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无数大臣的目光都朝着正北面的高台上望了过去,都想看看武后将要如何化解这一道难题。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武后依旧是不慌不忙稳定如山,她藐视至极的看了裴炎一眼,鼻端重重一哼淡漠至极的问道:“好一个顾命大臣,裴爱卿,朕在这里问问你,敢问先帝是令你为何人顾命辅政呢?”
恰如一声平地而起的惊雷,原本已经开始暗自得意的裴炎整个人如遭雷噬,浑身血液也早陡然之间凝固了,透骨的寒凉霎那爬上了他的脊椎骨,整个人冷冰冰一片。
暗地里反对武后的大臣们也是如同被冷水浇过,昂扬而又火热的斗志刚刚升起,顷刻之间却又化为了乌有,露出了茫然无措之后的胆颤神色。
大殿中沉默一片!
武后嘴角的冷笑愈发浓烈:“哼哼,没话可说么?不如就让朕来告诉你,先帝乃是令你为李显的顾命大臣,如今李显被废,新君即位,你顾命大臣的身份自然也是不存在了,现在何能当得顾命大臣之称?”
此话可谓振聋发聩,也使得裴炎情不自禁的瑟瑟抖动了起来。
武后说得一点也不错,先帝可是在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让他以顾命大臣之身辅佐新君李显。
既然李显已非帝王,那么他也肯定不在是顾命大臣,在逻辑上完全讲得通。
若是丢掉了顾命大臣的身份,裴炎在摄政太后面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而已,再也无法与其平起平坐。
见到裴炎浑浑噩噩无话可说,武后心知自己已经在两者第一回合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目光扫视殿内一圈备显威严,口气冰冷如刀:“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意见,那么朕宣布正式实施这二十四条光宅新政。”
当此之时,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说一个“不”字,全都拱手应命。
裴炎心内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无话可说之下,也只得领令了。
然而还未待他缓过劲来,新晋宰相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忽地走出,抱着牙笏对着高坐龙床上的武后肃然一躬,亢声言道:“太后,微臣武承嗣有奏。”
武后虚手一抬,淡淡言道:“武爱卿但说无妨。”
“诺。”武承嗣干脆利落的应得一声,语气激昂而又高亢:“太后您以十四之龄进入宫闱,尽心尽责辅佐君王,处理朝政,管理后宫,并与先帝二圣临朝治理天下,现我大唐处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太后实乃居功至伟,劳苦功高,朕奏议朝廷当追封太后先祖为王,并在故居建立供奉主庙,以示褒奖。”
如果说刚才的光宅新政算是震撼的话,那么此刻武三思的话几乎是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膛目结舌了。
(本章完)
第946章 跳海逃生()
大唐立国以来有条世人皆知的制度,那就是非李家皇室子孙不得为王。
故而即便功勋再是卓著的大臣,如贞观年间排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的长孙无忌,最后也只是被封为国公而已。
如今,武承嗣突兀奏议追封武氏先祖为王,自然是乱了法度,也是坏了规矩,顿时就激起了一片嗡嗡吵杂的议论之声,反对之意不绝于耳。
已被更名为凤阁内史的前尚书省中书令刘景先时才见到裴炎在武后面前吃瘪,早就已经满腔怒火,现在听闻这新晋的太常卿、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如此放肆,再也按捺不住心内的激愤之情,陡然出班扬起手中牙笏怒指武承嗣喝斥道:“大胆佞臣,我大唐立国数十年,从未分封过异姓王,即便是许多功劳卓著的名臣,朝廷也从来没有开过先例,尔祖周国公固然有功于朝廷,但却是商贾出身,其祖上也只担任过卑微小官而已,无功无绩,何能凭借后人之萌成为王者?”
刘景先口中的周国公,指的是武承嗣祖父武士彟,他也是太后武媚的父亲。
这武士彟本是太原商贾,与当时尚在龙蛰时的李渊交好,故而成为了李渊的坐上宾客。
其后李渊太原起兵,武士彟散尽家财进行相助,大唐平定天下之后武士彟出任工部尚书转荆州都督,加封为应国公,贞观初年病故,唐高宗永徽中,因为武则天为皇后的缘故,又追赠并州都督、司徒、周国公。
不过刘景先此话却是一个大实话,要知道武士彟青年时期,曾挑担子去各村卖过豆腐维持生计,可谓非常卑贱,在世家贵胄的眼中,自然是贱商一个,何能轻言封王?
故而此话落点,殿内不少大臣都是出言附和表示赞同。
陡然之间,武后的心脏揪紧了,呼吸也是止不住沉重了起来。
她还记得永徽六年高宗想要立她为皇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贵胄元老们对此强烈反对,其中最让她记忆犹新的一条反对理由,便是商贾之女,出身卑贱,难堪大任。
先祖的商贾出身也使得武后一辈子被烙下了身份的烙印,极难获得名门世家的支持。
也是因为此点,她对当时当权的关陇世族痛恨不已,也对山东(函谷关以东)世族痛恨不已,双方无法妥协之下,她才会大肆发展科举,重用寒门士子。
如今,刘景先当殿又是提起了武氏先祖的商贾身份,且语言暗含讽刺,如何不令武后大感难堪,也甚是羞怒。
武承嗣心知此事姑母武后不方便开口,故而对着刘景先昂昂顶上道:“刘相言及大唐立国无人封王,却是差矣!相信诸位臣工都还记得,武德年间高祖皇帝曾封罗艺为燕郡王,封过杜伏威为吴王,此二人便是先例。”
刘景先早就已经看武承嗣这个不学无术,全靠武后提携当上宰相的纨绔子弟不顺眼了,登时就冷笑道:“武丞相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昔日高祖封这二人为王的时候,都赐姓为李,莫非你们作为外戚的武氏,也想如他们一般换作武姓?这不是乱了人伦纲常么?更何况罗艺与杜伏威都是当世割据诸侯,封其为王也是高祖的缓兵之计而已,待到朝廷缓过劲来,此二人最后都是横死当场,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武丞相难道都视而不见乎?”
裴炎也冷笑补充了一句:“莫非武丞相想让太后成为第二个吕后,变为世人所唾骂的对象?”
一通指责吭哧有力,有理有据,武承嗣的额头顿时冒出了点点细汗,吭哧了半天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武后心知武承嗣成为丞相时间尚短,威望不足、根部不牢,已是无法应对局面,此时自己必须出马,心念及此,断然开口道:“诸位爱卿,朕倒觉得武丞相此议尚妥,何也?刘相以为武氏先祖出身商贾不能为王,无功无绩更不能加以显官,孰不知你们口中的贱商武氏,乃是当今圣人的先祖,更会成为大唐今后所有天子的先祖,何当不得一个分封王?”话到最后,语气已是透着一股让人心生胆颤的冷意。
看着武后与武承嗣姑侄之间的政治唱和,想要提高武氏先祖的地位,裴炎的心头大是不好受。
他已经看出来,这次大朝会乃是武后提高太后权力,打压相权的一个契机,自己作为首席宰相,若是坐视不理,听而由之,那他苦心经营的宰相势力当真就会土崩瓦解。
故而,裴炎拱手一礼,语带质问的望向了帝座:“太后你乃是我大唐的太后,更是天下所有人的母亲,自然应当胸怀天下,不可偏袒自己的亲属,难道太后看不见西汉之际吕后乱政之祸么?”
武后一声冷笑,素手一抬语气舒缓有力:“吕后将权力交给活人,这才造成了诸吕之祸,而朕却是在追封逝者,逝者岂会争权夺利祸乱国祚?这又有什么损害呢?”
裴炎绷着脸言道:“微臣只知举国大政当防微杜渐,预防不好的苗头,遏制有可能出现在祸端,若是今日追封太后先祖开了先例,那太后你要如何服众?”
武后凤目一寒:“裴卿的意思,觉得朕追封先祖全是私心了?”
裴炎猛然一咬牙关,硬着头皮点头道:“对,的确如此!”
这一问一答间,大殿中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站在龙床旁边的上官婉儿听得心弦震颤,迎面而至的巨大压力使得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在接到武承嗣奏书的那瞬间,上官婉儿便感觉此事铁定会激起一股腥风血雨,也会遭到群臣们的坚决反对。
但是她万万没料到,武后令武承嗣在大朝会上奏议此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激起了裴炎等宰相的愤然抗议,让原本和谐共存的临朝称制太后与总摄国政宰相之间形成强烈冲突,她委实不了解武后为何要这么做。
(本章完)
第947章 受凉重病()
此刻裴炎的心头亦是惊怒交集,还有满腔苦闷悔恨。
昔日他之所以要与武后废立李显,主要是想阻止李显亲政掌权,以及擢升韦玄贞为相。
通过废立事件,裴炎自己完完全全掌握了相权,而武后则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临朝称制大权。
不过在裴炎看来,武后临朝称制不必长久。
为何?
盖因现在所有宰相都是他裴炎的人,武后不过居住在内宫中的一个妇人,没有外臣可依,没有宗族可靠,加之朝中大臣一直对武后心存顾忌,武后那会是他的对手?
而且武后年岁已高,说不定哪天就会跟随高宗皇帝而去,即便是临朝称制,对裴炎也不甚威胁。
但是裴炎完全没有料到,武后居然这般果决,在双方合力废掉李显之后,就迫不急待的朝着他开战了。
擢升武承嗣为相只是一个试探讯号,试探他裴炎究竟会如何应对武后对相权的干涉。
而到得今天大朝会,武后却是凭借光宅新政与立武氏先祖为王为契机,在当殿文武百官的面前,与宰相集团彻底决裂。
果然,武后没有半分犹豫,断然出言道:“裴炎觉得朕是在祸乱国家,其实不然,朕替圣人追封他的先祖,有什么过错?又会引起何种祸端?朕知道诸位大臣常以西汉吕后喻朕,并因此产生疑虑,但朕不是吕后,也不会如吕后那般利令智昏,作出祸乱国家的事情!若是有一天朕当真成为了吕后那般的乱国者,朕也相信朝臣中有许许多多如周勃、陈平那样的忠臣,扫灭诸吕底定江山。”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大殿内尽皆沉默无语,唯闻一片粗长的喘息之声。
半响之后,武后用力一拍龙床护手,语调舒缓沉重,却又一字一句般坚实无比:“朕已决定封武氏先祖为王,不容再议,就这么决定!”
仅此一句,尽显霹雳雷火,果断居然之姿。
在武后天威面前,裴炎所代表的宰相集团却是犹疑了,退缩了,忍让了。
他们虽则权力滔天,却终归为臣,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当殿反驳几近帝王的武后之决定?
待到议政结束,所有大臣都清楚了一个事实:在今日的大朝会上,武后已是取得了与宰相集团博弈的完胜。
两天之后,朝廷颁下诏书:封武后五世祖父武克己为鲁靖公,五世祖母为夫人;
封高祖父武居常为太尉、金城义康王;
祖父武华为太尉、太原安城王;
父亲武士彟为太师、魏定王。
武后高祖母、曾祖母、祖母、母亲均追封为王妃。
同时,在武后家乡并州文水县建立上述五代祖先祠堂,天天上贡品,****烧高香,接收庶民们的祭拜。
逝者得封,活人同样得以晋升。
武后侄儿武三思以夏官侍郎擢升为夏官尚书;
而武后堂侄武攸宁则以右卫将军之职检校玄武门百骑,担任起了守护宫禁的重任。
除了这两个显赫者之外,其余武氏子孙均有高低不一的封赏。
如此一来,也标志着外戚武氏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
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武氏族人们弹冠相庆的时候,朝廷首席宰相,被誉为宰相集团核心人物的裴炎几日未上政事堂议事,却是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裴炎散发锦衣,形容枯槁,竟日枯坐在后院假山凉亭之内,望着不远处太初宫层层叠叠的宫殿发呆,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缺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一丝冰凉的泪水划过了老脸上的沟沟壑壑。
经过这几日的冥思苦想,裴炎彻底想明白了。
原本他所坚持的“废昏立明”现在完全化作了镜中水月,凭借着李显被废李旦新立,武后已经彻底掌握了临朝称制的摄政大权,而新皇帝李旦则被以护送高宗灵柩为名孤零零的丢在了长安,成为大局的旁观者。
裴炎原本以为,在这非常时期,武后会集中权力解决皇权的问题,待到一切处理妥当,就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让权给李旦,并让李旦亲政。
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武后居然权力之心膨胀,不仅没有让权,竟然对着相权动手了,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之下,宰相们为之惶恐也是正常。
这也表明从先帝驾崩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内,武后从来都没有将他裴炎视为盟友,而单单只是一枚助她夺取摄政大权的棋子而已。
想到这里,裴炎又悔又恨,提起酒壶斟满了案上的酒杯,猛然举起一口而尽,饮罢悲声大笑,喃喃自语道:“裴炎啊裴炎,枉你自称为社稷重臣,却依旧是那老妇人所养的一条走狗而已,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啊?!啊哈哈哈哈……”
夜枭般的笑声哭声混织在一起,竟是让人牙齿发颤,生出了恐怖至极的感觉。
便在此刻,脚步声杂沓,却是一个大概二十些许年龄,风流俊朗,英挺颀长的年轻郎君到了。
瞧见裴炎又哭又笑的模样,这位年轻郎君却是暗自一叹,走到凉亭边拱手作礼道:“侄儿仲璋,见过姑父。”
裴炎从悲恸的大梦中蓦然惊醒,尚挂着泪痕的老脸转了过去,惊讶的望着站在凉亭边的年轻郎君,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位年轻郎君乃是裴炎子侄,新晋的监察御史薛仲璋,与裴炎不仅仅有着一层亲戚关系,更是裴炎这些年来为家族着力培养的政治新秀。
薛仲璋躬身之后挺直了腰杆,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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