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院中,谢瑾脱下身上穿着的圆领袍杉,换上一件学子穿着的青色交领长衫,散发未冠容貌清秀,跟随孔志亮走入了茅屋内,陆三娘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快步跟随。
这间茅屋茅草为顶松木作墙,粗犷而又简陋,显然为匆匆赶制而成,待客正堂不算太大,正北方摆放着一张本色案几,壁上悬挂着一幅儒家至圣孔子的画像,左右两厢各有一张坐案,后面铺以草席。
古语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师之礼自然不能马虎。
按照通行惯例,谢瑾先跪在了孔子画像前,三拜九叩表示对孔圣人的敬重,同时也祈求孔圣人保佑,让自己学业有成。
接下来,谢瑾又向孔志亮行三叩首之拜师礼,孔志亮高坐案后捋须欣然微笑,显然对谢瑾这个学生很是满意。
礼毕之后,孔志亮收敛笑容正色言道:“七郎,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有了师徒的名分,老朽秉性严厉教学严格,奉行玉不琢不成器之道,你即为老朽弟子,当谨记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尊师重道,刻苦勤奋,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品行须得端,为人须得正,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的养育之恩。”
谢瑾肃然一个大拜,正容言道:“学生遵命。”
“好,你起来吧。”孔志亮微笑颔首,对着陆三娘道:“陆家娘子,老朽一定会努力教导令郎成才,你放心便是。”
陆三娘点点头,对着孔志亮盈盈一礼:“先生高才,三娘自然信得过,七郎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奴一直对他疏于教导,此番能够拜在先生门下,也算他的福气,还请先生严苛要求,让他成为栋梁之才,奴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先生的恩情。”
“三娘子言重。”孔志亮霍然站起,虚手一扶。
拜师礼结束,陆三娘自然应该走了,她万般不舍地看了谢瑾一眼,贝齿猛然一咬红唇,提着长裙快步去了,转眼就走出了房门。
“娘……”谢瑾自小到大从来还没有离开过陆三娘的身边,此际悲从中来,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目,若非他死死地咬住牙关,非哭出来不可。
眼见这一幕,孔志亮轻轻叹息道:“七郎,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哭就哭吧。”
谢瑾猛然摇了摇头,面庞涨红鼻头泛酸,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孔志亮白眉一抖,暗自赞许谢瑾的坚强,上前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好孩子,三娘子也是为了你好啊!刻苦努力早日高中,这样大房今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老师,我知道了。”谢瑾抬起衣袖一抹眼眶,却是强颜笑了。
(本章完)
第92章 秋夜低语()
待谢瑾稍稍平复心境后,孔志亮立即替他安排住处。
茅庐除了待客的正堂,另有寝室三间、书房一间,间间向阳窗外便是宽阔的院落,在征求谢瑾的意见后,孔志亮将他安置在了甬道最里面的那间寝室。
寝室不大,靠西面为一张原木本色木榻,窗棂下一张松木长案,旁边铺以粗编草席,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堆满了书卷的竹制书架,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两师徒寻来扫帚抹布,动手将寝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又将谢瑾带来的一应事物归放妥当,待到忙碌完毕,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衔山霞光满天的黄昏时分了。
正在此时,突见一个人影从院外山道上而来,步履轻捷爬坡上坎犹如一只灵敏的山猿,人还未至已是大笑高声道:“孔老儿,听闻你今日收了高徒,贫道特来道贺也!”
谢瑾瞪大眼正在愕然间,旁边的孔志亮已是哑然失笑自语道:“这臭道士消息真是灵通,狗变的么?!”
一句笑言,可见来者与孔志亮极为熟络,不用问也一定是常乐观的裴观主到了。
渐行渐近,来者果然是裴道子,依旧是一身脏兮兮的道袍,不修边幅的老脸须发杂乱,腰线悬着一个酒葫芦,颇有些放荡不羁的模样。
孔志亮惊讶笑问:“道兄,莫非令人暗中监视老朽起居?午时收徒,黄昏你就到了。”
“呸呸呸,贫道监视你这老头儿作甚!”裴道子不悦地瞪了瞪牛眼,突又望着谢瑾笑言道:“谢郎之母午后前来观内祈求平安,贫道无意询问,才知谢郎刚拜在了你的门下,故此特来恭贺。”
“原来如此!”孔志亮颔首一笑,“道兄暂且入内就坐,老朽立即备置酒菜,与你把酒言欢。”
裴道子眨了眨眼,笑言道:“菜肴贫道已吩咐观内弟子送来,这一点不必操心,志亮兄出酒便可。”
当圆月挂上东山山头时,茅屋正堂灯光摇曳美酒飘香,两老一少跪坐案前,欢声笑语洋溢着一片极为喜庆的气氛。
孔志亮本为当世鸿儒诏书秉笔,因不满武后干政,才挂冠隐居于此,平日里虽能与裴道子饮酒下棋为乐,然而漫长的隐居生涯,也使他大感无事可做。
如今,偏偏就是在这貌不起眼的江宁县,他竟收下了人生当中第一个学生,说不定也是此生唯一一个学生,孔家世代教书育人,孔志亮之父更为国子监祭酒,能够秉持父辈之风,孔志亮自然十分高兴。
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谢瑾天赋异凛品行纯良,孔志亮深信经过自己一番教导,今后谢瑾一定能够成为国家栋梁之才,出将入相大展才华,而他也算能够偿还无故辞官对朝廷的一番愧疚之心。
推杯换盏,孔志亮与裴道子高谈阔论不断,一会儿说到朝廷形势,一会儿又说到西域局面,谢瑾一言不发地仔细倾听着,大感受益匪浅。
※※※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一轮圆月悄然挂在江宁城楼,朦胧而又迷离。
今晚的谢府,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院落深深,依旧是灯光闪烁,两个人影映照在了书房窗户上,喁喁低语不断。
谢太辰绷着脸轻声道:“祖父,此计乃是孙儿苦苦思索了整整一天,方才想到了妙计,如果能够实行,必定可以将谢瑾母子赶出我们谢府,这样二房才能真正坐上大房的位子,且任何人都不会说什么闲话。”
一阵长长的沉默,谢睿渊捋须叹息道:“太辰此法的确不错,然……却是太过阴损,而且对你二叔一家……唉!不好办啊!”
谢太辰答应了崔挹,眼见祖父此刻有些犹豫,心里面忍不住为之大急,急切道:“祖父,胜者王侯败者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比比皆是,倘若昔日太宗皇帝不阴损,怎会弑兄逼父夺取皇位?谢瑾才华出众,假以时日必定能够考取功名,取得一番成就,以他平日里对二房的态度,只怕重掌谢氏后一定不会放过我们,难道祖父你就忍心看到二房没落么?”
谢睿渊手中竹杖猛然一点地面,沉沉叹息道:“太辰啊,祖父始终乃谢氏宗长,用如此手法暗算一个后辈,于心何安?于心何忍?!”
“祖父……孙儿只知道无毒不丈夫!万勿养虎为患也!”
谢睿渊老脸上的沟沟壑壑不停地抖动着,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黑着脸点头道:“那好,就依照你的法子去做,务必将谢瑾和陆三娘赶出谢府,至于你二叔那里……祖父不好出面,还是你去劝说妥当一些。”
谢太辰心头一喜,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孙儿立即去办,保管二叔应承下来。”
※※※
太阳缓缓升上了山头,连绵不断的山峦辽阔而静谧,没有风,没有霜,难得的好天气。
横望山山腰草庐内,谢瑾孔志亮师徒肃然跪坐,孔志亮端坐主案神情肃穆,谢瑾则与之相对地坐在对案,小脸上布满了肃然之色。
今天,乃是谢瑾拜在孔志亮门下的第一堂课,尤为重要。
望着英气勃发的学生,孔志亮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然而那丝笑容又很快地泯灭而去,口气肃然而又低沉:“七郎,从今天开始,为师便正式开始教授你学问,介于你以前所听的那些五经正义甚为浅薄,基础学问也不太牢固,为师决定当你如蒙童幼学,重新讲授五经正义,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志亮如此决定并非没有道理,在他看来,陈夫子的学问差强人意,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教授普通学子尚可,离进士的标准相差甚远,要知道进士可是从读书人中千里挑一,科举开考时稍有不慎,便会失之交臂,因此掌握扎实的学问基础尤为重要。
而且还有一点,学好五经正义,领会理解其中意思,并将之化作人生行为准则,也是非常关键,更能影响人的一生,因此孔志亮不得不慎重为之。
(本章完)
第93章 游说诡计()
谢瑾却没有想得如孔志亮那般多,在他看来,能够重温五经正义,也算是加深基础的机会,于是欣然点头道:“学生无异议,请老师开讲。”
“那好。“孔志亮捋须一笑,解开捆系书卷的红线,将书卷缓缓地摊在了案几上,嗓音低沉舒缓:“第一课,为师便从《尚书》第一篇《尧典第一》开始教起,小子仔细听了!”
“是,老师。”谢瑾用力点点头,脸上布满了认真之色。
孔志亮宇扬顿挫的讲解声在山腰茅庐内久久回荡着,与此同时,相隔二十里外的江宁谢府,却是阴谋暗涌诡计横行。
被侄儿拉入书房,谢景良当真是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地问道:“太辰啊,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便是,何须这般神神秘秘?”
谢太辰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步行至洞开的窗棂前左右看得半响,当确定没有他人时,这才将窗户重重关上,折身走了回来。
谢景良好气又是好笑,言道:“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想向二叔我借钱吧?我可当先言明,几贯钱尚可,多了我却没有,可知?”
谢太辰一言不发,突然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
“你你你……这是何意!”谢景良惊讶得从案后站了起来,面上流淌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谢太辰挺直腰杆,语带哽咽地拱手言道:“二叔,二房危矣,生死存亡决于一线,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谢景良愣了愣,突然失笑道:“太辰啊,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么?莫非是晕头了?快快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谢太辰摇了摇头,嗓音低沉而又暗哑:“想必祖父已经给你说过,谢瑾他一直暗中隐藏自己能力的事情,此人居心叵测机心深沉,一直视我们二房为大敌,倘若以后他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整个二房。”
谢景良轻叹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谢瑾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没想到却包藏了这般深沉的心机,连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去,待到他长大成人,的确是个麻烦……哎!”
谢太辰颔首道:“叔父说得不错,侄儿与祖父商议了一番,总算想到一个将谢瑾和陆三娘赶出谢府的办法,不过却是要委屈叔父你一下……”
“我?我能帮你们什么忙?”谢景良的表情更显惊讶,显然对谢太辰的话感到非常的意外。
谢太辰正色开口道:“叔父,谢瑾他自持为谢氏嫡长孙,要改变一切,那我们也只能从他嫡长孙的身份上来作文章。”
谢景良眼波一闪,倾身询问道:“何解?慢慢说下去。”
“目前,二房尽管已经势如中天,然而就实而论,大房依旧是横亘在二房面前的一道沟坎,想要轻易越过何其容易!大房男丁唯剩谢怀玉和谢瑾两人,谢怀玉下落不明多半已经死了,自然不足为道,谢瑾却逐渐长大成为了我们心腹大患,只要能够将之名正言顺地逐出谢氏,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谢太辰猛然一咬牙关,正色道:“叔父,祖父之意,不如就请你诈称与陆三娘长期私通,而谢瑾正是你与陆三娘之子,而非大房谢怀玉的种,祖父便可名正言顺地处罚他们两母子,谢瑾嫡长孙的身份也会为之消除。”
“什么!”谢景良如遭雷噬,脸膛陡然就惨白成了一片,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谢太辰,心里面竟生出了荒谬绝伦的感觉,拍案大骂道:“什么狗屁主意,竟想拿我去当挡箭牌,阿爷他莫非是傻了不成!我这就去找他理论。”说罢,霍然起身便要举步。
“叔父留步!”
谢太辰膝行而上抱住了谢景良的大腿,声泪俱下地言道:“祖父他也是万不得已的方法,请叔父先且冷静。”
谢景良惊怒交集,一把推开跪在自己身前的谢太辰,怒斥道:“什么万不得已,完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是要给陆三娘罗织一个私通的男子,阿猫阿狗都可,为何非要我去?”
“叔父有所不知,陆三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要替她随意罗织一人,谈何容易?即便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所以私通者只能在谢府中选择。然而府内仆役家丁尽皆卑贱,陆三娘又如何看得上眼?也只有叔父你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与陆三娘甚是般配,而且私通者既为叔父,各房房长也不会怀疑到是我们二房诬陷陆三娘,自然十分合适。”
谢景良怒极反笑道:“哼,好一个无双毒计,然而尔等只想到二房,可有想过我谢景良,与陆三娘私通的恶名一旦背上,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谢太辰早就已经想到了劝说谢景良的理由,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倘若二叔你应承下来,祖父愿意将谢氏在江南道的所有店铺交给你打理,且所有店铺脱离谢氏名下,另外延请名医替五郎治好傻病,你看如何?”
陈郡谢氏虽处于落没,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江南道仍有些许店铺,这些店铺几乎可以说是谢氏赖以生存的根基,谢睿渊将之全部转让给谢景良,的确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谢景良自然也知晓店铺的价值,一时间双目陡然圆瞪,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阿爷竟如此舍得?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此话为祖父亲口所说,侄儿安敢欺骗叔父。”谢太辰急忙说的一句,见谢景良神情变换不停似乎颇为心动,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唐时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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