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见到智清长老,心中颇有几分怨气。
“这也须怪不得他,居天子脚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难免要做出一些违心之举,智清长老虽然神游方外,身还在红尘之中,又怎能免俗?”宋江对智清长老的所作所为并不介怀。
三人来到大殿,进过香后,就出了大殿。三人在寺内听了几段戏剧,看了些百耍杂技,这些人来自三山五岳,都是身怀绝技、名播江湖之辈,春节前后,就暂且在寄寓的寺观里逐日就地献艺。他们走遍天下各路府州县,今天好不容易来到这天子脚下,又适逢元宵佳节,自然表演得更加卖力。若被选到灯市中心的“棘盆”去表演,那就是“一举成名万人知”,博一个名利双收。
开封府为了选拔节目,特派精于此道的开封府尹盛章主持选拔。所谓“棘盆”,就是在禁城口的宣德门外一片大广场上,临时用采缯色绢,芦席竹架围成的大剧场,容得几万观众,可算是演剧界的龙门。哪个节目被选上了,顿时声价十倍,成为事实上的国定节目。
三人转到寺院左首,只听阵阵叫好之声入耳,放眼望去,却是一个说评话的摆着一个书场,周围聚了许多人,坐在那里听他说评话。三人挤到近前,找了空位做下,宋江前世最爱听单田芳老师的隋唐演义和田连元老师的杨家将,当然都是听的录音,像这样面对面听先生讲评话还是头一遭,颇有几分新奇感。
宋江坐下听时,说书先生讲的正是杨令公父子九人闯幽州救驾的故事,周围的听众无不热血沸腾,讲到血战金沙滩之时,说书先生就不往下说了。宋江知道这是说书先生在向听客讨赏,从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正要送出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白的后生,去身边取出包裹打开来,取出两锭银子递于说书先生道:“先生讲得好,权且收下,送轻莫怪。”
说书先生道了声谢,收起了银两,那后生不再多做停留,与另一个穿红的后生转身走了。宋江看到这里,心中疑惑,上前将一两银子予了先生,带上武松、戴宗追着二人去了。
只听那穿红的对穿白的说道:“哥哥如何送与那人这么多银两,两锭银子对哥哥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不明事理的人只怕会说哥哥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穿白的答道:“兄弟,你不曾听那先生说我的先祖父九人的英雄事迹,百万军中无敌手么?别说是两锭银子,就是送给他十锭也值了。”
穿红的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宋江心中暗想:原来这人也是杨家后代,却不曾听杨志将军提起过,也许是远房亲戚久未走动的缘故。宋江满腹疑惑地追着二人来到了寺院右首,这里却也有一个说书的,那穿红的道:“哥哥,我们在这里听一遭吧。”
穿白的后生应了一声,两人挤到前面,找了位置坐下,宋江三人也跟着坐下。这一回说书先生讲的是兴唐传,正说到秦王李世民枷锁山赴五龙会,隋唐第七条好汉罗成把住山口,一条银枪锁五龙,先生不再往下说了。
这次宋江不再急着出手了,他想先看一下那两个后生有什么反应。果不其然,只见那穿红的走上前去,从包裹中取出四锭银子递给说书的先生道:“先生请收下,近日来得匆忙不曾多带,莫要嫌少。”先生依例道了声谢,两人转身走了。
宋江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他对这个桥段可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这不正是说岳全传中杨再兴和罗延庆第一次出场时的场景吗?只不过跟踪的人不再是牛皋,而是换成了自己一行三人。杨再兴历史上确有其人,是岳飞麾下的一员猛将,足以跻身中国古代猛将前十,实力无比强悍,罗延庆却是小说家杜撰出来的人物,史无其人。如果那个穿红的罗延庆的话,宋江不敢再往下想了,自己来到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朝代啊,水浒、荡寇志、说岳以及正史中的人和事都出现了,宋江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大杂烩式”的世界。
武松看到宋江在那里怔怔出神,赶紧提醒道:“哥哥(这是宋江与众人约定好的称呼,凡是外出私访,仍旧兄弟相称),那两个人走了,我们要不要跟过去?”宋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迫不及待道:“快,跟上去。”三人送了先生一两银子,转身跟着二人去了。
这次两人来到了一座酒楼,名叫“丰乐楼”,是驰名全国的高级酒家,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楼”。由五座格式相同、彼此独立的酒楼组成,只在地下两层联通成一体,类似于后世的裙楼。为迎元宵灯节,最近刚刚翻建了一次,不仅油漆重施,并且每层之间又都增修了飞桥露梯,既可互相走通,又可凭栏俯眺。珠帘绣阁,翠飞红舞,布置得富丽堂皇。
两人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宋江三人坐在他们邻桌。这次是那穿白的问道:“兄弟,你为何送给先生四锭银子,比我送的还多?”
穿红的答道:“哥哥,你没听见他说我的先祖厉害吗?一个人锁住了五条龙,不比大哥的祖宗,九个人保一个皇帝,还不能周全自家性命。这样看来,我的祖宗要比你的祖宗厉害,所以我多给了他两锭银子。”
穿白的怒道:“你敢小看我的祖宗?”
“大哥,不是这个话,实在是我的祖宗更厉害些。”穿红的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好,我也不与你在这里争,等回到寓所后,我们比上一场,自然见分晓。”
穿红的拍手同意道:“大哥的提议甚好,一直不曾见识过大哥的枪法,小弟正想开开眼界。待我们喝完了这桶酒,就回去定个输赢。”
两人说完之后,当即你一碗我一碗喝得不亦乐乎。喝着喝着,那穿白的后生忽然就哭了起来。“贤弟,我们现在争这些虚名还有什么用,祖上的威名都让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给坏尽了,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再提起先祖?”
那穿红的被穿白的这么一说,也是悲从中来,洒了几滴英雄泪。“大哥说的不错,我罗延庆自幼苦练武艺,一心想着光耀门楣,重现祖先当年的荣光。直到今天却一事无成,从今往后,先祖之名也无颜面再提了。”
“贤弟,来,让我们干了这碗酒,回去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好,小弟正有此意。”
宋江听到那穿红的自报姓名叫罗延庆,心内再无半分怀疑,那穿白的一定就是杨再兴了,这两人可都是世间少有的猛将,既然遇到了,宋江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要像个办法收为己用才好。
第四十八章 女飞卫陈丽卿()
宋江想着心事的时候,杨再兴和罗延庆已经结了酒账,离开了丰乐楼。宋江会了酒钞,带领武松、戴宗跟着二人匆匆离开。
不知不觉间,三人来到宣德门外,只见沿着宣德门的几条重要干道上搭制了几十座鳌山灯楼。鳌山灯楼上都扎有硕大无比的龙凤,在它们的眼、耳、口、鼻、鳞甲、羽翼之间都嵌着大大小小的灯盏。在它们周围又张挂着各式各样,多得不可胜计的灯盏,说得夸张一点,天上、人间一切有形可象的事物都被复制在灯盏中了。这些灯盏一经点亮,霎时间把千门万户、工巧绝伦的鳌山灯楼照得一览无遗。
宋江三人几乎被眼前这些仪态万千、包罗万象的灯盏晃花了眼,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却看见一个公子打扮的人走过。手里拿一柄湘妃竹折叠扇作风雅状,年纪约莫不到三十岁,后面跟着许多闲汉,带着些乐器杆棒,前面有两三个戴矮方巾的人陪着,一路往庙里行来,所过之处,行人纷纷让路,生怕惹着了这个二世祖。
宋江从市民的口中得知此人原来就是当年害林教头的高衙内,自然多加留意,心里寻思着如何整治一下这个纨绔子弟。
就在这时,前面来了一个女子,骑着一匹川马,背后随着一个使女,骑着一匹黑驴子,面前一个马保儿招呼着。那女子将青纱罩蒙着脸,看不真切。那女子到了庙前,跳下马来。随后那个养娘也跳下来,将一个锦花包袱放在茶摊空桌上。
不料此时一阵风刮过,将那女子的青纱罩儿吹开来,只听人群中一声喝彩:“好一个标志的姑娘。”此时是北宋,男女之防甚严,男子于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话就显得有些轻薄,众人对此暗皱眉头。朝说话处看时,正是那高衙内。
众人一阵侧目,纷纷让开道路,避之唯恐不及。高衙内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十分满意,摇摇摆摆的都到那女子面前,故作风雅道:“小可高衙内,不揣冒昧,请教小姐芳名。”
那女子站起身来,轻蔑地看了高衙内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高衙内听到女子声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之极,不由得骨软筋酥,色授魂与,难以自持道:“愿聆小姐芳名,死亦甘心。”
女子冷哼一声道:“死也甘心,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成全了你。”女子说完之后,一记粉拳打到了高衙内脸上,高衙内痛叫一声,向后倒去,他的那些爪牙看到主子被打了,一拥而上,将那女子围了起来,一人上前将高衙内拉到了众人身后。
女子丝毫不惧,操起身旁的一截木棍,使将开来,如风车相似,两旁打倒了许多人,哪个敢去近她。不一刻,高衙内的爪牙都被打倒在地,许多百姓也跟着遭了秧。
宋江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这女子也太霸道了,如此好坏不分,打坏了这许多百姓,亏得我起初还认为她不惧权贵,将她当成一个巾帼英雄。”
武松在一旁接道:“大哥,我们要不要上去阻止她。”
“先不忙,这些百姓只是受了轻伤,不碍事的,我们这次前来京城,还是少惹麻烦为好,先找人打听一下那女子的来历,再做定夺。”宋江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出手。
武松走到那些被打伤的百姓面前,拿出些银两送与他们养伤,顺道问及那女子的来历。原来这女子名叫陈丽卿,他的父亲名叫陈希真,表字道子,十分好武艺,本在京中做提辖,最好道教修炼,无意功名,最近把提辖也告退了,只在家中修道,今年五十多岁,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天生一副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陈希真十二分喜欢,将生平的本事,都传授于她。这个女子却也伶俐,又习得一手好弓箭,端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陈希真将她比作古时善射的飞卫,因此又叫她是‘女飞卫’。
宋江听罢陈丽卿的来历,心中一时难以平静:该来的都来了,自己的死对头陈希真要登场了么?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三头六臂。此时宋江也已经想开了,既然他决定要走上造反这条路,就不能再有所畏惧,那样只会让他缚手缚脚,最终难逃败亡的下场。
就在这时,那女子已经赶到庙门边,人多拥挤不开。只听她娇喝一声:“众位暂且闪在一边,我只寻那高俅的儿子!”众人一时之间那里让得开。那女子焦躁,扔下木棍,把那些人一把一个的提开去,好似丢草把儿一般,霎时分开一条去路。
高衙内刚从人堆里钻出来,迎面见到那女子,暗暗叫苦不迭,哪里还有胆子欣赏她的美貌,转身没命般的飞奔。那女子三脚两步追上,抓小鸡一般将她提在手里。宋江三人赶来看时,只见那女子左手揪住高衙内的发际,直将他掼在地上,一只脚去身上踏定;右手提起粉团似的拳头,雨点般照着高衙内的脸上落去。
高衙内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的那些爪牙,都站得远远的在那里叫苦,没有一个敢上前劝解。就在这时,观里跑出一个道士来,只见此人眉似青峰,眼如秋水,八尺以上身材,丹珠口唇,飘着五绺长须,戴一顶束发枣木七星冠,穿一领鹅黄鹤氅,系一条九股丝绦,踏一双挽云轻履,飘飘有神仙之概,虽是五旬以外,须发一丝不白。那道士把那女子拦腰抱住,一手拦住拳头,喝道:“不要无礼,这是高衙内!”。
陈丽卿回头一看,认得是父亲陈希真,犹自不肯松手。“我知道他是高衙内,今日遇到了我活该他倒霉,我现在就结果了他,为大家除去一害。”说着就去撕高衙内的耳朵。陈希真忙去抓她的手,已经撕出血来。陈希真怒道:“你若再不放手,我俩再做不得父女。”
陈丽卿听她父亲发了狠话,也不敢再造次,只得松手放了高衙内,站在一旁,高衙内在地上抖作一团,不敢起来。
原来陈希真今日在庙内做法事,陈丽卿是跟他一起来烧香的,烧完香之后陈丽卿正准备回去,不想碰到了高衙内,就发生了这种事。陈希真听到庙前吵嚷,出来一看,才知道女儿惹上了这件祸事。
陈希真埋怨道:“你今日不该招惹那高衙内,他父亲高太尉我是认识的,你若是打坏了他,让我怎么面对高太尉?”
陈丽卿听了父亲的话,指着高衙内辩驳道:“这个畜生仗着他老子的势,竟然敢来撩我,给他一顿教训算是轻的,依着我的性子,连那高俅一块杀了干净。”
陈希真喝道:“休得胡说,还不赶快回去,还想在这里给我添麻烦?”陈丽卿取青纱仍旧罩了脸,自和使女骑马回去了,高衙内的一众爪牙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丽卿离开。
陈希真回头看高衙内时,已经坐在地上要爬将起来,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陪着笑道:“小女冒犯了衙内,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就饶恕了她这一回。”
高衙内又羞又恼道:“陈老希,我事前不知是你的女儿,多有得罪。你这个女儿太没道理,我不过说了一句顽话,便遭她这般毒打。”众闲汉此时也都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求衙内为他们做主,口里叫着要禀过太尉,与陈希真理论。
陈希真不敢强辩,只是在一旁小心陪着不是,“老汉回去一定好好训斥于她,让她给衙内赔罪,还望衙内在太尉面前遮盖一二。”
高衙内听陈希真这般说,也不好再发作,劝告众人道:“陈老希是我的至交,吃些亏也没什么,犯不着告诉父亲,回去之后,你们也不得告诉太尉。”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