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恕
张士珩不屑地笑道:“我这是‘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
“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这一句,也是出自滕王阁序,意思是“在亲暇的日子里尽情欢乐。”
看着秦川和张士珩两人斗嘴,众人早已见惯,只是抿着嘴笑却无人劝解。
张士珩身后的李和上前一步,嘻嘻笑着拦住两人,拉着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暗影里看不清面容的三十来岁中年人走过来,给秦川介绍起来。
“鸣鸿,这是曹嘉祥,字惜麟,也是留**童,现在北洋水师镇远舰任枪炮大副,前一段回乡处理夫人丧事,三日前才回到天津,听闻鸣鸿你广招他们这些昔年留**童并委以重任,惜麟对你可是赞誉有加,今日你邀我守岁,我就把他也带来了。”
一听这个曹嘉祥也是留**童,秦川不由又来了精神,连声表示欢迎,只是还没等秦川充分表达出“期盼之情”,身后早有人岔着声地喊了起来。
“惜麟,果真是你。”
“玉尘,是你!”
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的曹茂祥早已疾步冲到前面,伸手和同样惊喜无比的曹嘉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看着曹茂祥、曹嘉祥两个大男人泪眼婆娑又哭又笑地互述别情,众人不仅好一阵唏嘘慨叹。
张士珩感叹道:“玉尘、惜麟,你们两人堪称‘渡尽劫波兄弟在’,这久别相逢之情过会再聊,咱们还是借着这瑞雪吉兆,吟上几首诗句,好进去欢愉喝酒,你们兄弟再借酒当歌互述别情吧。”
张士珩话音才落,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一个渡尽劫波!为此佳句,就应浮一大白。”
“浮一大白”,原指罚一大杯酒,后指满饮一大杯酒。此句出自汉代刘向说苑。善说:“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饮不醮者,浮一大白。”
众人回头看时,却见沿着街道飘然走来一个精神矍铄,白须黑发,发髻高挽,身材高挑,着一袭灰色道袍背着一个包裹的古稀道士。
“了然。”
楚云飞眼尖,首先高喊起来。
秦川细看,果然正是了然道士,心中不由一阵惊喜。
自从上次在天津城里茶楼上遇到了然,秦川就极感震撼,不过他还是总是怀疑这个了然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游方道士,说到自己的事,那是纯粹懵上了。只是,今天了然突然出现,让秦川的想法又发生些许变化。
秦川心中暗想,如果了然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野道士,他又怎么敢再回来“骗”自己!
秦川正迟疑着,了然已走到秦川身前,对着秦川打了个稽首。
“老道俗事已了,正想着寻一处安身之地,不想却见秦施主这里紫气蕴茵,正合老道温养修道之意,街口那座怡然居就很合老道心意,不知秦施主能否给老道安置一二?”
了然开口就提怡然居,让秦川不由惊诧万分,要知道清楚怡然居就是秦川产业的人,算上郑九都不会超过五个人,这么隐秘的事情,这了然怎么么就会知道?
莫非这了然就是活神仙,算出来这怡然居和老子有牵连!
在场的众人,除了秦川,只有李明方和楚云飞见过了然,也知道了然的手段,两人怔怔地看着秦川,不知秦川如何安排这了然。其它众人自然不知道了然的来路,见了然突兀,都有些诧异,被了然搅了雅兴的张士珩更是不耐,翻着眼睛斥责起来。
“你这老道好不晓事,道士清修,都选那山野清净之处,哪有你这般,偏却欲在这闹市里安身,想是趁这良辰吉日来打秋风吧。”
张士珩说着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了然眼前:“这银票你且拿去,趁着现在天色未晚,快些进城到吕祖堂挂个单,还能有一口好吃食。”
了然看了张士珩递过来的银票一眼,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在秦川和张士珩脸上转了半晌,微微一笑只是盯着秦川不语。
见张士珩就要发作,秦川忙拉了张士珩一把,对着了然一拱手。
“道长所求,只是小事一桩,那怡然居虽不是秦某所开,可秦某在那里给道长寻个居处却是不难。道长真要看中那怡然居,一会我就差人过去和店主接洽,想那店主必不会拂了秦某薄面。只是今日天色已晚,秦某也正和亲朋相聚一同守岁,不如道长暂且随我等一处,等怡然居那边料理周全,道长再过去安歇不迟。”
“你看可好?”
了然呵呵一笑:“客随主便,那老道就谢过秦施主。”
秦川和了然一番问答,听得众人诧异不已,众人没想到,秦川竟然就这么答应了这老道的非分之求。
只是众人都不知这老道是什么来路,都没再出声。
秦川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张罗着就要引着众人进去,不想张士珩却拦住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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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斗诗()
张士珩瞥了一眼了然,就嘻嘻笑着对秦川道:“方才我还在轿子上就听见有人说,鸣鸿会吟诗,这总得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虽然徐子川看出了然和秦川不仅相识,这了然还有些来历,又多少揣摩出秦川心思,可一来徐子川认为就这样把了然让进去,害怕众人再纠缠起来;二是,徐子川今日兴致正高,自离开陕西就没有过吟诗雕句的雅兴,今日这机会,徐子川这个老童生又怎肯轻易放过。
徐子川附和着张士珩说道:“张大人说得是,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无诗?咱们今日就以雪为题,也不需自制诗词,只需说得上古人应景之作即可。”
“好!”
张士珩首先赞成,一指楚云飞:“你小子跟着鸣鸿最久,又最得鸣鸿欢心,近墨者黑,就你先来抛砖吧。”
张士珩故意不说近朱者赤,楚云飞哪里听不出来,想着要发作,又碍于张士珩身份,正愣怔着,却见秦川一点头,楚云飞只好咽了口口水,暗暗瞪了张士珩一眼。
“说就说,你们听好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张士珩哼了一声道:“这首柳宗元的江雪倒是不错,虽然也是咏雪,可这境遇却和今日不和,勉强算你过关。”
见张士珩编排自己的儿子,范氏撇撇嘴道:“我也抛一块砖,可不要砸到哪一个,你们听好了。”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张士珩听得出范氏有些不满,嘻嘻一笑赞道:“好!韩昌黎这首七言绝句构思新颖,联想奇妙,前两句里,都、惊二字最宜玩味,后两句则更是传神。嫂夫人这首韩昌黎的春雪,倒是和今日情景甚为相合。”
“听我来。”
见范氏气恼张士珩,刘氏也上前一步:“我这也有一首韩昌黎的七言。”
“当春天地争奢华,洛阳园苑尤纷拏。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
“好诗!”
徐子川望着漫空飞雪,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大声赞道:“好一个连天花!韩昌黎这首七言,正是倒出瑞雪祥瑞之意。”
一旁的李和淡淡地道:“我也有一首。”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李和所咏,乃是唐末著名道士罗隐的雪,这首绝句题目是“雪”,诗却非是咏雪,而是发了一通雪是否是祥瑞的议论。要知道绝句长于抒情而拙于议论,五言绝句又篇幅极狭,短短几句有此议论,实是不易。只不过,罗隐的这首五言,多少有些愤世嫉俗针砭朝局的意味,此时李和道来,却是很不合时宜。
别人倒还罢了,张士珩却不免心中忐忑,正想着岔开,一旁的了然却突然开口。
“漫天坠,扑地飞,白占许多田地。冻杀吾民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
这首咏雪,乃是元代张鸣善的一首元曲小令,词牌名唤作落梅风。了然所咏,比之李和更加直白,听了也更不合时宜,张士珩皱皱眉就要开口,秦川见状正想说话为了然解脱,一旁的秦氏却抢在先。
“我也有一首。”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秦氏这首七言,乃是唐代诗人高骈的对雪。因为雪花为六角,所以雪花又名六出,岐字字义乃是岔道的意思。秦氏这首对雪,含义虽比之李和和了然两人所咏稍好,可也隐隐含着愤懑,想是让了然和李和的诗句勾起了心酸。
张士珩看了秦川一眼,转头道:“我有一首孟东野的晚雪吟,你们听来。”
“贫富喜雪晴,出门意皆饶。镜海见纤悉,冰天步飘飘。一一仙子行,家家尘声销。小儿击玉指,大耋歌圣朝。睿气流不尽,瑞仙何复廖。始知望幸色,终疑异礼招。市井亦清洁,闾阎耸岧峣。苍生愿东顾,翠华乃西遥。天念岂薄厚,宸衷多忧焦。忧焦至太平,以兹时比尧。古耳有未通,新词有潜韶。甘为酒伶摈,坐耻歌女娇。选音不易言,裁正逢今朝。今朝前古文,律异同一调。愿于尧馆中,奏尽抑郁谣。
张士珩所说孟东野,就是唐代诗人孟郊。孟郊的诗,长于白描,不用辞藻典故,言语平淡而又力避平庸浅显。其诗或精思苦炼,或雕刻奇险,意境多思深意远。唐人张为称孟郊的诗“清奇僻苦主”,苏轼则称其为“郊寒”。
孟郊的这首诗,大意是不管贫富都一样,都喜爱瑞雪,当今天子不论对贫民还是富贵之人都是一样,绝无薄厚之分。天子的心中对于世间有贫富也是很忧虑。天子既然有此想,这世道就会越来越好,假以时日,世道也会和尧舜时代相比肩。
不过,张士珩却是借诗指意,他是借着诗中最后几句中的“选音不易言”这句,提醒众人不能口无遮拦。
徐熙芳的妻子,也就是徐桐的母亲胡氏,听出张士珩诗中之意,也听得出秦氏心中苦楚,同是陕西逃难来的,更加清楚秦氏的身世,暗叹一声说道。
“我也有一首。”
“饥乌夜相啄,疮声互悲鸣。冰肠一直刀,天杀无曲情。大雪压梧桐,折柴堕峥嵘。安知鸾凤巢,不与枭鸢倾。下有幸灾儿,拾遗多新争。但求彼失所,但夸此经营。君子亦拾遗,拾遗非拾名。将补鸾凤巢,免于枭鸢并。因为饥雪吟,至晓竟不平。”
胡氏这首诗,也是孟郊所作,名曰饥雪吟。
胡氏上半首是应和秦氏的心境,下半首则是告诫张士珩,她们和张士珩不是一类人,不喜就可以离开。
在场的人,除了楚大柱和楚云飞、高英外,其它人俱都明白其意,张士珩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艾筱枚笑着道:“当此瑞雪飘飘,吟诗弄句好不风雅,倒也勾起兴致,我也有一首孟东野的诗雪”
艾筱枚说完,当即朗声吟诵。
“忽然太行雪,昨夜飞入来。崚嶒堕庭中,严白何皑皑。奴婢晓开户,四肢冻徘徊。咽言词不成,告知情状摧。官给未入门,家人尽以灰。意劝莫笑雪,笑雪贫为灾。将暖此残疾,典卖争致怀。教令再举手,夸耀馀生才。强起吐巧词,委屈多新裁。为尔做非夫,忍耻轰喝雷。书之与君子,庶免生闲猜。”
“好!”
艾筱枚诵罢,众人齐声叫好。
众人喝彩,倒不是因为诗好,而是因为艾筱枚巧借诗意,化解几个女人对张士珩的不满,张士珩也感激地冲着艾筱枚一拱手。
因为胡氏直言,怕张士珩下不来台,正急得心焦的徐熙芳见艾筱枚化解了这尴尬场面,急忙说道:“我也有一首元代王初的七言。”
“句芒宫树已先开,珠蕊琼花斗剪裁。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时来。”
句芒,相传是少昊后裔,神话中的木神,主管草木生发。
李明方和徐熙芳一般心思,也急着接道:“我有一首南宋韩元吉的鹧鸪天。雪”
“山绕江城蜡又残,
朔风垂地雪成团。
莫将带雨梨花认,
且作临风柳絮看。
烟杳渺,
路弥漫。
千林犹待月争寒。
凭君细酌羔儿酒,
倚遍琼楼十二阑。”
金立三也接口道:“我也有了,宋朝张鎡的如梦令。雪”
“人在骖鸾深院。
误认落梅疏片。
凌乱舞东风,
云淡水平天远。
帘卷。
帘卷。
飞上绣裀不见。”
高淼也接口道:“我也有张鎡的一首词,是南乡子。雪”
“翠袖怯春寒。
对雪偏宜傍彩阑。
弱骨丰肌无限韵,
凭肩。
共看南窗玉数杆。
羔酒莫留残。
更觉娇随饮量宽。
小立妖娇何所似,
风前。
柳絮飞时见牡丹。”
“好!”
“当真是绝妙好词!”
高淼一诵完张鎡的这首南乡子,立刻引来几个女人的齐声叫好。
仅就这首南乡子的意境来说,在秦川看来就比不得金立三的如梦令,更比不得李明方的鹧鸪天。若说韵味,高淼的这首南乡子倒还算上乘之作。只不过,秦川觉得这首南乡子胭脂气太重,若是女人吟来倒还好些,高淼虽然清秀俊俏,可到底是一个大男人,吟诵这样的词,秦川很是不感冒。
对于你个女人的喝彩,秦川更是在心里暗笑,真想不到这俊俏小白脸在那个时代倒是都受欢迎,看这样子,这几个女人倒都是他的粉丝了。
不过,秦川对于高淼那略带磁性的中音,倒是很喜欢,听着心里就是舒坦,也说不清为什么。
刘氏笑着道:“星潋这南乡子倒却是好词,只不过我更觉得星潋若是吟诵南宋史达祖的龙吟曲。雪,倒是更妙,看我替你诵来。”
刘氏说完,也不管高淼是否答应,就笑吟吟地吟诵起来。
“梦回虚白初生,
便凝冷月通窗户。
不知夜久,
都无人见,
玉妃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