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可是堂堂正正的摄政太后,统御四海,驾驭八方,权势汲几乎等同于大唐皇帝,岂会让臣子看到她的惊慌不安以及软弱害怕?
故此,武后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故作无事的言道:“不管檄文里是何内容,你如实读来便是,难道朕还会听不得区区一纸檄文么?!念!”
最后所说的那个“念”,已是语带铿锵,如同快刀断玉般果决凌厉。
上官婉儿不敢忤逆武后的意思,深深吸了一口粗气稳定心神,这才颤抖着嗓音嗫嚅念诵道:“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上官婉儿不忍卒读,又深怕激怒太后,嗓音竟是越来越小声了。
虽则如此,短短几句言语还是带给了大臣们极其强烈的震撼。
檄文内容可谓是极尽谩骂,通篇恶语相向,从武后入宫说起,一直骂到了她临朝称制的时候,将一个狐媚祸主,***后宫,残害忠良的奸后形象跃然于纸上,体现于言语之中。
可谓狠毒至极!
不少大臣已是抬起视线偷偷朝着龙床上的武后望去,想看看武后听了这番话是何等表情。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武后却是忍不住拊掌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更是充满了不屑以及鄙视。
见状,大臣们又惊又奇,暗忖:莫非在如此犀利谩骂之前,太后已经气疯了不成?
过得少顷笑声落点,武后这才望着一干惊疑不定的大臣笑容满面的言道:“诸位臣工,这片檄文只是编造了一些虚有的人身攻击,却无法抨击朕这些年来的为政举措,看来朕这个摄政太后也算履职尽责啊!就连这些乱臣贼子也是无话可说!婉儿,刚才嗓音蚊蚋么?继续念下去,再给朕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能够听见!”
上官婉儿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后背也是冷汗流个不停,轻轻应得一声继续念道:“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将这一卷檄文读完,大殿中唯闻针落,如同空山峡谷一般安静无比,只听见一片紧张的粗长喘息声。
上官婉儿只觉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道,若非这是在肃穆威严的朝堂之上,说不定她立即就会软倒在地上。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武后檀口轻张,喃喃低语而又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话,想及过世的先帝以及眼下的孤儿寡母,俏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落寞以及黯然。
正待群臣们惶恐不安,一片寂静的时候,武后忽地眉头一皱,高声询问道:“婉儿,快看看这片檄文乃是何人所作?”
上官婉儿闻言颔首,美目视线瞄了瞄檄文上所署的名字,如实回答道:“启禀太后,檄文乃是原临海县县丞、现叛军记室骆宾王所作!”
“是那个七岁咏鹅的骆宾王么?”武后想了想,立即记了起来,拍着御案不胜惋惜的感叹道:“这片檄文文藻华丽,琅琅上口,音韵优美,实乃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妙文,相信朕也能凭借此文遗臭万年。只可惜骆宾王如此人才,朝廷却没有委以重任,而弃之乡野,实乃朕之失察,宰相之过错也!”说完之后,摇头叹息不止。
大臣们显然没想到太后听了檄文之后,此时此刻既没有切齿痛骂,也没有巧言狡辩,居然叹息起人才流失起来,不由面面相觑顿感意外,不少人更是暗地里佩服太后宰相肚子能撑船的广阔胸襟。
毕竟骆宾王在檄文中骂得如此难听,只怕是人都会为之动怒生气,武后居然还在怜惜骆宾王的才华,实乃不可思议。
然而,只有站在武后近处,且熟悉武后秉性的上官婉儿才能看到,武后露在云袖外面的纤手正在瑟瑟颤抖着,身子也是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抖动不已,显然内心中正隐藏着极大的不满以及滔天的愤怒。
暗暗吸了一口粗气,武后重回了那股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对着上官婉儿吩咐道:“待会下朝之后,将这卷檄文悬挂在神都所有城门之外,许庶民自由观看且评论发表意见,朕倒要看看是他李敬业兴兵有道,还是朕得这天下民心。”
上官婉儿立即拱手应命。
(本章完)
第969章 风雨故人来()
读完檄文,朝政商议继续,武后压抑住心头的愤怒之情,环顾大殿亢声询问道:“诸位爱卿,贼子猖狂无礼,不知你们可有良策御敌?”
裴炎双目视线一闪,出班奏道:“启禀太后,微臣裴炎有奏。”
望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宰相,武后眼眸中多了一股莫测之色,匡复叛军司马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而薛仲璋也在叛乱当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谓叛乱主谋者之一,对此,裴炎他究竟是否知情?亦或是薛仲璋本就是根据裴炎授意起兵谋反?
心念及此,武后心内大感棘手,点头言道:“裴爱卿请说。”
裴炎应命一声,老脸上的皱纹汇成了满是沧桑的沟沟壑壑,嗓音也如同磨刀石般粗砺:“太后,根据李敬业在檄文中所言,他们之所以要兴兵作乱,皆是因为太后你临朝称制把持权力,不肯还政于圣人的关系,微臣觉得既然现在圣人已经成年,有宰相们辅佐,有满朝文武襄助,完全有能力单独处理国事,所以再无必要太后临朝称制多此一举,还望太后你取消临朝称制还政于圣人,并昭告天下,到时候李敬业叛军自然会军心瓦解,不战自溃。”
此话犹如巨石入池,立即激起轩然大波,殿内群臣们大大骚动起来,即便是负责纠正朝议的殿中侍御史也惊讶得忘记了纠正大臣们失礼之处。
裴炎这句话听似在为朝廷所谋,平定李敬业叛乱,然而实际是在向太后逼宫,逼她交出权力还政给圣人,从而平息这一场叛乱。
独坐在龙床上的武后却是另外一种心思。
听到裴炎此话,她瞬间就感觉到心脏如同被针刺一般难受至极,呼吸也是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说话这人还是她以前所认识的裴炎么?那个在先帝驾崩之后力挺自己秉政的裴炎么?为何看上去竟是如斯的陌生,如此的冷酷?难道权力争斗已经让原本和谐共处的两人撕去了最后一层伪装,将要在这座冰冷的权力大殿上斗个你死我活!
恍恍惚惚中,武后又明白了过来,在前不久的大朝会上,她与裴炎因意见相左出现裂痕之后,今天裴炎是摆明了要向她发难,逼她让出权力了,而临朝称制也到了攸关之时。
进的话必定是一场围绕着叛乱的血腥争斗,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会因此而身亡。
若是她就此退缩交出权力,那么就意味着数十年来的努力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而她也将灰溜溜的离开权力宝座,成为赐以尊荣,束之高阁的太后,成为朝臣们暗地里谩骂鄙夷的对象。
她武媚入宫数十年来,什么惊涛骇浪没有见过,什么可怕的敌手没有遇到过?
即便是在昔日那位权相长孙无忌面前,她也没有害怕过分毫,此时此刻机岂会惧怕一个无论是在资历上与声望上,都远远不及长孙无忌的裴炎?
心念及此,武后心念顿坚。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倒要看看,对于裴炎这样逼宫的建议,其他大臣将会是何种态度,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有谁会站到她这一边。
凤阁内史(原中书省中书令)刘景先走出朝班,拱手禀告道:“殿下,老臣上奏。”
武后知道刘景先与裴炎乃是儿女亲家,两人关系更是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此番上奏,必定是为附议之言。
故而,武后冷冰冰开口道:“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刘景先似乎对武后的冷然浑然未觉,径直高声言道:“太后,微臣以为裴相所言不错,此计也可谓是釜底抽薪之举,只要太后让权归政,那些叛军还有什么理由北上神都勤王匡复?而失去了如此名号,那乱臣贼子李敬业也会成为秋日之蚂蚱,蹦达不了几天,所以还请太后能够以社稷为重,同意裴相之请。”
武后俏脸一沉,双手紧握长长的指甲深深楔入了掌心之内,竟是渗出了丝丝血迹来。
她满怀希望的望向同为宰相,也是她侄儿的武承嗣,希望他能够在如此危局之中挺身而出,反驳裴炎之言,为她武媚争得喘息之机。
然而武后却是失望了。
身为太常卿、同凤阁鸾台三品的武承嗣面对这样的局面,却是露出了惶恐不安,犹豫不定的神色,他显然被宰相们突如其来所展现的强硬,以及李敬业将欲北上勤王的匡复军吓得没了主意,傻乎乎站在那里恍若木雕石俑。
“此人……实乃草包一个。”
武后失望至极的闭上了眼睛,心内沉沉叹息不止。
朝堂内气氛剑拔弩张,难堪至际,满朝文武全都是哑口无言,默默观望,偌大的朝堂成为了一个沉浸在冰天雪地中的孤独世界,每个人都从骨子里往外面冒着寒气。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浑厚而又高亢的嗓音突然打破了寂静,恰如霹雳雷火陡然掠过,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大胆裴炎,尔受先帝临终托付受命辅佐新君,当此国家危难,反贼甚嚣尘上之际,你不思忠君报国,扫灭叛乱,反倒心怀诡计逼迫太后交出权力,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此话一出,武后如沐甘露,精神瞬间为之振奋,她陡然睁开了眼睛,朝着发声处望去,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乃正谏大夫崔詧。
崔詧出身清河崔氏支房,在朝中是出了名的骨鲠老臣,性格也是火爆如同惊雷,即便是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也没少被他劝诫,今番突兀出言相助,实乃令孤立无援的武后暗生感激。
崔詧话音刚落,又是一员大臣醒悟了过来,是为侍御史鱼承晔,他出班拱手道:“崔大夫此言不错,今日之议题乃是商讨如何剿灭叛乱,裴相岂能长他人志气当先示软?倘若答应李敬业的要求,那么圣人和太后还有何颜面统御九州?”
这鱼承晔长期与裴炎有隙,也一直备受裴炎的打压,最近完全是依靠着武后的关系,才在朝堂上勉强站住脚跟,眼下出言,自然是为报武后恩情以及抨击裴炎来了。
(本章完)
第970章 茅庐谋大事()
也不待裴炎反驳,武后已是颔首言道:“崔爱卿和鱼爱卿说得不错,咱们大唐立国数十年来,经历的叛乱不知几多,何曾向乱臣贼子低过头?裴爱卿之言当真迂阔不堪!朕决定兴兵扫平叛乱,还请诸君推荐适合将才。”此话之意,竟是直接绕过了裴炎抛出的还政李旦的话题,转向了扫平叛乱。
裴炎心头冷笑不止,却是不敢操之过急。
毕竟现在朝廷大军与匡复军还未交战分出胜负,武后与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大臣们岂会惧怕?只要匡复军能够取得一场了不得的大胜,庙堂上的风向必定会大是转变,到时候也容不得武后擅权不放。
很快,一个又一个的武将名字被大臣们提了出来。
不过却又一个又一个的被武后所否决。
大臣们推荐的这些武将全都是长年累月身在军中,或多或少都与昔日的英国公李勣有所关系,人脉盘根错落十分复杂,而且不少人还与程务挺交厚,这程务挺正是贼子唐之奇的好友,如何能够任用?
武后想要的,是履历清白,与军中将领们牵连甚少的将帅。
她现在能用的名将唯有两人,一是刘仁轨,二为王方翼。
然可惜刘仁轨向来反对她临朝称制,加之垂垂老矣,实非何合适人选。
而王方翼出身七宗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与山东世家颇有渊源,加之昔日她为了夺取后位,曾暗算陷害过王方翼的堂妹王皇后,故而此人也不能任用,否者就临阵倒戈了。
就这么嗡嗡议论数个时辰,武后这才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开口定策道:“这样,就让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左卫将军李孝逸担任平叛军主帅,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副之,殿中侍御史魏元忠监理军事,讨伐扬州叛乱。”
话音方落,不少群臣已是瞬间明白了武后的用意。
李孝逸乃淮安王李神通之子,也为李唐宗室,在朝中属于领军作战的将帅之才。
在李唐皇室中人普遍厌恶武后的情况下,李孝逸却在私下中甚是敬重武后,他也得到武后礼遇,想来武后也是看中了李孝逸皇室的身份,才任命他成为平叛军的主帅。
以李孝逸为将,更是可以安抚有可能异动的皇亲宗室,显然武后是准备拉拢宗亲支持了。
而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乃是百济降将,素来与大唐军中将领瓜葛牵连深少,而且从其多次击败吐蕃大军的情况来看,也算颇有战功,以其为平叛军之副,实乃非常合适不过了。
决定人选之后,武后当殿下旨,擢升李孝逸为左玉钤卫大将军、扬州道行军大总管,黑齿常之为左玉钤卫将军、扬州道行军副总管,发府兵三十万,征讨李敬业叛乱。
同时,武后又下旨废除当年高祖皇帝赏赐李勣赐姓,恢复其本来的“徐”姓,追削官职爵位,将其掘墓砍棺,于是李勣又恢复了原本的徐世绩之名,其孙李敬业也变作了徐敬业。
昔年李勣曾言李敬业将会为家族带来噩运,果然是一语中的了。
朝会结束之后,向来精神抖擞的武后大感精神疲乏,那张雍容而又威严的玉脸罕见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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