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南下,是海边的一片断壁残垣,这是荷兰人修建的统治中心,热拦遮城。后来成了郑家三代的王城,称为安平城。
但从1683年施琅攻台之后,政治中枢被移到了东方坊,即现在的台湾府城,未来的台南市,安平王城也就渐渐失去了光辉。经过了近两百年的荒废,安平城最终成了一片废墟。
夏云桐感慨万分,站在这里看着传说中的历史,而作为穿越者,当下其实也是传说中的历史,这层层叠叠的历史沧桑感,让他觉得既荒诞,又梦幻。
第三章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中午时分,船终于到了安平港,这是台湾府的出海口,离府城中心不过数里。
港内早已彩旗飘扬,知府周懋琦带着官员、士绅在码头上迎接新任道台,还在府城圆山酒楼设宴接风。
一路上街陌棋布,巷市繁华,十几步宽的大道上车水马龙,客栈酒楼、商店当铺鳞次栉比,屋檐高低错落,路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摊贩,空气中洋溢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旁边跟着仆人梁三和师爷顾东亭,顾师爷一抹八字胡子,跟随父亲多年,台湾本地出生,年轻时还做过行脚客商,熟悉情况,夏云桐少不得要请教。
此时台湾人口三百多万,三分之一居住在府城所在的嘉南平原上,这里也是台湾最大的粮仓,其中府城人口数万。
只见路边许多百姓端着一座座泥塑的神像在游行庆祝,神像白眉长须,身穿紫袍,双手笼入袖中,看上去慈眉善目,还能闻到一阵阵油炸糕香。
夏云桐不解,顾师爷解说这是土地公,今天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台湾土地公的生日,正好又是农历春分。民间百姓会“熏虫引龙”,就是以枣糕用油煎炸,称之为“熏虫”,龙闻到香喷喷的糕香之后,就被引出来了,而百虫慑于龙的威猛,就不敢伤害农作物了,以此祈求丰收。
夏云桐听得津津有味,海峡两岸的中华文化果然一脉相承,想想未来那些所谓台。独势力,实是可恶可杀。
到了圆山酒楼入宴,陪同官员济济一堂,总兵张其光、防御同知傅以礼、参将李学祥、知县张梦元等等。
夏云桐环顾四周,意外发现对面宴席上还坐着一位布衣老者,在满座的官员里显得格外扎眼。
夏云桐非常吃惊,官民鸿沟,但这老头满面红光,神态从容,倒是旁边的官员对其颇有谄媚之意,实在匪夷所思。
顾师爷低声耳语:“这是台湾首富辜仁荪,与李鹤年关系匪浅,据说是总角之交。辜家是台湾四大家族之一,富比王侯,寻常官员都巴结不上,嗯,他身后站的是独生子辜显荣。”
果然老者后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个子不高,面容清秀,举手投足十分沉稳。
辜显荣?
夏云桐知道所谓台湾四大家族,所谓“北林颜,南辜陈”,北方枋桥林家控制茶叶;基隆颜家掌握煤矿;南方鹿港辜家,垄断了樟脑出口;高雄的陈家则独揽蔗糖出口生意。
他突然想起来了,历史上甲午战争之后,台湾被割让给日本,但岛上军民顽强抵抗,而这个辜显荣却成了汉奸头子,为帮助日本控制台湾立下大功,还因此被封了爵位,可与日后的汪精卫相媲美。而他的儿子辜宽敏更是未来有名的“台。独”大佬,辜家可算是中华民族百年的死敌!
这样想着,夏云桐的目光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憎恨,手下意识伸进怀里,握住了那把柯尔特左轮手枪。
此时对面的辜显荣正好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立刻感到夏云桐眼睛里浓厚的敌意,不禁一愣。
夏云桐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辜显荣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丝疑惑。
一番寒暄后,周懋琦开始讲话:
“今日夏大人到此赴任,下官等人聊备水酒为夏大人洗尘,幸甚至哉。久闻夏大人清名,果然见面更胜闻名,奉李总督之命,能为夏大人鞍前马后效力,下官与有荣焉。今后我等一定同心协力,办好差事,不负李总督之殷切期望……”
开篇词听得夏云桐直皱眉头,心想:“果然来者不善,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看来想要在台湾搞出一番事业,先得斗倒这周懋琦!”
他心中暗思,看看父亲大人倒是不动声色,果然城府深沉。
深夜,府城道台衙门。
砰的一声,一个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夏献纶一脸的怒不可遏:“姓周的简直欺人太甚,根本没把本官放在眼里!”
一般来说,接风嘛,应该说几句奉承话,比如“下马伊始,政通人和”等等,这周懋琦倒好,言必称“李总督”如何如何,话里话外殊无恭敬,显然挑明了:你虽然官大一级,但我听总督的,大家都是总督下属,休想摆道台的威风!
烛光摇曳中,夏云桐和顾师爷左右袖手而立,旁边还站着夏献纶带来的通判袁闻柝和千总凌定国,一文一武,跟随多年的亲信。
顾师爷说道:“老爷息怒,周懋琦的言论一则给老爷听,二则也是表明李鹤年的态度,借此警告其他官员,要与大人保持距离,看来李鹤年是做了一个局。”
夏献纶颓然而坐:“如此说来,本官这番来台湾是入了局,像孙悟空进了如来的五指山,扑腾不出筋斗云了……”
这时,夏云桐轻声说道:“父亲大人,要想破局不是没有办法。”
“哦,此话怎讲?”
“如今的天下内忧外患,一夕之间,形势便会迥然大变。台湾孤悬海外,天堑阻隔,只要借口整顿军备,掌握住兵权,便能在台湾安身立命,李纵有千般阴谋诡计,也害父亲不得,又何惧一区区周懋琦”,夏云桐咬着牙道,“这叫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些话意味深长,很有点诛心之论的味道,尤其是最后一句,听得夏献纶浑身汗毛直竖!
“臭小子,你在胡说什么?朝廷最忌讳地方大员拥兵自重,若露出些许端倪,落在朝中那些大人手里,都是手拿指掐的不利铁证。枪杆子里出政权,这种话若传出去,不用李鹤年动手,朝廷一道旨意,就能将我等锁拿进京!”
夏云桐微微一笑:“孩儿只是打个比喻,所谓乱世恃刀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父亲乃是兵备道,名正言顺的台湾最高军事统帅,整军经武乃是分内之举,何来拥兵自重之疑?要知道日本借口琉球渔民被杀,一再挑衅生事,争吵不休,依孩儿看来,两年之内或有侵台之举。到时候朝中一定手忙脚乱,只要父亲大人应对合宜,朝廷褒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利父亲呢?”
是啊,兵备道的本职工作本来就是军事指挥,控制兵权确实是应有之义,夏献纶一时语塞。
夏云桐继续说道:“周懋琦身为知府,执掌府城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但他只是一城之首,父亲乃是一道之首,还可借整顿军备,摆脱其拘束,避免被画地为牢。”
愣了半晌,夏献纶点点头:“既如此,你去弄几个条陈来,看看具体如何处置。”
夏云桐转身领命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夏献纶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师爷:“如何?”
顾师爷一字一顿说道:“恭喜老爷,夏家出了麒麟儿!”
第四章 统收统发()
经过几天的调查研究,夏云桐对台湾的军事力量有了初步认识,岛上共有三股官方武装:
最初主要是靠绿营承担防务,这是国家的标准武装,为了防止本地人搞“台。独”,官兵都是从大陆轮班调换,因此被称作“班兵”。
自从同治八年(1869)台湾绿营实施“裁兵加饷”的政策后,戍台一万四千余名班兵,骤降至七千余名,其战斗力之差跟大陆的绿营一样,早已腐烂不堪,营官数月仅下教场三四次,兵丁以鼓噪为能,台湾瘴疠传染病极多,官兵们借口吸烟以避瘴毒,大部分甚至都无法出操训练,战斗力当然无从谈起。
除了绿营,还有所谓防军,是类似于湘军,招募来的地方勇丁,人数多达一万六千,还在使用前膛的鸟枪,以及大刀、长矛、弓箭,其落后可见一斑。但比起绿营来,好歹还算一股武装力量,能够镇压一下老百姓。
一万六千人有一半在府城周边,其中北郊的麒麟营有五千人,将领是总兵张其光,周懋琦的同党。
最后一支部队是招募的熟番军队,仿照四川屯练制度组织的“番屯军”,这其实是原住民部队。
台湾原住民种类极多,被统称为“番”,与官方文化的“民”相区别。
番又分成熟番和生番,熟番指的是居住在平原地区,虽然与官方文化不同,但接受管理,缴纳赋税的原住民,又称“平埔族”。
而那些不缴纳赋税,不服从管理的就是“生番”,比如杀死琉球渔民的“排湾族”,就是生番之一。
台湾番屯军(即平埔族雇佣兵)战斗力较强,全台共有四个屯,每屯一千人,总兵力四千人,分别驻扎于台北、台中、台东和台南,其中驻扎在台北地区的凯达格兰部,更被公认为台湾战力最强的部队。
夏云桐想来想去,如何才能控制兵权呢?
此时各个地方部队的“月饷”都是靠“就地筹饷”方式解决,其法就是设立厘卡抽取厘金,就是各种货物的过境税。当然全台经济发展并不平衡,因此各个部队的收入也有多寡,比如驻守府城、贸易港口、粮食产地的部队月饷较高,最差的是番屯部队。
夏云桐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经过了数日的酝酿后,道台衙门在3月26日发布了一系列人事任命,包括新的教谕、学政、主薄、通判、把总等等。
这也不足为奇,大清官制虽然规定吏部才有人事任命权,但经过了清末的战争与动荡,封疆大吏早就可以“便宜行事”,以署理,也就是暂时代理的名义,来提拔自己的手下,新官上任,自然要任用一批亲信,办事才会顺手,因此府城官场一片平静。
深夜,府城北区的辜家豪宅,水榭亭台、雕栏画栋,显示着其主人的富比王侯。
大宅深处的一间密室,正是灯光明亮,辜仁荪坐在太师椅上,意甚悠闲。辜显荣则端茶侍立,一言不发。
辜仁荪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儿子,他娶了四房姨太太才得一子,自然期望甚深。辜显荣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年纪轻轻却多谋善断,见识颇广,辜家大事还得听他的主意。
见儿子若有所思模样,辜仁荪问道:“儿啊,可有什么烦心事?”
辜显荣点点头:“孩儿正想着今日夏献纶的调令。”
“哦,新官上任,总要提拔一些自己人,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若是寻常任人唯亲倒也罢了,只是调令中有一句‘通判袁闻柝为署理同知,专职厘清财政’,颇堪玩味,这一句是核心意思,其余都只是掩饰用心罢了。”
辜仁荪不以为然:“不就是为了多捞几个钱嘛,夏献纶清官之誉看来名不副实。”
辜显荣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说着把茶盅往桌上一放,“父亲可还记得前天道台衙门定下新规,各地征收的厘金一律收入府库,再转发各地以充军饷,以前都是‘就地筹饷’,现在却要‘统收统发’,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这个……”
“两件事一结合,可见夏献纶想要控制兵权,以整顿饷源的名义,统一收税,统一发饷,这样就抓住了财源,几月之内,哪个部队不听话,就减饷扣饷,甚至裁撤,而且这是兵备道的职权范围,合理合法,周懋琦干涉不得!到时候以军逼政,全台湾顺者昌,逆者亡,手握屠刀,我们辜家也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辜仁荪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了儿子的分析,辜仁荪坐不住,他起身踱来踱去,皱眉说道:“夏献纶这么干,岂不是明摆着和总督大人打擂台?”
“姓夏的本就是被赶到岛上来的,背水一战,换做是您,是坐以待毙还是放手一搏?”
“这种官场斗争,我们还是置身事外好,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万一夏献纶得势了呢?我们辜家跟谁都可以结交。”
辜显荣摇头道:“父亲大人,我们辜家多年依附李鹤年,才能垄断台湾的樟脑出口,才有今天的富贵财势,彼此利益纠葛,早就撕扯不开了。倘若夏家得势,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想改换门庭是自取其辱,为今之计只能示警周大人,采取断然举措!”
辜仁荪沉默半晌,缓缓坐下:“看来只好如此了,只是这一步跨出去,就与夏家成了死敌,再也不能回头了。”说着叹了口气。
辜显荣心头顿时闪过那张俊秀英武的脸,还有那双清澈的双眼,眼睛里都是难以掩饰的厌恶,那是夏家的公子,他自问与夏公子素昧平生,哪里得罪了对方呢?
心下郁闷,不禁也叹了口气。
3月28日,细雨霏霏,府城西定坊,道台府。
这里原是宁靖王府,郑成功将明朝亲王朱术桂接到台湾,并修建此府以示尊崇,如今前衙后府,成了道台衙门。
一大早,夏云桐就在院子里练习枪法,那几座假山成了可怜的靶子。
他举着左轮枪射击前面的假山,旁边则站着仆人梁老三,还有一个手拿毛巾的丫环,听着手枪刺耳的轰击声,假山上被打出一个个小洞,小丫头看得花容失色。
少爷一向喜欢和丫环们纠缠不清,尤其这个名叫云多多的,长相清秀,最受少爷青睐,因为一个“多”字上下两个“夕”,少爷因此还给她起个外号“四夕”。
但在几个月前,少爷似乎突然间转了性子,一天到晚读书看报翻地图,对四夕也变得爱搭不理的。
夏云桐也是正常男人,只是穿越而来,满脑子都是热血江山、家国情仇、民族兴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按照前世的记忆,明年3月底日本人就会攻台。
他必须在此重大时刻来临前做好各方面的准备,现在哪有精力莺莺燕燕的折腾?
第五章 兵变()
夏云桐现在已经掌握到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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