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去的。
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已是掌灯时分
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煤油灯,女人们在那微弱的光下摆弄着货郎李给捎来的小镜子什么的,男人则挑选着明天要卖给货郎李的山货。
相对于别家微暗的煤油灯,霍小山家则亮了许多,原来是货郎李点着了特意给霍家带来的洋蜡。
一圈人正围坐在桌旁吃晚饭。霍远、刘二杆和货郎李已经一碗酒下肚,在烛光的照射下泛着红色。霍小山和货郎李的两个儿子正啃着手里的骨头。
“两位兄弟,在山里还是这样逍遥,却不知道山外出大事了!”货郎李一脸严肃地说道。
“大事?”霍远和刘二杆都是一楞。“什么大事?”
“日本鬼子把奉天占了!”货郎李说道,“不光是奉天,现在听人说把鞍山、抚顺、沟帮子都给占了。”他又补充道。
“啊?!”霍远和刘二杆听了大惊。
“那日本鬼子是打哪里来的?”刘二杆是地道的山里人,并不象霍远从山外搬过来,所知必竟有限。
“好象是从海上过来的。听从奉天逃难过来的人说,那日本人凶的狠,打到哪就烧到哪,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的就脱裤子,贼他娘的牲口。”货郎李愤愤地说。
“那东北军是干啥吃的,手里的枪都是烧火棍吗?!”霍远怒道。
“你可别提那东北军了,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连枪都不放一声,掉腚就往回跑,枪扔了一道儿,好象是上面当官的不让还枪让挺着死。”货郎李愈加愤恨起来。
“混帐!”霍远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但听“嚓”地一声,那桌上的盘盘碗碗只是轻颤了一下,但寸厚的红松做的桌面却出现了一道裂缝。
众人大惊,霍小山怔怔地看着老爹,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老爹发过这样大的火,还有那一巴掌拍裂的桌面。
“远哥,你消消气,别吓着孩子。”回过神来的宋子君轻轻地扯了扯霍远的衣袖。
霍远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胸口起伏慢慢缓了下来。
“你们说这日本鬼子离咱这里应该老远了吧,他打咱奉天嘎哈,那会不会也要打到咱这里来?”刘二杆问道。
“这日本打咱奉天还不是图咱东三省的煤、木材、钢铁什么的。”
这却是宋子君接上了话。
宋子君出自金陵大户,又上过西式学堂,虽然搬到山里已经住了有十来年了,知道的却自然比寻常百姓要多。
“日本是咱们中国东面海上的一个岛国。他们的国家小,却自称是大和民族,崇尚武力,明朝的时候就和咱们中国人打过仗,不过那时只限于东南沿海,当时被叫做倭寇。他们烧杀掳掠无所不做,后来是咱们中国出了一个叫戚继光的英雄,才领着兵把他们赶回到了海上。”
宋子君慢慢地说着,扫了一眼正听着自己说话的大伙,又看看怒气犹在的霍远,她却把从史书上看来的一件事憋在了心里:那就是倭寇极其残忍,烧杀掳掠自不必说,竟还用开水去淋那刚出生不久的中国婴儿听哭声以取乐。
“爹!娘!我也要杀倭寇,打鬼子!”霍小山稚嫩的声音响起。
“好孩子,到时候咱爷们一起杀倭寇!打鬼子!”
刘二杆的大嗓门拔高了起来,他总在山林打猎,险事遇到的多,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别说没志气的话,这林子可是咱的一亩三分地,在咱家门口咱还怕他们不成?!来,喝酒。”他大声张罗着。
“对,喝酒!”“咣”的一声,三个粗瓷碗撞到了一起
夜深人静。
货郎李和他的两个儿子睡在了厢房,自然是宋子君给烧的炕,烫的洗脚水。
等宋子君回屋时,在明亮的烛光下,霍远已经在炕上打起了鼾声,霍小山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老爹身边。
宋子君脱了外衣刚要睡下,又想起了什么,爬到炕边的柜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件物事,却是一支箫。
在摇曳的烛光下,宋子君用手手轻轻地摩娑着这竹箫,这可是她和霍远私奔到东北后从娘家带来的不多的几个物件之一。
她盘腿坐到了儿子身边,箫音响起,却是一首《苏武牧羊》。
苍莽大山的静夜之中,箫音传得很远,如同流水一般,或呜咽或昂扬,那感人肺俯的歌词伴着箫音在宋子君的心中荡漾: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夜坐塞上时听笳声入耳恸心酸。
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
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一曲吹罢,宋子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刚要睡下,回过头时却见霍小山正坐在炕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
“娘把你吵醒了吧”宋子君说道。
“娘吹的是啥?”霍小山问道。
“好听吗?”
“嗯哪,好听”
“躺下吧,娘到被窝里讲给你听”宋子君吹熄了那眼看就要燃到尽头的洋蜡,躺了下来,霍小山却吱溜一下也钻进了宋子君的被窝。
“多大了,还耍贱?”宋子君嘴里说着,却反而把霍小山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夜色愈发深沉,整个山村都已经睡着了,草屋里传来宋子君恬淡的讲述声
“这首曲儿叫《苏武牧羊》,说的是汉朝时有一个叫苏武的人到匈奴出使,被扣下了,在那里呆了十九年,匈奴的头让他投降他不肯,用了很多办法也不行,最后就让他到北海边去放羊,说什么时候公羊生出小羊来就让他回家。苏武的娘每天就穿着很正式的衣服在家盼着儿子回来。”
“公羊咋能生出小羊羔,那匈奴可真坏!”
“是啊,可是苏武吃多大苦也不投降,这叫节,咱们中国人讲的气节的节。”
第四章 世间有拳曰八极()
货郎李在来到村子里的第三天早晨就离开村子出山了。
三匹骡子套的大车拉着黄茋、防风等药材,还有什么猴头、干蘑菇、木耳,还有狼皮、貂皮等兽皮。
只是货郎李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或者是在在******攘内须先安内的政策下,或者是张学良想保存实力的心理下,几十万东北军除了少数勇于抵抗外,大多数撤入了关内,日本鬼子在占领奉天之后,仅仅四个月零十八天,东三省及一个特区就全都沦陷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之下。
货郎李也许被日本鬼子抓了壮丁,也许参加了抗日义勇军,也许携家逃回了关内,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其实货郎李也只是当时中国大地上千万普通百姓的一个缩影,消失了也就消失了,如同松花江中的一粒河砂,没有人还会注意这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日本人虽说号称占领了东三省,但那只是指大城市和战略要地,至于霍远所在的小村子本就位处大山之中偏僻所在,又极少与外界有联系,一时间竟并不知道外面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人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贫穷却也自得其乐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但,霍远却不一样,他行武出身在昔日的西北军中那也是高层了,得知了日本人占了奉天后,虽说很担心时局但也明白自己现在担心也是枉然,但是想教霍小山习武的心思便象烈火一样在胸膛中燃烧起来。
。霍远便和宋子君商量。值此乱世,儿子如能学武有成,至少多了一项保命的技能,宋子君这回没有再反对,毕竟,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人生事小,生死事大,多一项武艺防身总是好事。
于是,霍小山满山林疯玩的日子就此告一段落,开始了他的习武生涯。
这一天,山间还有淡淡的晨雾,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霍远家的院子里就传来了扑腾扑腾的声音。
正是霍小山在练习八极拳里的“八大架”,霍远在一旁站立看着。这八大架是八极拳里的入门功夫,共含二十七式,每一式都是独立的招式,包括顶心肘、十字撑、托塔、双栽锤、金鸡抖翎、怀抱婴儿等等。
八极拳各式需要按其用法直接使用,势与势间,勾挂连环,变化巧妙。这就需要熟能生巧了,尤其是在练八大架的过程中逐渐体悟出内劲的运用。
霍小山练起这八大架倒也象模象样,霍远在旁边露出满意的神色。
虽说最初霍远并不打算教霍小山八极拳,但练武的基本功还是让他练习的,例如什么马步站桩弓步推掌之类的,至少可以增强体质。所以霍小山既然有原来的底子,虽初学八极拳,倒也练得有模有样,霍远很是满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天便至,天气变凉起来,周围山林不再碧绿,反而有了红黄褐紫黑各种颜色,山里人把这山称作五花山,虽说直白却也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黑龙江山野的秋色。
霍小山练八极拳已经练了一个多月了,每日里霍远别的不教却只让他练习这些简单的动作。
如此一来,霍小山便有些不耐烦了,霍远心知肚明,表面装不知道,心里却在暗想主意,这基本功的练习本就枯躁,他习八极拳时比霍小山还要小上几岁,怎能不知。
这一天这八大架只练了两个架子,霍小山就停了下来,嚷嚷着要学新的,霍远告诉他你只练到形似,还远没有达到神似。
“啥形似神似的,也看不出这几招有多厉害。”霍小山依旧嘟着嘴。
“别小看这几招哦,我的老师曾经用一招单炮锤打倒过一头牛呢。”霍远依旧笑呵呵的。
“有这么厉害?!我不信,那,那,老爹,要是真有这么厉害,我就接着练。”霍小山眼珠狡猾地一转,马上变成了乖孩子。
“怎么没有,当然有这么厉害,我亲眼所见!”霍远对儿子的置疑表示很生气
“可我咋知道有多厉害?要不你也打倒一头牛?”霍小山貌似很淳厚地跟自己的老爹商量。
“可这没有牛呀。”霍远为难。
“那,那你要是把它打倒了,我就接着练,再苦再累我也不吭气,可是你要打不倒那我就不练八极拳了。”霍小山将手一指他自家的院墙。
他家的院墙是用土坯彻成的,这土坯是用当地特有的黑土和泥,中间又掺上麦秸、干草,放到模子里晒干后制成的。虽然赶不上那青石坚硬,却也是结实耐用,关键是保温性很好,用它来盖房这对于黑龙江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是很重要的。
霍小山见霍远露出迟疑的神色,暗猜自己的老爹肯定是做不到,就越发的起劲叫号儿道:”你要是能一拳能把它打出个窟窿我就接着练。”
“我不是不能打出窟窿,我要是把咱家院墙打坏了,那还得再拖泥坯砌院墙,今天天已经冷了,肯定是砌不上了,你娘该骂了。”霍远貌似很为难。
“你要是打坏了,老爹,不用你拖泥坯我来拖就行。”霍小山见老爹以泥坯没人拖来做理由,果断地一挺小胸脯。
“那今年是拖不上了,天这么冷的了。”霍远还是摇头。
“那来年我也拖,我说话算数。“霍小山咬定青山不放松。
“可是,我还想再盖几间草房呢,我要是把墙打倒了,你来年就把那土房所需要的泥坯也一起拖出来吧。“霍远越发的头疼,可他的表情言语在霍小山看来,自己老爹的这句话,无疑是无法拖延,立刻加码,多明显的底气不足啊!
“行,只要你把这墙一拳打出个窟窿,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霍小山出重手了,表态那叫一个坚决。
“说话算数吗?”霍远依旧迟疑。
“算数,咱拉钩!”霍小果断伸出手指表示诚意。
在一连串的对话与斗智之后,父子双方成交。
霍小山自然不信老爹的话,他已经在憧憬着又可以满世界疯跑,去河里游泳去山上找果子了。
霍远一副为难的表情,慢腾腾地好象很不情愿地走到了院墙前,这院墙有一人多高,还是霍远到这里后自己拖的泥坯,自己砌起来的。
“老爹,你开始打它呀。”霍小山催促道。
“好!”霍远一声低喝,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一变,脚下不丁不八、非弓非马地站着,给霍小山一种感觉,他老爹就好象一只崩紧的硬弓!
紧接着就听得霍远鼻子里发出一个“哈”音,左脚往地上一跺,这一跺霍小山感觉那地皮好象都颤了起来,然后就见霍远一拳击在了那围墙上,但听轰地一声闷响,泥坯爆裂,原本完好的围墙被这一拳打出了一个比井台还要大的洞来,那黑泥掺草极是坚韧,去被他这一拳把其中几块打得生生生断裂开来。
霍小山张大了嘴成O状,那是表示他发自内心的震惊与无语。
这后来的日子便毫无疑问了。
霍小山每天不光要练上三五个小时的八极架,还要按霍远地要求,用自己的小身板去靠墙。
这靠墙也是一门功夫,在八极拳里叫作贴山靠,贴山靠在进招之时的关键就是进身,以“打人如亲吻”的距离接近对手,用肩部撞击对方。其看似以肩部为发力点,实则结合了腰胯部的扭转力,合全身之力向对方靠去,给人极大的伤害,将人摔倒。
此时的霍小山当然明白自己上了老爹的当,但既然打了赌就要愿赌服输,这既表现出了他天生秉性中坚忍的一面,正如霍远先前所认为的那样“这孩子天生就是练武的胚子”,也是因为老爹那拳打穿院墙的雄姿也成了他的梦想,他希望自己也有那小山威武的一天,一拳轰倒那很是坚硬的院墙。
于是就这样,无论是在在秋意渐浓的秋日里,还是第一场雪花飘飘的轻雪之中,霍家小院里,都是霍小山挥拳踢腿的身影。
终于,在霍小山的伸胳膊撩腿中,小山村迎来了这一年第一场大烟泡。
东北的大烟泡实际是指那种风雪交加的暴风雪,三九天里的雪可不是那种软绵绵的沾身即化的南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