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放弃!”王福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脸却别过去不敢看他。“大夫说了,养两年就没事了,和正常人一样,到时我出钱把父亲的房子重新盖了给你住,再给你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我再也不会骂你,你天天就在家里舒舒服服躺着,想吃啥只要和哥说……”两行眼泪从王福的眼角滑下,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从此就是一个废人了,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
“哥,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我还是……下去……陪父亲……”王禄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王福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转回头抓住弟弟的肩膀。“不行,我不准你去,你不要瞎想,好好养伤,我已经请了咱们县最好的讼师,一定可以翻案,明天我就找个人来照顾你,我亲自上苏州……”
“翻案何必去苏州,难道有钱没地方花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王福的话。
王福转身看到是陈恂,连忙跪了下来,他早已从大夫口中得知,这个人绝不是狱卒这么简单。“大人,您能帮我们?”
旁边传来嗤笑声。
“小子,你眼前就有个青天老爷,你却要舍近求远,真是有眼无珠!”关在隔壁牢房的犯人见缝插针的拍了一记小小马屁。
“你闭嘴,我要是青天老爷,早就判你斩立决了,还能让你多活这么长时间!”陈恂又岂能吃这种低级的马屁,脸色一沉直接将对方顶了回去。
王福猛然想起什么,震惊的看向陈恂。“大人,难道您就是外面流传的东青天?”
“东青天?名字还挺唬人,不过应该不是我!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还是说说你弟弟的事情吧。”陈恂靠在木栏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唉……”王福以一个深深的叹气开头,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
“狗官!”王福刚刚讲完,陈恂将手中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可怜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千年参片就这样洒在地上,如果它有灵,只怕会哭死,明明自己出身高贵,又修炼千年,无论落在谁的家里,都会被细心呵护,精心收藏,不想今日却落个与泥尘为伴的下场。
“大人,您这茶……”王福心疼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参片,这壶茶拿到外面卖千两白银也有人要,就这样被泼在地上。
陈恂当初离开京城前,到慈宁宫辞行时,孝庄不但把姚四派给他,还特意送了一斤千年野山参片,并叮嘱让他贴身收好,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陈恂为了这个还暗怪孝庄小气,一斤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回家便让丫环把参片用丝线穿绣在金蚕丝甲里面,他却不知,当初康熙为了不输掉与他的打赌,是让御医给索尼用了许多千年珍药,但品种虽多,每一种也不过十钱。
像这种能吊命的逆天灵药,因为药性猛烈,人服下一定的数量后,就会产生出抗药性,随后再吃多少也不能吊命了,顶多就是强身健体,不然历代皇帝哪一个不得活到一二百岁。
就好像此时的陈恂,自从当上狱卒,天天呆在阴气沉沉的牢狱中身上觉得不舒服,便随手摘下几十个参片泡茶喝,初时还精神抖擞,一连三天没睡着觉,连流了七天鼻血,可连喝十几天后,除了觉得身上再无不舒服感之外,与平时并无多大差别。
在他的记忆中,虽然知道这千年野山参是个好东西,但没有具体概念,在他想来,这种东西固然珍贵,也要分在哪,如果是在皇宫里,比白菜稀罕不了多少,吃完再找皇祖母要个三五斤就是。
陈恂看也没看地上的碎茶壶,一掌重重的拍在木栏上。“大清刑律早有杖不过百的规定,何况只有十宗重罪才可以动用酷刑,这个狗官分明是目无王法,视人性如儿戏,该死!”
“刑律里真的有这条?”王福迟疑的问道。大清刑律共有三百八十九条,王福不过一介百姓,不知道也属正常。
陈恂点点头。“只凭这点足已让这个狗官削官发配!”
王福脸上却没有露出惊喜之色。“小人找的讼师也曾提到过这点,不过他说我父亲确实死于中毒,弟弟的案子要想翻了很难,只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行,这人海茫茫,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又该去何处找害死我父亲的凶手。”
陈恂朝因为听到摔茶壶声响跑来察看的狱卒挥挥手,示意没事。“谁说你父亲是中毒而死?”
王福闻言一愣,连忙解释道:“可讼师说银针探喉、探腹变黑,就是中毒的证据,在《洗冤集录》都有记载,不会错的!”
“我说他没中毒,就肯定没有中毒!”陈恂冷笑一声,转身看向王福王禄两兄弟。
第七十四章 龙门宝藏(一)()
“咚!咚!咚……”一声声沉闷的鼓响震动着整个睢宁县城,摆摊的小贩,吃饭的客人,小店的老板,街上的路人纷纷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诧异的表情。
“这是谁在找死……”
“居然还有人敢去告状……”
“估计是外乡来的,不懂规矩……”
“走,去看看热闹……”
人们议论着朝城中的县衙走去,脸上的表情有同情,有叹息,有幸灾乐祸,有迷惑不解,却唯独没有对一县最高行政机构的尊敬。
四名衙役跑出门外查看,王福放下鼓槌,掸掸从鼓上落在衣服上的灰尘,带着讼师随衙役走进公堂。
百姓陆续赶来,聚集在县衙门口,等了许久,吴世福吴知县才一步三摇从后堂走来。
“威武……”随着三班衙役一声低沉的喊堂,吴知县坐上“名镜高悬”牌匾下的椅子上。
“啪!”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起,吴知县一指堂下跪着的王福。“来者何人,有何冤屈?”
“大人,小人屋柳村王福,状告睢宁县县令吴世福,目无王法,滥用酷刑,严刑逼供,致使小人的弟弟王禄终身残疾……”
王福话没说完,看热闹的人群传来一片哗然。
“这人疯了吗……”
“找死也不挑个好地方……”
“这回有好戏看了……”
“估计是傻了……”
吴世福也是一愣,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管家,脸上的神色分明在说,难道本老爷看着好欺负,居然有人敢在本官面前告本老爷?
“……大人,这是小人的诉状!”王福双手举过头顶,捧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坐在旁边的执笔走上去接过状纸交给吴世福,吴世福打开草草的看了一遍,冷笑一声。“王福,你该知道,民告官是要先罚‘笞五十’的,你可要想清楚!”
“小人愿挨五十杖笞!”王福脖子一梗。
“好,好!那就等你挨完这五十杖笞再来告状,本官先去后堂休息片刻。”吴世福阴恻恻的笑着从案几上的签筒里拿出一根令签,扔向堂下。“给我打!”
四个衙役上前将王福按倒,吴世福晃着脑袋真的朝后堂走去。
“砰!啊……砰!啊……砰!啊……”
堂前传来王福一声声的惨叫和杖击声。
吴世福坐在影背后面,端着茶杯,跷着二郎腿,眯缝着眼睛,脑袋随着声音有节奏的一点一点着。“多么美妙的声音啊,高升,老爷我为什么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会觉得全身舒坦。”
“老爷,千万不可大意,这个刁民既然敢来告您,背后说不定有人给撑腰!”站在一边的管家凑上前小声提醒着。
“撑腰?难道比我表哥的腰还粗吗?敢告我,先把你打个半死,看你还有什么力气告我!”吴世福掀开杯盖,吹吹上面的茶叶,浅浅的喝了一口。
堂前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一名衙役来到吴世福面前。“大人,已经打完了。”
“够数了吗?”吴世福用眼皮撩了一下衙役,放下手中的茶杯。
“整整五十,不多不少!”衙役肯定的点点头。
吴世福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咱们去看看刁民死了没有!”
吴世福来到前堂,大摇大摆坐在椅上,阴笑着朝堂下看去,原本眯缝的眼睛蓦然瞪大,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呆在那里。
王福规规矩矩的跪在堂下,精神焕发,哪有一点刚挨过五十大板的样子。
“你,你们……”吴世福指指站在两边的衙役,只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众衙役一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望着天。
杖刑也是需要手艺和技巧的,生杀、轻重全在行刑之人的一念之间。据传,手艺高超的行刑者都会经过特别训练。
他们会用皮革分别包上砖头和豆腐。
包砖头是用来练习“外轻内重”的手法,打完后,看似皮革不破不损,里面的砖头尽碎。
包豆腐是用来练习“外重内轻”的手法,打完后,看似皮革上满是裂口,但里面的豆腐完好无损。
史书上记载,曾经有三名犯人同时被罚一百杖刑,第一个犯人只挨到六十下就一命呜呼。第二个犯人挨完一百下,却只打伤一点皮肉,不到一个月就好了。第三个犯人受刑当晚就步履如常。原因就是第一个犯人没给银子,第二个人给了银子,第三个人给了更多的银子。
王福得陈恂点拨,知道这五十杖笞是躲不过的,告状之前提前送了二百两银子给一众衙役,二百两银子,对于一个每月俸禄只有三两银子的衙役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四个行刑的衙役每人分得三十两,剩下的平分给看热闹的衙役。
不管是县官或者州官还是省官,对衙役这些事也是知道的,但他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自己平时还要倚靠他们办事,如果断了这些人的财路,谁会愿意为了三两银子去卖命?
别看衙役在老爷手下做事,但要使起坏来,官老爷一样拿他们没办法,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人偷只鸡,被罚刑杖二十,只这二十下,衙役们绝对可以把这个偷鸡之人当堂打死,当堂死了人,罪责全在老爷身上,是你让打二十的。
只是让吴世福没想到的是,这些衙役竟然在这种时候也敢放水,你们难道没看到人家是来告你们老爷的吗?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了?
心里骂归骂,但吴世福眼前还真没什么办法,就算要找他们算帐,也是以后的事情。
“大人,笞刑也罚了,是不是可以受理此案了?”王福请来的讼师站在一边问道。
吴世福扫了眼说话的讼师,对方因为有秀才的身份,此时又是讼师,自是不用下跪。“你们要状告本官可有依据。”
“大清刑律第二百三十一条,除十恶之罪外,犯人一案受刑,杖不过百。那日,大人足足打了王禄一百八十杖,这是罪一!大清刑律第一百七十四条,除十恶之罪外,不得对犯人使用除杖刑、掌嘴以外之酷刑。大人却在王禄身上使用了竹签穿指,炮烙铁鞋的酷刑,这是罪二!以上两罪皆有数人作证,还请大人明断!”讼师声如洪钟,在场之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吴世福冷笑着听讼师说完,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自以为读过几年书就在这里妖言惑众,既然你跟我谈大清刑律,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不然你心中定是不服。
大清刑律第三百八十七条,如遇证据确凿,案情确实明朗,犯人依然抵赖狡辩之情形,可视情相机行事!王禄一案铁证如山,人证物证旁证俱在,本官视情相机行事何错之有?”
讼师似乎早已料到吴世福会有此说,不慌不忙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状纸。“大人莫急,这里还有一份诉状,状告大人屈打成招,违法宣判,出入人罪!”
吴世福接过执笔递上来的诉状看也不看,直接拍在案几上。“莫非你要替王禄翻案不成?”
“大人,王禄一案疑点颇多,大人草率定案,实在有愧这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讼师故意抬起头望向吴世福头顶上的牌匾。
“你敢诬陷本官!不要以为你有秀才身份,本官就不敢办你,你需知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一个小小秀才,今天你若拿不出实证来证明王禄无罪,我就先治你一个诬陷朝廷命官之罪。”吴世福这番话只说得义正词严,他已好久没有这么威风过了,却不知这番话马上就要应验在他的身上。
讼师踏前一步看着吴世福一字一句的大声说道:“此案疑点有三,第一,大人断定王禄给父亲王荣昌灌下毒药砒霜,致使王荣昌死亡,请问砒霜是从何而来?第二,如果真是王禄杀死自己亲生父亲,请问他的动机是什么?第三,大人又是以什么理由断定王荣昌死于中毒?”
讼师所说三个疑点中,前两个吴世福确实不知道,他因为刚愎自用,所以一向以直觉断案,案子已经断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理会这些细节。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只要抓住最关键的一个疑点,前面的疑点他就能以犯人刁蛮成性,推搪塞责为借口敷衍过去。
“仵作验尸,银针探喉、探腹皆为黑色,这就是王荣昌中毒的证据,来啊,把仵作的证词拿过去给人家看看。”吴世福拉着长音不屑的说道。
讼师并没有接过执笔送过来的证词,而是看向吴世福。“王荣昌的尸首仍在村中义庄停放,大人可敢让仵作再验一回?”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让本老爷听你的?”吴世福冷笑道。
“在下用性命作保,王荣昌绝不是中毒而死,大人一验便知真相,若在下错了,任凭大人发落!”
讼师的话音才落,一直跪在地上的王福也高声说道:“大人,小人也愿用性命作保!”
吴世福看着堂下两人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这两人难道疯了不成?还是他们对尸体动过手脚?要不就是买通仵作?可是他们有这么大胆子吗……
吴世福把所有的可能性在脑中过了一遍,又被一一推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人一定是疯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一次他决定带两个仵作一起前去,相互监督。
“好,既然你们不相信本官,那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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