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过程之中,毛烈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在自己的右手边、也就是汪帮主左手边的这一排座椅上坐着的徽帮头目们,竟然全是一副日本人的打扮!
月代头、和服、木屐、腰中插着一支肋差,就连胡子也都剃成了日本人的那种样式。而自己的左手边、汪帮主右手边的这一排座椅上,坐着的徽帮头目们的打扮,却是传统的华夏民族服饰发型。萧显也是走到了这排座椅中落坐下来。只是他们的腰间,也都是插着一支肋差。
日本人打扮的徽帮头目们,一共有五位。这些人,毛烈都曾经跟随父兄在双屿上见过,他们分别是:徽帮第四舵徐惟学、第五舵谢和、第八舵徐海、第九舵陈东、第十舵叶麻。就算是看到毛烈向自己微笑致意,这五人也没有礼貌回应。
只是这些人在三年之前、在双屿时的打扮却并不是这样,当时他们也还是传统的华夏装束。
看起来,这三年的时间里,这几位在日本的经历应该是比较。
而依然是传统华夏装束的徽帮头目们,分别是:第六舵邓文俊、第七舵萧显、第十一舵王亚六。这三位,倒是在毛烈微笑致意时纷纷拱手回礼。
加上掌管第一、第二舵的汪直汪帮主和第三舵的叶宗满叶军师,徽帮十一舵一共十位舵主全部到齐!
毛烈走到自己的座椅前,再向汪帮主拱手一礼后,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心中却在嘀咕着:徽帮在双屿被毁后的三年之中,到底经历过了什么样的变故,才会出现这么诡异的事情?
66 慷慨激昂()
正襟危坐了下来,毛烈先是对着清溪先生一拱手,然后又向汪直一拱手,朗声说道:“想来,清溪先生已经将前几天浙江海道副使丁湛丁大人的意图与汪帮主细说过了。毛烈此次前来的用意,想来汪帮主和诸位舵主们都已知晓了,不知各位是如何想的呢?”
“徽帮对与官府合作、共同对付陈思盼有什么想法没有?”
“若是有些想法,现在也好都提出来,毛烈可以代为转达给丁湛丁大人。”
汪直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无声地敲击了几下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既然毛烈毛公子亲自前来问询咱们徽帮的想法,那么大家就都想一想、都说一说。”
“咱们徽帮要还是不要与官府合作?”
“如果是要与官府合作,咱们该如何合作?”
“如果我们不想与官府合作,大家也说出个合理正当的理由来阿烈好回去向官府交差。”
帮主的话说完,厅里却是陷入了一阵寂静。大家都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毛烈一看,却是一派完全日本人打扮模样的徐惟学。
“阿烈,我也随帮主这么叫你吧,毕竟我与你的父兄也算是旧识了。我徐惟学也算你阿烈的叔伯辈了。”
“当叔伯的说句话,阿烈啊,你不该来啊!”
徐惟学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当然,若是你阿烈只是来看望我们这帮旧人,我们是无比的欢迎。但是阿烈你不该官府之事而来啊!”
“那官府岂是能够值得信任的!?”
徐惟学声色俱厉地朗声说道:“别的不说,就说说这几年来我徽帮与官府打过的各种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交道!”
“明面上的交道。徽帮自从于嘉靖二十三年在双屿大盟、设立了十一舵以来,官府要求我们徽帮助其剿灭海盗倭寇的次数不下三十次!”
“我徽帮对每一次官府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的,并且每次帮助官府剿灭海盗倭寇时都要付出相当的人财损失!”
“财物损失了,我们可以再赚。可是,那些在剿灭口贼的战斗中流血丢命的兄弟们,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本来,官府每次来求我们徽帮帮忙剿贼,用的理由几乎都是:只要我们徽帮能帮官府剿灭贼寇,官府就会向朝廷建言取消海禁,开口通商互市。”
“多少年了!?现在是嘉靖三十年。将近八年了啊!这八年中,我们徽帮付出了多少弟兄们的性命、付出了多少财物的损失!?可是我们从官府那里得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徐惟学近乎是咆哮着怒吼着:“这样的官府,我们该去相信它吗!?”
“以前,我们就是还对官府有着一丝期望,期望官府能够履行他们对我徽帮的承诺,能够说服朝廷取消海禁、开海互市。”
“于是我们便在双屿上耐心地着。”
“可是我们等到了什么!?”
“我们等到了官府趁我们不备,发兵将双屿一举荡平!就连双屿港,都被官府用巨木堵塞上了!”
“当时,大部分的兄弟们都在船上、并岛上,倒是没有因此而丢掉多少性命。可是,那双屿上还有许多弟兄们的家眷啊!”
“这些弟兄们的家眷,足足有上千人!”
“就那样被那天杀的狗官朱纨和卢镗他们全杀掉了!”
“其中!”
徐惟学两指一并,剑指指着毛烈:“你父毛相、你兄毛明,都是在其中的!”
“他们两个可不是平头百姓、可以被官府随便戴上刁民贼寇的帽子,而是帮官府私下里购买到数十门佛郎机炮、供朝廷装备仿制的功臣!”
“那些狗官们是何等的不讲信义、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充斥着如此狗官们的官府,如何能够让人去信服!?如何让人去和他们合作!?”
“再看看我们!”
徐惟学把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作响。
“我们愿意如此打扮自己、愿意这么作贱自己,好端端的华夏子民不做、好端端的华夏衣冠不戴,偏要剃个半光头、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样!?”
“还不都是被那些狗官们逼的!?我们的妻子家眷都是在双屿中遭受了罹难!我们现在可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不这样,我们怎么在日本那个鬼地方存身下来?”
“根本的原因,就是官府根本不值得信任,我们只有依靠自己的实力、在这大海上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徐惟学激昂的声音在厅里回荡着,将厅里的空气都激荡得好似起了飓风一般。
也将谢和、徐海等人的血气激荡了起来。
谢和、徐海、陈东、叶麻几人也在被徐惟学所言激起的血气激荡下站了起来,厉声嘶吼着:“官府不能信任!”
徐惟学看向了汪直,斩钉截铁地狠声说道:“我徽帮吃官府的亏已经够多的了!这次举帮南下与陈思盼争锋,无论死活、都是我们徽帮自己来承担,根本无须官府横插一手!”
“而且,依照官府的尿性,就算他们插手进来也只能坏了我徽帮的大事!”
谢和等人也是狠声说道:“对!不能让官府插手进来!”
“这次南下争锋是我们徽帮自己的事情!胜了,是我徽帮四万弟兄们浴血奋战的胜利;败了,是我们实力不如别人,我们自己认栽!”
“人死鸟朝天!”
“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早就把生死看得平平常常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徐惟学、谢和、徐海、陈东、叶麻几人在那里一站,一排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决绝气息,竟是令大厅之中充满了悲壮的氛围。
汪直也有些动容。但他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看了看毛烈,张开了嘴巴,准备对毛烈说话。
徐惟学却是又厉声插话进来:“阿烈!你刚刚冠礼,年纪还小,可不能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私下里却是鸡鸣狗盗的狗官们蒙蔽。要知道,你的父兄可也是把命丢在了那些狗官的手里!”
“不能相信官府、不能相信那些狗官!”
“我刚才说的,还只是我们徽帮与官府明面上的交道。”
“暗地里,浙江、福建还有南直隶这一带的官员们,哪个没有私下里与我们徽帮进行过交易?”
“我们徽帮在这些交易里面,可都是秉持着公平买卖、信义为先的做法。”
“可是那些狗官们呢?”
“可谓是口是心非!”
“满口的诚信道德、恨不得把他们的圣人祖师搬出来!可是在做事的时候呢?各种推诿、各种贪墨!”
“我们徽帮在这些暗地里的交易中,钱财货物的损失还少么?”
“这几年下来,每年的钱财货物损失是在一百万两银子以下的!?”
“总之,阿烈你要多听听我们这些长辈们的经验、把自己的眼睛擦得亮亮的,不要被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私下却是心狠手辣不做人事的狗官们蒙蔽!”
“这次,我徽帮要自食己力!”
“要知道,这次大战可是能决定我们徽帮这四万多人的命运的!我们不能让官府插手进来,不能因为官府而把如此多弟兄的性命断送掉啊!”
67 一边倒()
以徐惟学为首的几个头目,代表了徽帮第四、第五、第八、第九、第十这五个舵的意见。
而徽帮说是共有十一舵,但是第一和第二舵都是归汪直统领的,实际上是十个舵。徐惟学等人已经代表了徽帮一半的舵。
而且,徽帮之中其他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六、第七、第十一这六个舵,实力却是并没有徐惟学为首的五个舵强。
要知道,徐惟学有一个外,叫做“黄岩澳主”,意思是一个叫做黄岩的港澳之主。这个黄岩澳,是在浙江省的黄岩县。
浙江黄岩县在明朝嘉靖年间,民营造船厂数量众多,而徐惟学正是垄断了浙江黄岩县民营造船厂的生意。
由于明朝严格控制官员的数量,直接使得地方上的官员数量不足、不能有效地对地方上行驶权,使得地方权利实际上是被那些势族所掌控。
这些势族或多或少地都做着一些私下里的生意。正如黄岩县的民营造船厂,在买通了卫所和巡检司的官兵们之后,不顾明朝朝廷不得建造两桅以上大船的禁令,私自建造大型福船。然后将私下建造好的船只出售给下海经商之人来进行牟取暴利。
一般来说,一条两桅福船的造价在明朝嘉靖年间是八十两银子,卖价却是最少要两百两银子。如此的暴利使得明朝时期的民营造船厂如同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而徐惟学垄断了浙江黄岩县的民营造船厂生意之后,更是大肆建造福船,再酌情出售给徽帮其他舵主或者徽帮以外的零散船主们。
徽帮之中,除了萧显之外,其余的头目都是安徽人出身。而在他们这些安徽籍的头目之中,还有关系远近之分。
汪直和叶宗满是与徐惟学一起出海打拼的,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自不必多说。徐海是徐惟学的侄子,是在双屿事件之后被徐惟学接出海的。陈东和叶麻在双屿事件到了日本后,又直接与日本当地的豪族牵扯上了关系。
所以,在徽帮之中,除了萧显之外,其他的舵主们都全部从徐惟学手里购买到了大型福船。也可以说,这次徽帮全帮南下所乘坐的大型福船、全是徐惟学一手建造的。
只是,根据舵主们与徐惟学关系的远近,各自所属的舵的实力,也不尽相同。
汪直作为徽帮帮主,又统领着第一、第二两舵,拥有大型船只近一百五十多艘,所以是徽帮之中实力最强者。接下来就数徐惟学和徐海的第四、第八两舵的实力强劲。叶宗满作为徽帮第三舵以及徽帮军师的存在,其第三舵的实力在徽帮之中是第四强的,略比谢和的第五舵实力强些。邓文俊、林碧川、沈南山这三人统领的第六舵本来的实力是与谢和差不多的,只是曾经与陈思盼直接交战过、损失了一些船只人手,实力下降了一些,不过还是要比陈东、叶麻的第九、第十两舵实力强劲。王亚六虽然也是安徽出身,但却不是安徽歙县人,所以与徐惟学他们的关系又远了一些。王亚六的第十一舵,实力就要在徽帮之中差上许多,只比萧显的第七舵强一些。
从实力的上来看,汪直一人的实力就占据了徽帮的两成到两成半左右;叶宗满的实力约占徽帮的一成左右。但是,徐惟学、徐海、谢和、陈东、叶麻这五舵的实力,却是占据了徽帮一半以上、将近有六成!
毕竟王亚六和萧显的实力在徽帮之中加起来也就只有四十来条船,只占据了徽帮实力的半成多不到一成。而且,第七舵和第十一舵的船还都是小船,最大也就是两桅福船。
所以,当徐惟学为首,徐海、谢和、陈东、叶麻五人站成一排,齐声高呼官府不可信、徽帮不与官府合作的时候,汪直的表情变得异常的严肃起来。
扫了一眼毛烈之后,汪直将头转向了叶宗满,沉声问道:“宗满,你是咱们徽帮的军师,你来说说咱们徽帮该怎么去做。要不要与官府合作?”
叶宗满听了帮主的问话之后,沉吟了起来。
而徐惟学,则是在瞪了毛烈一眼后,将手一挥,带着谢和、徐海等人又坐回到座椅上面。
毛烈对徐惟学的瞪视视若未见,心中却是心念电转,思考起各种可能以及对策起来。
“依叶某之见,老徐和老谢的想法确实是情有可原的。”
半晌之后,叶宗满的声音响了起来。
“毕竟,咱们徽帮确实是与官府之间打过了不少的交道。而且,咱们徽帮在与官府的交道之中,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而且呢,在咱们徽帮和官府的交道中,咱们徽帮还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官府帮忙、从来是官府来找咱们徽帮帮忙。”
“本来嘛,咱们汉人有个传统:求人办事的话,总要先拿出一些诚意来的。可是官府在找咱们徽帮帮助的过程中,从来都是只有口头上的许诺,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哪怕是私下里帮咱们徽帮组织一下货源的忙都没有!”
“而那些口头上的许诺,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兑现!”
“咱们徽帮出船出人,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地去帮助官府,到头来却是没有得到丁点的好处。长此以往下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