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皆都点头称是,李破挥了挥手开始赶人,“你们两个这就去吧,有什么事便寻裴太守商议。”
罗士信和薛万彻立即起身,锤击着胸甲领命而去。
李破这才端起茶碗慢慢抿着茶,看向桌案上摆放的书册,大堂之上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桌案上的书册码放的整整齐齐,李破扫了两眼,便也晓得,一边儿放着的是绛郡户籍,一边则放着绛郡的田籍,这是属于一郡民曹掌管的事务。
还有一侧,则摆放着绛郡的官籍军籍,显然是由功曹和兵曹收录,桌案上最厚的一摞则是绛郡仓储的记录,这是独立的度支之事,应该归于仓曹主管。
大致而言,一郡军政事务最主要的记录文本就是这些了。
当然,这也不可能是全部记录,李破随手翻了翻,都是些总录。
他对这些并不陌生,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同样知道这些东西的来源和程序。
大概来说,总录这玩意应该一年小查一次,进行消减或是增补,两到三年大查一次,彻底更新旧有记录,大查的这一次按照之前的隋律,应该由京师御史台派人来一同办理,并要复录带回京师。
除了作为京师诸部地方的依据外,同时也是地方官员考功之用。
这是一套比较完善的统管体系了,也是汉末战乱之后,渐渐归于中央集权的最好体现。
见李破的注意力转移,裴世清趁机解释道:“从大业四年始,绛郡新旧文录,都在此处了,其中大业九年至大业十三年,河东多有动荡,赋役沉重,绛郡逃人渐多,所记不详之外,其余应皆都无虚。”
为什么是大业四年开始,这个问题裴世清没说,李破想想也就明白了,大业四年正是汉王杨谅叛反结束之后。
开皇年间或者是大业初年的记录估计也有留存,那就没必要拿出来了。
李破翻的是户籍,直接翻到了后面,口里随声说着,“我记得裴太守是大业十四年任职绛郡太守的吧?”
“总管所言不差,下官正是大业十四年治绛郡……”说到这里,裴世清顿住,有心说上两句,毕竟大业十四年他受的是李渊封赐,可话到嘴边儿,他又咽了回去。
他同样有着自负,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再要谄言巧辩,也是不愿为之。
李破头也没抬,直接翻找到了大业十四年的户籍文册,这一本看上去比之前的都要薄的多,翻开看了看,记录的却又比之前的详细。
这意味着什么李破当然清楚,绛郡人口同样大减,那一连串的数字,不晓得政事的人也只是看个热闹,而对于晓得其中道理的人来说肯定是触目惊心。
裴世清之所以说九到十三年的记录并不详实,那肯定是因为地方官吏有所瞒报了,而当年的三征辽东的后果,在这些书册上便可见一斑。
李破轻轻掩上书册,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于李唐而言,汝为叛臣,于我而言,汝为降人,可于这绛郡百姓而言,太守却有大功……”
至此,李破对于这位裴氏阀主已是非常的满意,晋阳王氏阀主王丛要有这人一半儿的灵巧,晋阳王氏估计也不会落到今日地步。
那边裴世清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这话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可就太动听了,裴世清随之起身,拢袖躬身就是一礼道:“既为叛臣,又乃降人,下官愧疚欲死,不敢居功……”
李破眨眨眼睛,心说,你这是真的在谦虚呢?还是说我方才说的话不对?
好吧,就当你是在谦虚了,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真当我乃好欺之人不成?
遂摆了摆手笑道:“坐下说话,不需如此谦逊……这年头儿啊,各人功过都很难讲……在晋阳的时候,有人便曾在我面前说李渊如何如何,晋阳王氏当日又是如何如何,可在我看来,这皆属无稽之谈……”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就比如说你裴氏,今日颇有反复之嫌,可异日若能助人成就大业,谁又会来管今日小节之亏?”
实际上,这几句话说下来,裴世清心安之余,也颇为的惊讶。
这真的是传闻中崛起于代州的那个一勇之夫吗?话语之间,虽未引经据典,可见事之明,思虑之清,实非常人也。
而且一听就知道,这位非是不通文墨之人,这些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让人颇费思量。
裴世清终于收起最后一丝轻视之心,而当人家真的郑重其事的时候,就轮到李破难受了。
这其实就是他将其他都支开,单独跟裴世清相谈的原因所在。
当你不很能听懂人家到底讲的是什么的时候,词不达意,出丑漏乖是难免的事情。
所以他很快就结束了这番谈话,以鞍马劳顿为由,去刺史府后宅休息去了。
裴世清告辞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此时的状态和徐世绩其实差不多,得遇明主什么的都谈不上,和之前最糟糕的预计却又相差甚远,都想着若再能详谈一次两次才好。
和徐世绩不同的是,裴世清年纪已经不小了,对于荣华富贵甚或是男儿功业看的都很淡,没有多少辅佐明主,以争天下的心思。
裴世清如今唯一看重的其实就只有家族,从本质上来说他和王丛没多大区别,只要家族安好,万事皆休,其他能打动他们的东西不能说没有,却并不多见。
而此时去到刺史府后宅的李破也有点遗憾,姓裴的要是能好好说人话,这次谈话的收获应该更大一些才对。
因为裴氏祖籍所在的位置,决定了他们对河东南部的影响力要比晋阳王氏大的多,以如今的情势,要想平定河东,借助裴氏之威望是最好的一个捷径。
当然河东裴氏的缺点也非常明显,晋阳王氏算是走投无路了才投靠的他李破,裴氏则不然,天下诸侯身边,隐隐约约都能看见河东裴氏子弟的身影。
可以说,这是一个在承平时节渐渐趋于兴盛,在乱世当中迅崛起的晋地豪族。
见风使舵是他们的求存手段,人才辈出是他们的根本依仗,多方下注是他们在谋求展,当今世上,像裴氏一样的家族真的不多,其实那些关西门阀和他们相比,也就是占据了京师要害有那么点优势,其余的方面都要逊色裴氏许多。
在刺史府后宅好好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李破便翻查了一遍裴世清送来的各种文册,和并代两州各郡做了一番对比,这个时候,他便能越加清晰的认识到,无论的绛郡,还是临汾郡,确实都有着边地难以比拟的优势。
而晋地诸郡在天下而言,又偏于贫瘠,他现在所谓的基业,其实是还是沾了战乱的光儿,不然的话,他绝无可能只凭边塞的那些人马,就横冲直撞到了绛郡,他现在手里缺少的,其实就是真正的产粮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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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逃归()
这一天,李破招裴世清陪同,巡视了绛郡仓房,估算了一下这次缴获的粮草,李破心中稍安。
因为粮草如果缺口太大,这次他是真的没辙了,去云中草原肆意掳掠的日子已经远去,河北窦建德那里的人现在饿的估计也已眼睛泛蓝。
和洛阳的王世充,西边儿的梁师都,甚或是长安的李渊,都隔着条黄河呢,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凭借骑兵之利,去洛阳那里瞧瞧洛阳大仓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能供养李密和王世充这么长时间。
让人颇为欣慰还有,今年绛郡和临汾两郡都勉强算是一个丰年,不用李破来为他们操心。
而在李破看来,今年的战事差不多就算是结束了。
算算时日,李唐想要再次起兵来攻,怎么也得是明年了。
之后估计也就剩下一些零星的战事了,不但李唐需要反应的时间,其实李破也觉着,自家也需要一段喘息的时间才对。
当年李渊南下的比较匆忙,今天就食了恶果,前车之鉴不远,加上长安城中又没那么多人对他翘以盼。
所以不如稳扎稳打,先经营一番晋地,消化一下胜果再说。
到了这个时候,外加陈孝意等人来函建言,李破的心意也就算定下来了。
…………………………
就在李破正仔细估算自己家底儿,左右权衡思量的时候,姜宝宜和李定方已经狼狈的渡过了黄河,迎接他们的不是守永丰仓的独孤怀恩,而是独孤怀恩的部将刘让。
此时独孤怀恩已与先自逃归的裴寂一道回去了京师长安。
李神通大败,河东即将糜烂的消息已经难以遮掩,守着龙门渡口的刘让所部,上下尽皆震恐。
河东裴氏即降,那么李破大军定然是长驱直入,倒时离着龙门渡口可就不远了,一旦龙门失守,潼关要隘也就形同虚设。
这正经是当初李渊南下的路线,唐军上下再是清楚不过。
可想而知,此时关西人们之紧张难安了。
姜宝宜在听闻独孤怀恩随裴寂一道去了长安的时候,错愕之下随即大怒,几次三番被擒的屈辱感和羞愧感在他这里还真没多少。
不怕死的人底气足着呢,而他自己也觉着两次失利也尽都是被无能之辈所累,若他姜宝宜能统领全军,定然不会招致如斯大败。
这样的逻辑很奇特,却是很多所谓忠臣的固有思维,他们不管对错,只认死理儿,自我催眠之下,越是遭遇挫折,他们越认为是旁人不对。
他根本没理李定方那位难兄难弟的颜色,就破口大骂独孤怀恩不知轻重……
好吧,姜宝宜的传奇人生还在进行中,刘让虽然对其厌恶至极,却也没敢砍了这个败军之将的脑袋。
前些日过去的裴寂是皇帝宠臣,这位身份也不差多少。
姜宝宜和李定方很快就被送走了,和送瘟神差不多。
实际上,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既非不知轻重缓急,又非贪生怕死才回的长安,他去京师唯一一件事就是想要请令领兵入河东。
至于他打的什么主意,那就太清楚了。
他去了一趟云中草原的大利城,心已经变大了,而在他看来,晋地李破李定安定已向突厥称臣。
而他作为独孤氏嫡子,他的表姐又已为突厥可汗,收服李定安为己用应是轻而易举之事,然后率军南下长安……
这样美好的展望……好吧,李破是做梦也没想到过还有这么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要踩着他的脑袋登上天下至尊之位。
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乐出声儿来,道上一句,林子大了,还真就什么鸟都有,春秋大梦做的不错啊。
不过人家独孤怀恩却不认为自己在做梦,他正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做出努力呢。
而李破大败二十余万唐军也确实给了他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机会。
其实就算李神通败的没这么快,独孤怀恩也已在和心腹元君宝,刘让等人商议,想要断了李神通的粮道了。
当姜宝宜和李定安回到长安的时候,他们当即便感受了明显的震动。
对于李唐来说,晋地这一场大败,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萧铣大军正在猛攻剑门,薛仁杲寇略扶风,西凉李轨以及北边儿梁师都也在暗中窥伺关西腹地,河南王世充更是虎视眈眈,此时的李唐已经彻底的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之中。
李神通一败,差不多算是葬送了李渊起家的河东。
削平天下的梦想,正在离李渊越来越远,一年多以前进据长安的意气风,登基称帝时的壮志磅礴,在现在看来,恍若隔世一般。
姜宝宜和李定方还没进到长安,就已被人拦住,直接一直护送着他们进了长安宫城,并在巍峨堂皇的太极殿中见到了皇帝李渊。
此时李渊看上去是真的老了,头白的多,黑的少,一双细长的眸子中满布着血丝,曾经高大强壮的身体也佝偻了起来,加上身体日渐消瘦,看上去整个人竟然矮了不少。
见到李渊那一刻,姜宝宜是痛哭流涕,引的李渊眼睛也有些红了。
本来李渊的怒火正在满心的不安中积蓄起来,很可能会泄到姜宝宜和李定方的头上,可这一哭,却让李渊习惯性的一下就心软了。
“爱卿之勇烈,朕已听闻,卿能安然归来,朕甚欣慰,来呀,赐坐。”
此时殿中几个文武大臣全都微微错愕了一下,就又都垂下了眼睑,心里其实差不多都在想,好嘛,裴寂回来哭上一鼻子,您只将其削职为民其闭门思过。
这两人又哭一鼻子,您就又想起了其人之勇烈,那么战败之责又由谁来承担?
如此大败,不斩杀上几个,如何能让前方将领拼死用命?
裴寂也就算了,这姜宝宜是多好的人选啊,官职够高,又连续遭人擒获,加上这人无依无靠,这样一颗人头简直太合适了……
当然,他们也都晓得,现在杀不杀姜宝宜都没多大区别,河东糜烂已成定局,相比之下其他事故皆都无关紧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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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变幻()
今天早更,晚上有饭局
不用赘述,姜宝宜逃回长安,备受优待。
这里面的原因恐怕也不只是他在被擒之后,刚烈不屈的缘故,更有着其他的政治考量。
李唐形势渐劣,当初随着李渊南下的部将们,以及李氏亲族都在外间领兵,关西门阀中人向受李渊优遇,可真到危急关头的时候,李渊最信不过的也同样是他们。
关西地面上的动荡,皆始于关西门阀,这个自不待言。
所以,姜宝宜和裴寂这样的人只要回到长安,都不会受到苛责。
不但姜宝宜扔领左武卫大将军之职,甚至率禁卫宿卫宫闱,便是被削职为民的裴寂没几天,也又出现在了太极殿中。
值得一提的是,姜宝宜再次叙说了晋地敌情,这次他没敢胡言乱语,因为逃回来的人不只他一个。
可他比裴寂就强的多了,毕竟是从头到尾经历了这一战嘛,而在叙说中,遇敌之时裴寂先逃的事情也被他毫不犹豫的揭露了开来。
可以说,这是个既不懂军事,同样不懂政治的家伙,一句话,不但给李渊添了堵,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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