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非常吃惊,只能赶去求见夏云桐,指控其手下野蛮无理,要求惩治相关人等,尽快放船出港。
夏云桐表示这一定是场误会,对受伤的船员表达慰问,并且答应一定会详细调查、严肃处理,尽快拿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见他表态积极,花房义质才感觉好了一些。
可是到了晚上,调查结果没出来,却等来了岩崎弥太郎,说不但未归还旭日丸,连名古屋丸、伊吕波丸和千岁丸三艘船也被扣了,理由都是千奇百怪,要么是船上的大副污辱了搬运工的妻子,要么是有个船员欠下赌债不还,反正一艘船都走不了。
这完全打乱了三菱的运输计划,岩崎一脸的惶急。
花房义质顿感不妙,这时若还没看出不对劲,那就太幼稚了,一艘是意外,四艘就是刻意了。
他再次前往元首府,但却吃了闭门羹,说是元首身体突然不适,不宜见客。
这下花房真的慌了。
他连夜召集会议,桦山资纪、别府晋介等都认为夏云桐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皇军已经出动,因此坐地起价,借机扣船想再勒索一把,实在是可恶,可恨,可杀!
众人正在大骂,只有水野遵突然问花房义质:“当初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确信这夏云桐会与帝国合作?”
大家顿时一阵寂静。
是啊,凭什么相信这个人呢?
只是这若是精心的骗局,那对方的胆量可就太大了,一个小小的清朝地方官,敢玩弄欺骗整个日本帝国,难道不怕报复吗?
这难道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吗?
而且对方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能预判到今天的发展呢?
对清王朝稍有了解的,都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官员是多么的愚昧无知,颟顸贪婪,真会有这样阴险狡诈、计算深远、神一般的存在吗?
这一切都太疯狂,太不可思议了,会议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
但是大家马上就不得不信了,岩崎满头大汗地进来,报告了一个新情况:
轮船“龟田丸”不知道港内发生了什么,仍按原计划驶入了基隆港,船上装着一批弹药、建材,甚至还有战马,当场就被严阵以待的义勇军给控制了。
此时港内已经集结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就是白痴也看得出来什么意思。
花房义质冷汗直冒:“这简直是瓮中捉鳖啊,港内消息出不来,港外的人又不知道,一个个自动撞进网里。”
桦山资纪怒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我们立刻撤离此地,那姓夏的小人会后悔的!”
这时涩谷荣一也赶来了,他说第一国立银行支行的门口,被人贴了一副偌大的对联:
“风声鹤唳鸟兽散,天罗地网无处逃。”
众人一听面如死灰,别府晋介大喊:“我们一定被盯上了,大家各自逃亡,赶紧传出消息,尽量减少损失。”
花房义质失了魂般回到了住处,想起初见夏云桐时,对方满嘴“大东亚共荣圈”如何如何,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
“这人是个疯子”,他摇摇头,原本以为自己能立下不世奇功,在皇国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现在看是要留下笑柄了,即便逃回日本,也是千夫所指的奇耻大辱。
想到这,他万念俱灰,连逃跑的**都没了,这时听到外面喧哗,一阵呐喊声过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桦山资纪也在住处,被一群破门而入的士兵团团包围,面对七八个黑洞洞的枪口,他只能颓然放下手中的武士刀。
清水右兵卫和岩崎弥太郎都是被堵在了门口,束手就擒。
别府晋介则是企图反抗,腿上中了一枪。
水野遵眼看无法逃脱,想要剖腹自杀,结果被一拥而上的义勇军打晕了。
只有涩谷荣一化妆成老太太,居然逃过了围捕,直到企图登上客轮连夜出逃时,在码头被封锁的军官识破。
到了3月30日,包括第一国立银行、三菱商行、仓田屋在内,几乎所有的日本企业商铺全部被查封,资产被没收,加上被扣押的五艘轮船以及相应货物,总价值数千万日元,一夜之间被夏云桐全部拿下,大批日本商人、浪人被驱逐,日本在淡水厅经营许久的势力,几乎被一网打尽。
甚至到了31日,又有一艘日本轮船“健顺丸”入港,这已经是第六艘,不过之后就没有轮船进来,也许是后续的轮船总算发现了异常。
夏云桐下令将六艘轮船连同货物,全部转运到沪尾港!
31日,夏云桐向基隆城发布公告:
日本帝国已经入侵台南,很快也会入侵基隆,到时候难免烧杀抢掠,为避免悲剧发生,要求全部居民弃城南撤,退到月眉山南侧,那里已经兴建了大批居民点,可以进行临时安置。
同时要求基隆居民尽量带走一切物质,不给敌人留下一粒米、一根柴草。
夏云桐知道等日本政府反应过来,大举进攻,还有一段时间,但现在就开始撤离,时间上会从容许多,等敌人攻进来,发现只是一座空城,表情一定会很忧伤。
他还向上海发电,让郑观应联络《申报》,准备刊登重磅新闻。
身处台南的日本远征军,对于远端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西乡从道只是感到奇怪,按照计划,这几天应该会有轮船送来补给,为什么到现在一艘也看不到。
当地番民也已经知道日军登陆,惊惧不已,瑯峤十八社的大头目周劳束,率领小麻里社、蚊蟀社、龙兰社、加知来社等,前来问候日军,并手捧牛、鸡示好,唯独不见高士佛社和牡丹社,正是这两社被日军认定为凶手。
4月1日,西乡从道不愿傻等,命令部队“进剿”。
日军兵分三路,分别由少将谷干城、少将赤松则良、中佐佐九间左马太率领,越过四重溪,向牡丹社出发。
4月2日,中路谷干城一部在石门,与埋伏在此的牡丹社、高士佛社发生激战,杀死了许多番人,击毙了牡丹社酋长阿禄父子,日军也有数人阵亡。
到了4月4日,牡丹社与高士佛社终于派人来求和,声称原先杀死渔民,只是误以为他们是汉人,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失去的阿禄父子身上。
这些番人既没有中国人或清朝人的概念,甚至也没有台湾人的概念,见日军势大便曲意逢迎,愿意听从日本帝国的命令。
第四十八章 各有顾虑()
4月5日,终于有一艘“明光丸”赶来,送来了急需的粮草,以及一个惊人的消息:基隆港发生事变,六艘轮船被扣押。
本来“明光丸”也要进港,因有路过的英国商船通风报信才幸免于难。
西乡从道听了惊诧不已,此时物质严重缺乏,部队根本无法继续行动,只好在龟山设立都督府,准备长期占据,等待本土补给。
同样惊诧的还有日本政府,先是英国船示警,后续船只紧急变更计划,随后外务省又接到英国使馆的秘密通报。
到了4月3日,才有了较明确的讯息:六艘轮船都已被劫往沪尾,基隆港内空空如也,而日本在台北经营多年的政治、经济实力也已被连根拔起,损失惨重,政府工作人员都被逮捕,生死不明。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重磅炸弹,炸得大久保利通目瞪口呆,政府高层一片哗然。
这简直是在耍人啊,所有的官员都感到一种深深的羞辱,激进派与內治派同仇敌忾,一致认为要严惩“那个欺骗玩弄日本帝国的小人”。
4月5日,东京浅草寺。
这是一座流传千年的古刹,古木苍翠,环境优雅。
寺内的一座茶屋里,茶香袅袅,大久保利通与伊藤博文相对而坐,听着窗外的水声。
茶屋旁边是潮入之池,能将海水导入庭园中的水池,利用潮汐的涨落使得水池产生不同的情趣,是海边的日本庭园常用的设计样式。
片刻之后,大久保利通一声叹息:“伊藤君,如今局势委实令人心忧,不想那夏云桐如此狡诈,真是太大意了。”
伊藤点点头:“只怪我等估计不足,太小觑那些支那人了,今后的举措须加倍谨慎小心,万万不可轻易开战啊!”
大久保利通赞赏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认为作为国家领导人,除了报国的热情,还需要广阔的国际视野,以及一颗冷静的心,而后两点正是现今日本最缺乏的。
作为他欣赏的政治人物,伊藤博文兼具以上优点,是他心中默许的接班人。
大久保利通想喝口茶,端起却又放下:“所言甚是,此事一出,万众瞩目,我等当面之敌已非弱小番民,乃是手握实权之清廷地方官员,战争规模一扩大,形势随之便会失控。我等‘內治优先’的既定国策就会被完全颠覆,这对于基础薄弱、国力空虚的日本,无异于杀鸡取卵,将彻底断送掉未来!”
说着,他愤懑地一拍大腿。
伊藤博文非常佩服大久保的远见卓识:“极是,极是,只是不需几天,被驱逐的日人一回国,消息立即便会传遍全国,到那时舆论定会排山倒海而来,又该如何是好?”
大久保利通沉默片刻后,坚定地说道:“我定要阻止大规模的战争发生,形势已经改变,原先计划业已落空,不可坐视帝国走向错误的轨道,时机不成熟啊!”
伊藤赞许,又有些担心:“只是若要如此,许多人会视大久保君为国之罪人,在下略有耳闻有些激进份子,正叫嚣要把您列为暗杀目标,大久保君切切留意自身安危啊!”
大久保霍然起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我辈出生入死,才换来今日的大政维新,就是为了奠定皇国的基业,有朝一日能开拓万里波涛,杨国威于四方。秉此初心不改,纵然刀斧加身,我也从容以对。”
伊藤博文听了十分激动,也站起身,握住他的双手:“我愿全力以赴助您。”
两人商定,一方面让驻清国大使柳原前光探听风声,而伊藤将亲率使团前往北京进行外交斡旋;另一方面大久保则拜访英国公使,劝说英国出面调解,给清政府施加压力。
同一时间,上海《申报》刊发号外,“日本入侵台南”!
报道描述日军如何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目睹。
还称为报复日军入侵,淡水厅同知夏云桐,下令扣押日本商船,逮捕日本间谍,其中有外务省官员、陆海军军官等等,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沸沸扬扬,官员们纷纷上奏,“蕞尔跳梁小丑,敢犯我****疆域,可击鼓而诛之也”。
社会也是民意沸腾,也有许多叫好声,称赞夏云桐有血性,好样的。
大家都在拭目以待,且看朝廷作何反应。
4月7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正在太监的带领下,前往乾清宫养心殿。
熹微的晨光爬上大殿的屋檐,整个故宫空旷宁静,路上只有当值太监在打扫着石板路面,一阵阵的沙沙声,雕廊画栋被大红围墙包围着,端庄辉煌,威严而又深沉。
养心殿的东暖阁本是垂帘听政的地方,1873年2月同治皇帝满十八岁开始亲政。
但事实上两宫皇太后并未放权,时不时召来大臣商讨政务,重要命令皆出自于此,同治皇帝事实上不过一个傀儡。
进殿跪拜行礼之后,慈安叹了口气:“什么时候都不让人清静,一会儿英吉利、法兰西,一会儿德意志、俄罗斯,现在又出来个日本,怎么就没个消停呢?”
慈禧虽然年长慈安两岁,却有个嫡庶之分,只能称其为姐,“姐姐不必烦恼,别急坏了身子。李中堂,外面纷纷扰扰的,喊打喊杀好不热闹,不过事情总还有个转圜不是吗?”
听这口气就已经软了,她心中有个说不出的理由:同治皇帝快要死了!
同治贵为天子,但权力都掌握在两位母后手里,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连让喜欢的女人做皇后都不行,所谓皇帝有名而无实。
心情抑郁之下就自暴自弃,纵情荒淫,结果染上了梅毒,年纪轻轻就已经病入膏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
慈禧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力,选哪个阿哥来继位,甚至暗中筹划着对付慈安,勾心斗角都来不及,实在不愿在节骨眼上生事。
这也正遂了李鸿章的心愿,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对自己国家的**无力有着深刻的认识,内心极度悲观,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第四十九章 绞刑()
慈禧的软弱正中李鸿章下怀,因此他满口称是:
“太后圣明,长毛、捻、回之乱初平,国家元气未复,实不宜与邻邦交恶,凡事还需仔细斟酌。前日据日使柳原前光所论,日本确有和谈之意,使团随即便到,可见诸事还是好商量。”
慈禧大喜:“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嗯,听说你那女婿脾气不小,扣了日船,还抓了不少人,办事太毛躁,你可得打个招呼,可别把事儿给搅黄喽。”
李鸿章汗都下来了:“是,是,为臣立即去电,让他放人放船。”
“好好说,别吓着小家伙,这些日本人也学着洋人来挑事儿,也确实可恶,年轻气盛的也难怪。与日使会谈就由你全权负责,只要事情办得体面,给点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唉,乏了,跪安吧,唠着这些挺烦人的,姐姐,咱们还是去圆明园散散心吧。”
此时日本国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国民愤恨之极,报纸上一天到晚都在计算到底损失了多少,天天都有人跑太政官署前面抗议。
政府十分尴尬,大久保利通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明说日本与夏云桐签有秘密协议,结果被对方给骗了,说出去荒唐没人信,要是大家信了,就更加证明日本政府多么白痴了,真是情何以堪。
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伊藤博文此时正在北京谈判,如果承认煽动清朝地方官独立造反,这事摆上桌面就是十足的理亏,谈判还怎么进行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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