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站在高宗和武后身后,自然将他们悄声议论尽收耳边,闻言,细细一琢磨,不禁由衷敬佩武后所想到的高明办法。
高宗皇帝顿了顿,对着殿内正色言道:“《草木谱》乃围棋界的至上书籍,轻易与人的确十分不妥,然则,倭国与大唐向来交好,朕倘若不允,只怕又会破坏两国邦交,要不这样,常言天下宝物有道者居之,不如就请倭国使臣与吴待诏对弈棋局,以此来定《草木谱》归属,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此话无异于两全齐美之道,吴成天对自己的棋艺非常有信心,自信倭国人根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点头言道:“臣觉得圣人之法甚为妥当,自当遵旨。”
日照法师也是欣然点头道:“外臣谨遵唐皇陛下旨意,以对弈定棋谱归属。”
高宗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么移驾翰林院,朕亲自来当两位的评判。”
棋馆位于翰林院第三进东院,有山有水有竹,一排砖石大屋开门五间,小桥流水环绕左右,端的是十分雅致。
高宗武后御驾临此,整个翰林院自然大大的骚动起来,不仅刘祎之、范履冰、元万顷三位学士亲自出院迎接,许多直学士也闻讯而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礼毕之后,高宗与武后并肩而行,行入棋馆正堂落座,太子李贤、诸位丞相,还有刘祎之、范履冰、元万顷三人落座左厢案几,而倭国几名使臣则落座在对面之案,上官婉儿依旧俏生生地立在武后身旁,望向自信满满的倭国使臣,美目中飘过了一丝淡淡的担忧之色。
高宗简要地开宗明义后,末了笑言道:“倭国对棋馆这本《草木谱》志在必得,而吴待诏却认为此书珍贵至极,不能相让,故此朕决定让倭国使臣与诸位棋待诏对弈,以此决定棋谱归属,下面,朕简单说一下规则。”
顿了顿,高宗接着说道:“依照朕看来,对弈一局看不出双方的真正水平,不如就对弈三局,三局为胜,不知双方意下如何?”
吴成天拱手言道:“对弈三局甚为合理,臣无异议。”
日照法师也是点头言道:“三局就三局,不管下多少局,外臣相信取得最后胜利的必定是我们。”
“哼,真是大言不惭!”吴成天冷冷挥袖,对这个傲慢的倭国和尚说不出的反感。
片刻之后,两名吏员合力抬来了一张红木棋案放在正堂中央,又搬来了一张巨大的棋枰悬挂在南面墙壁上,以方便高宗武后观棋。
此番对弈关系到了《草木谱》的归属,吴成天自然不敢大意,与其余两位棋待诏商议了半响,决定还是由棋艺最高的自己对弈强敌。
而倭国方面,日照法师当仁不让地率先落座在了棋案之前,当看见对弈之人乃是吴成天时,嘴角不禁掠出了一丝微不可觉的阴冷笑意。
两人选择了所执棋色后,对弈在一片寂静肃然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了。
第一手,吴成天轻轻捻起了一枚白色棋子,想也不想便拍在了右下角星位之上。
对案的日照法师微微一笑,所执黑子紧贴吴成天白子而下,竟是拍在了星位旁边。
吴成天一双白眉轻轻一抖,冷笑言道:“瞧阁下之举,莫非是准备以攻为守?”
日照法师亢声一句佛号,笑眯眯地言到:“老衲下棋,只攻不守,施主你可得当心了。”
说话间,两人你来我往又下得十余步,日照法师果然并未前去占据自己的边角,而是围着吴成天的棋子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
他真的只攻不守么?吴成天心里微微一动,淡淡讥讽道:“出家人向来慈悲为怀,大师招式这般凌厉锋锐,招招暗藏杀机,完全是一幅置人于死地的下棋之法,实在有违佛家慈悲之心啊。”
日照法师捋须笑言道:“老衲下棋,只求赢棋便可,其他都没有多想,瞧目前局势,只怕吴施主已是岌岌可危了,不如早早认输为妥。”
吴成天双目紧紧地盯着棋盘,对这和尚的棋艺暗自感到了震惊,的确,从走棋伊始,日照法师完全是一副不要防守的下法,不仅对着自己的棋子凶围猛堵,而且攻势也异常的凌厉,没想到倭国区区弹丸小国,竟有此等棋艺高手,只怕此人的棋艺与司马仲连已是不相上下。
心念及此,吴成天心底掠过一阵担忧,每一步落子思忖的时间也是越来越久,隐隐有不敌之像。
(本章完)
第170章 倭国棋艺(下)()
武后本也十分喜爱围棋之道,闲暇之时也时常与吴成天等棋待诏下棋消磨时间,她深知吴成天棋艺颇为高超,即便是在高手云集的长安城,也可位列于三甲之内,提议让双方对弈决定《草木谱》归属,自然有偏袒吴成天的意思。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这日照法师棋艺竟如此了得,招式凌厉得犹如无双铁骑直贯敌阵,吴成天白色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完全形成不有效的抵抗,倒是出乎了武后的预料。
细细看了半响,武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言道:“圣人啊,此局吴成天只怕是要输了。”
高宗深有同感地点头道:“不错,这倭国和尚棋艺高超,比吴成天强上了半筹,的确非常的了得。”
果然,没过多久,日照法师所执的黑色棋子渐渐围成了一片,将白子围在阵中绞杀不止。
吴成天额头冒出了豆粒似的汗珠,愣怔怔看了半响,无不难受地长叹道:“大师棋艺非凡,此局在下认输。”
话音落点,厅内不禁一阵轻轻的哗然之声。
自从司马仲连离开翰林院后,吴成天可谓是当朝第一国手,一手棋艺出神入化绝妙非凡,即便是上次与气焰嚣张的吐蕃使臣对弈,也是只赢不输,战出了大唐的威风。
然而没想到今日面对倭国棋手,竟输得是一败涂地,如何不令在场的人们又惊又奇,一时之间又觉不敢相信,全场静得犹如空山幽谷一般。
吴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示意先要休息一下,站起身来走回了自己的案几,端起搁在上面的茶盏,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这时,棋馆的另外两名棋待诏围了上来,其中那名较为年长的老者名为陈忠权,白发苍苍精神矍铄,此际无不担忧地开口道:“成天兄,那倭国和尚攻势凌厉,的确有些能耐,只怕你并非他的对手啊。”
吴成天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长吁一声道:“此战关系到大唐围棋界的荣誉,倘若吾等棋待诏被这蕞尔小国的和尚击败,不仅会贻笑大方,更会令所有的棋手颜面扫地,所以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让《草木谱》落入倭国之手,即便不是他的对手也得拼命一战。”
那稍微年轻一点的棋博士名为王立本,三十上下面容白皙,刚来翰林院不久,三人之中也属他的棋艺最低,闻言,他叹息出声道:“可惜前几天司马馆主前去了洛阳,否者能够将他请来对弈此人,说不定能够获胜。”
吴成天绷着老脸沉吟良久,叹息道:“目前已输一局,倘若再输一局,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因此第二局尤为关键。”
陈忠权捋须点头,迟疑半响方才言道:“要不这一局换老夫与他对弈,不知成天兄意下如何?”
吴成天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道:“不知有几成把握能够获胜?”
陈忠权苦笑开口道:“老夫棋艺比起你来尚且不如,如果与这倭国和尚对弈,胜过他的机会不到两成。”
吴成天琢磨了一番,叹息道:“两成的胜率还是太过渺茫了啊,算了,还是让我前去吧,这一局我尽量小心应对,争取能够稳扎稳打取得胜利。”
陈忠权点头一叹,正在心生悲凉之际,王立本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双目一亮,突然出言道:“两位博士,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不是棋艺了得么?昔日也曾与司马馆主战成平手,不如将他请来与这倭国和尚对弈,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吴成天恍然醒悟,细细思忖半响,却又摇头道:“陆博士棋艺虽则高超,然而毕竟太过年轻了一点,也不知是否能够应敌,倘若将之请来又输上一局,我等必定会成为国之罪人也!”
陈忠权轻叹言道:“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方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兴许陆博士能够发挥出与司马馆主下棋时的水平,取得胜利。”
吴成天沉吟了一番,终是点头道:“好吧,那老夫就去向圣人提及试试。”
这时,棋案前的日照法师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高声出言道:“喂,你们三人嘀嘀咕咕还要多久,倘若觉得不能胜过贫僧,还是早早认输为妥,免得耽搁大家的时间。”
吴成天冷冷地扫了日照法师一眼,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堂中对着高宗拱手言道:“圣人,第二局微臣请求换人与日照法师对弈。”
高宗微微颔首,出言问道:“吴待诏既然有此意,换人自然可也,不知下一局所换何人上场?”
吴成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言道:“臣请求圣人让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代表吾等对弈第二局。”
清晰话音响彻在堂内每个人的耳畔,许多人面面相觑神情疑惑,显然没有听过陆瑾这个名字,一阵悄悄的议论声在堂内弥漫开来。
上官婉儿却是听得双目一亮,瞧见高宗一副思索之色,轻笑提醒道:“圣人,这个陆博士,正是上次婉儿对你提及过的那人。”
高宗恍然醒悟了过来,微笑言道:“哦,朕记起来了,一子定乾坤,对么?”
上官婉儿点头笑道:“不错,圣人正是好记性,陆瑾正是讲述《一子定乾坤》之人。”
武后蹙眉低语道:“不过也不知这陆瑾棋艺如何,是否乃那倭国和尚的对手,如果再是输上一局,《草木谱》只怕就真的不保了。”
高宗轻声言道:“既然是吴成天推荐之人,想必也应该不差,当此之时不如就让他试试。”
※※※
内文学馆棋院内,陆瑾正与几名棋助教对弈为乐,消磨时光。
内文学馆教学时间向来宽松,上午教学结束后,午后直到放衙的时光都可以自主决定,诸博士要不自行专研一下技艺,要不就聚在一起谈笑为乐,倒也乐得其所。
自从陆瑾官复原职之后,张全和邹式两位棋助教对他的态度已经大为改变了,毕竟能够让天后出言特~赦,并由尚书右丞亲自致歉,并送其回来,陆瑾背后的能耐一定是不可小觑,这样的人物在小小的棋院说不定也待不了多久,与他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本章完)
第171章 临危授命()
在张全和邹式对着陆瑾大献殷勤的同时,楚百全的地位不禁有些尴尬了起来,听到他们对弈之时笑声不断,矗在一旁的楚百全好不难受,想要聚上前去插话闲聊,可总是觉得放不下颜面,只能闷闷不乐地站在一边。
此时,邹式与陆瑾对弈三局,每一局都被陆瑾杀得片甲不留,忍不住敬佩出言道:“陆博士棋艺当真非凡,吾等实在自愧弗如也!”
陆瑾将棋枰上的棋子丢入棋盒之内,笑盈盈地开口道:“下棋之道首在料敌制胜,能够猜透对手预谋,估算其下一步走法,至关重要,在下棋艺普普通通,只是比邹助教多看了几步棋而已,实在当不得如此谬赞。”
张全微笑插言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陆博士毕竟是能够与司马仲连战成平手之人,假以时日,你的棋艺必定能够傲视群雄,如现在的司马仲连这般,成为当世第一人,到时候吾等借着与陆博士共事的威名,也能在朋友面前炫耀一二。”
陆瑾微笑不语,平淡得如同毫无波澜的池水,一旁的楚百全却听得全身鸡皮疙瘩,暗骂张全厚颜无耻,连这般阿谀奉承的话也说的出口。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突然急慌慌地跑了进来,张口便尖声嚷嚷道:“哪位是陆瑾陆博士,快跟咱家走。”
陆瑾回首一望,长身而起拱手言道:“在下就是陆瑾,不知这位公公有什么事?”
那内侍不容分说地上前一拽陆瑾的衣袖,忙不迭地言道:“陆博士,圣人让你立即前往翰林院,与倭国使臣对弈,快快快,动作利索一点,可不要让圣人等久了。”
陆瑾闻言一惊,点头言道:“既然如此,那在下立即跟随公公过去。”说罢,与内侍一道出门快步去了。
楚百全怔怔地望着陆瑾远去的背影,又与张全、邹式两人面面相觑半响,心里面震惊得无以复加,这陆瑾究竟是何等身份?就连圣人也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亲自召见让他前去下棋?
想着想着,楚百全又是羡慕又觉苦涩,要知道他司职棋博士十余年,别说是圣人天后了,就是内廷许多女官也不怎么认识他,如今陆瑾才来没几天,不仅宫廷女官们为他求情请命,而且圣人天后都记得他的名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步履急促地进入翰林院,陆瑾虽然已经来过了许多次,不过却尚不清楚棋馆所在何处。
好在带路的内侍颇为激灵,对着陆瑾扬了扬手,示意他快步跟上,穿廊过院走得半响,转过一道月门后,一片雅致的庭院霍然出现在了眼前。
内侍将陆瑾领到廊下,出言低声道:“陆博士,圣人和天后都在里面,你快进去吧。”
陆瑾点点头,对着内侍道得一声谢,抬起手正了正头顶幞头,又微微扫视了一下衣饰是否整洁,面色肃然地大步进厅。
行至堂中,陆瑾当先便看见正北面南的长案前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精瘦矍铄的老者,一身褚黄色的衣袍在堂内尤为显眼。
而在他的旁边,则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头梳孔雀开屏髻,面庞圆润光滑,凤目高鼻薄唇,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
陆瑾略微迟疑了一下,拱手作礼道:“臣棋博士陆瑾,见过圣人,见过天后。”
他的迟疑,自然来自不能确定那美妇人的身份,因为听闻天后比圣人还要年长些许,想必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了,然而此刻坐在圣人旁边的女子这般年轻,不禁令陆瑾感觉到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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