平抑米价啊。”
尽管早有预料,但王兴还是没有想到,他面临的形势是如此严峻。
饥民近百万,这部分人已经全无财产,只能完全依靠赈济。可以预见,如果米价不能平抑,任由其飞涨,那么,那些目前少有资财,靠买粮度日的百姓,也会加入到饥民行列。
六万石赈米,即使全部分到饥民手里,每人也不过几斤,能支撑多少时日?如果让饥民能平稳度过冬荒、春荒,没有六十万石粮食是万万不够的。
还有六万石平粜米,在粮食缺口如此巨大的市场面前,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钱大人,王某虽为赈饥钦差,但更多事务还需老大人及合省官员通力协作,还望大人鼎力支持。”王兴思谋一会儿,站起身来,冲钱士完拱手作辑。
“王大人,何必如此?钱某职责所在,定尽全力以助。说实在话,山东百姓挨饿,钱某心里很不好受,如果能让百姓吃上饭,哪怕丢官罢职,钱某也无怨无悔。”钱士完连忙站起来回礼。
“那好,钱大人,咱们就先议议,看接下来如何开展赈饥事务。”王兴说道。
“好。”钱士完见王兴也是做事之人,心中佩服,爽快地答应下来。
“依王某看来,有这样几件事需要立即去做。一、定赈规,务使各府、州、县有规可依,有规可循,以期赈饥事务有条不紊;二、劝倡义助赈;三、平抑米价,我意再奏请皇上,留漕米十五万石平粜,粜米银及朝庭先期拨付的十六万两太仆寺银全部用来购米;四、严打不法商人,禁止囤奇居奇;五、通水利;六、严防不法之徒乘机作乱。”
王兴把早就想好的赈饥措施款款道来,钱士完听了十分佩服。
“王大人,果然大才,钱某佩服之至。请大人放心,钱某一定一条条落实到位。”
“钱大人,这些事都好办,关键的还在于吏治,如果有人火中取栗,大发国难财。”王兴提醒道。
“请大人放心,哪个敢于此事上伸手,如被钱某发现,定请王命斩了他!”
第235章 赈饥平乱(三)()
当日,王兴的钦差仪仗抵达济南府,钦差行辕设在大明湖畔的“竹石园”。
这个“竹石园”是济南府开明绅士夏兴平所有,此园位于大明湖南岸,园内有竹有石有水,环境幽雅。且夏兴平酷爱字画,亭廊楹柱多有文人题词题字。
钱士完揣摸着王兴是文人心性,必定喜欢居于此处,于是便暂借了来,临时充当钦差行辕。
果然,王兴进园后大喜过望,对钱士完的细心安排连连道谢不已。
第二天,一条条赈饥条令从巡抚衙门发出,山东赈饥行动开始了。
王兴是赈饥钦差,但他只担负监察之责,具体事务,还是巡抚衙门及三司的官员来做。
所以,王兴身边只留了洪林、潘九、黄浩还有蒋华一个小旗的锦衣卫,其他人全部撒了出去。王兴给他们的命令是暗中查访,重点查访有无官吏克扣赈米,有无官商勾结谋取暴利,反正就是监督官员的所作所为,像有无商贩囤积居奇之类的事,自有巡抚衙门及布政使司、藩司出面,用不着他操心,如果他连这些都做了,就有越权之嫌。
济南府是山东最大的府,辖有德州、滨州、泰安州、武定州等四州二十九个县,全省共有八十九个县,它的辖区就接近了三分之一。
辖区大,人口多,饥民也就多。自春天以来,济南府治所所在地历城县就不断有饥民涌入,全省九十余万饥民,光济南府就有二万多人,大街小巷,到处都能见到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饥民。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今生附廓;三生作恶,附廓省城;恶贯满盈,附廓京城。”
这句话其实是说附廓官员为官不易。试想一下就能理解了,哪个当官的不想拥有自己说了算的权力?天高皇帝远,自己一言九鼎,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施政,即使有点小问题,要捅到上边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尤其在通讯不发达的当代。
如果附廓府城、省城、京城,跟上司的衙门同处一地,屁大的事领导都能很快知晓,甚至还会干预,自己的权力大大缩水不说,行事还必须小心翼翼,就跟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这样的角色很不好扮。
清正廉明,一身正气,万事按法令办,谁来都不好使,我就按我的意思办,我这个蛋根本就没有缝,苍蝇还能叮上?对不起,用不了多久,你就得挪地方了,领导的意志你不照顾,没人愿意用这样的下属的。
墙头草,随风倒,这个领导说让我圆,那我就圆,那个领导说让我团,那我就再团,谁也不得罪,这总该行了吧?那也对不起,看似你谁也没得罪,其实你谁也没为住,一旦有需要背锅的事情,恭喜你,你就是最佳人选了。
所以说附廓官员最难当,怎么做都不行,除非你有刀切豆腐四面光的大才,让所有人都说你好,还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样做的话难度太高,恐怕这就不是人能干得了的事。
由此可见,历城县不但附廓府城,还附廓省城,其为官之难可想而知。
可历城县知县于良臣却在此任上已经三年了,能干这么长时间的附廓知县,可见水平不一般。
王兴把和钱士完议定的赈饥条陈写成折子,派锦衣卫送回京城,暗访的人也都派下去了,想了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叫上李忠,想去看看济南城里赈饥的情况。
因在吴桥发生过遇刺事件,李忠对这次出行非常小心。两人乔装改扮,王兴扮作书生,李忠自己则扮成管家,洪林、潘九扮作长随在明,黄浩和十几名锦衣卫散布各处在暗,李忠觉得这样安排应该问题不大了,就和王兴、洪林、潘九一行四人,溜溜达达往千佛山脚下走去。
“李公公,咱可说好了,你可要少说话,否则,你那公鸭嗓子一出口,人家就知道你是个老公了。”王兴边走边对李忠说道。
“王大人,咱家自是省得。除非不得已,咱家就当是哑子了。”李忠笑着回道。
王兴说完话,猛然想起后世,“老公”一词都是用来称呼自己丈夫的,想来是与“老婆”一词相对应的。不过,后来有一个专家考证说,“老公”其实不是丈夫的称呼,其实就是太监。
但太监为什么叫“老公”呢?
“李公公,咱闲着也是无事,我问你一个问题,就当闲聊,你不许恼啊。”王兴嘴角牵起,笑着对李忠说道。
“王大人,你问就行,聊天嘛,咱家怎能就恼呢?”李忠回道。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人们称你们太监为公公呢?有什么来历吗?”王兴问道。
“王大人,你这可是揭人伤疤,不大厚道了啊。”李忠一听王兴的问题,果然有些尴尬。
“看看,看看,我有言在先嘛,不许恼。再说,我就不明白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要是真伤自尊,不说也罢。”
“也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这些人,本就残缺不全,算不得正常人了,哪还有什么自尊不自尊的?真正有自尊的人,谁会去当太监啊?”李忠有些伤感地说道。
“李公公,你知道我,我可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王兴连忙解释了一句。
“那还用说?别人面上对我们恭恭敬敬,其实内心是瞧不起我们的,就像那个老王八曹楷。而大人是真拿我们太监当人看的,咱俩接触这么长时间,这一点我还是有感触的。”李忠真诚地说道,这会儿,他也不“咱家”“咱家”的装模作样了。
确实,王兴自打穿越以来,无论是对王安、李恩、崔文升、赵进朝这些大太监,还是对李进忠、王承恩、王体乾、李忠这样的小太监,从来没有因为人家有残疾而从心里瞧不起,哪一个太监没有一段辛酸史?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哪一个太监是心甘情愿割断子孙根的?生活都不易,没必要你就天生比人家高贵。
王兴自问,要让他挥刀斩断子孙根——尽管那是个惹祸的根苗,他是死都不肯的。
“既然这样,你就说说?”
第236章 赈饥平乱(四)()
“我们太监虽然割断了子孙根,不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但不代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了,其实是有的,有时候还很强烈。太监进宫大多是因为家贫,没钱娶媳妇,进宫后有了银子了,能娶媳妇了,家伙什又没有了。所以,有的太监就只好去妓院找女人发泄。等见到女人了,心里的想法很强烈,没有家伙什怎么办?只好掐、撕、咬,往死里折腾妓女,反正婊子无情,只要给钱,怎么玩都行。妓女虽得了钱,但却得不到满足,就恨上了太监,所以就有了老公的叫法。”李忠解释道。
“其实呢,老公的叫法是妓女们讽刺我们哩,意思是我们太监就像老男人一样,有花心寻欢作乐,却没有身体的本钱。”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王兴听完李忠的解释,方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后世在男女之事上有点乱呢,原来都是“老公”闹的。“丈夫”的意思是活动范围在一丈之内的男人,“老公”则是寻欢作乐的代名词,从名称的更替也能看出社会风气的变化。
“李公公这一说我才明白,李公公真是博学。”王兴揶揄道。
“王大人,不兴笑话人的。我这也是听宫里老人说的。”李忠笑道。
“那李公公,有没有那想法呢?你现在可是不差钱了。”王兴有点恶趣味。
“怎么没有?不过,我可不去妓院。我想着回京后,买处宅子,再买上几个女人当妾,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要把对生活的不公和前些年受的苦,全在那些女人身上找回来!”李忠恶狠狠地说道。
王兴感到一阵恶寒,这他妈就是一变态狂啊。
在心里替那些将要成为他的妾的女人默哀一秒钟后,王兴道:“李公公,我替那些女人感到悲哀。看来,谁要成为你的女人谁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嘿嘿,你可别这么说。畸形之人自有畸形的想法,不是你们这些健康人能想像的。再说了,我可不认为那是缺德,兴许是做了好事呢?”李忠说道。
“好事?有你那样做好事的吗?”王兴不屑地说道。
“不信?不信你看,街上这么多穷人,活命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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