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身上钱财尚多,若非担心陆三娘追问钱财何来,说不定他已经全部交给了陆三娘,这五两黄金也算是他离去之后所尽的一份孝道,自然不容陆三娘拒绝,笑着说道:“橫望山乃山野之地,根本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些钱还是阿娘你留下妥当一些,况且现在七郎用钱尚没有分寸,若是留在身上,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全部用完了。”
陆三娘原本还想推辞,谢瑾最后那几句话却是让她上了心,恍然点头道:“对,你年纪尚幼,身上的确不能带这么多的钱财,那阿娘就先替你保管着。”
谢瑾轻轻颔首,却是忍不住笑了。
钱财借来,陆三娘立即带着幼娘欢天喜地的出门购置礼品,谢瑾不用前去学堂无所事事,索性铺上黄麻纸练字为乐,整整一天都是沉浸其中。
江宁城北面的那片雅致院落内,崔若颜静静地听完君海棠的禀告后,不禁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言道:“消息准确么?”
君海棠正容点头道:“奴买通了崇文书坊一名专门抄书之人,他虽不知道《化蝶》作者的名讳,却见过一次,根据他的描述,与谢瑾年龄相貌正好吻合。”
崔若颜葱段般的手指极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一叹道:“海棠,一个十岁少年能够写出这样优美感人的传奇,你说说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君海棠不知崔若颜此言何意,犹豫了一下方才言道:“谢瑾之才,大概只能用匡世经纬来形容。”
“你说得不错啊!”崔若颜从案后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踱得几步,突又站定言道,“倘若这样一个人成为崔氏之敌,在他掌握权势的那一天,必定会为我们带来天大的麻烦,你说是吗?”
“娘子……”君海棠心里面陡然一惊。
崔若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陡地笑道:“放心,他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现在也不会拿他如何,这样的人物只怕今后还会有相遇之日,到时候是友是敌却是很难说。”
君海棠听得不明不白,言道:“谢瑾对崔氏怀有很深的恨意,敌人那是自然,但又怎会成为崔氏的朋友呢?”
崔若颜淡淡一笑,笑容惊鸿绝艳美丽得让人眩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亘古不变的唯有永远的利益,我相信一个才华横溢之人,也会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傻到与我们崔氏做对的。”
君海棠心悦臣服地点头道:“娘子高见。”
“好了,不提他了,”崔若颜意兴阑珊地挥了挥纤手,蹙眉言道,“对了,五郎人在何处?”
君海棠苦笑道:“昨夜五郎被娘子你训斥了一顿,想必是有些气不过,今天一早向宗长告辞后就走了。”
崔若颜微微颔首,轻叹道:“五郎心高气傲,这次受挫被擒,自然很是不服气,走了也好,免得他去寻谢瑾的麻烦,替崔氏惹来祸端。”
君海棠点点头,心知这段时间娘子心情不太好,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盈盈一礼告辞而退。
君海棠一走,屋内就剩下了崔若颜一人,她站在窗棂前仰望院中梧桐树落叶飘飞,很久都没有离去,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
夜空幽蓝,星河灿烂,一轮明月玉盘般挂在东山山头,银辉之下,十里秦淮波光荡漾点点闪烁,好似一匹白玉绸缎镶嵌在黑沉沉的大地上。
亥时刚过,一艘精致画舫顺着河道轻飘飘地驶出江宁县,逐水慢行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纹,消失了夜幕当中。
秦淮河南北横贯江宁,城墙两端均设有水闸,每到夜晚官府都会选派专人将水闸关闭,所以这个时辰画舫是根本不能出城的,能让官府为之破例,自然是因画舫上的客人身份尊贵。
(本章完)
第90章 暗流涌动(下)()
画舫船舱内,两名年纪双十的郎君正对案而坐,一人白衣似雪,一人乌衣如墨,都生得十分俊俏。
长案之侧,跪坐着一个侍酒的绿纱侍女,明目皓齿浅笑莞尔,饱满的胸脯半露在外,更显撩人风情。
突然接到崔挹的邀请,谢太辰颇有些意想不到的感觉,崔挹何许人也?那可是今科进士,崔氏嫡系子嗣,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寻常人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即便是身负功名的自己,他也不会拿正眼来瞧瞧一二,突兀邀请,实在匪夷所思。
就实而论,谢太辰对崔挹根本没有什么好的感觉,不仅仅因为那日两人激烈争吵从而结下了仇怨,更为重要的,是谢太辰觉得自己受不了崔挹那股目空一切的倨傲态度,以及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强烈优越感,这当真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如今,单独与崔挹在一起,却不知道他的目的,谢太辰着实有些坐如针毡。
比起谢太辰,崔挹却是从容而又淡定,他端起案上葡萄酒邀约谢太辰对饮了一杯,这才淡淡言道:“今夜突兀延请谢郎赴宴,实在有些冒昧,不过在下相信谢郎一定会感觉到不虚此行。”
谢太辰尽管不喜欢崔挹,然而好歹对方身份尊贵,且他还是今科进士,说不定今后会成为自己的上司,勉力笑道:“能够得到五郎相邀,某幸何如之,早就深感不虚此行。”
崔挹微微一笑,把玩着案上的翡翠酒杯,风轻云淡地言道:“在下曾听人言及,目前陈郡谢氏大房二房并列于宗祠,阁下祖父虽为二房之长,然而却掌谢氏权柄,不知可有此事?”
这些事情江宁县人尽可知,并非什么秘密,谢太辰有些奇怪崔挹为何提及此事,然也点头回答道:“不错,大房人丁稀少,自从嫡子谢怀玉失踪后,宗长之位一直悬而未落,上代宗长左右权衡,才让在下祖父暂代宗长,等待谢怀玉归来。”
崔挹鼻端微微一哼,笑容却是有几分揶揄:“宗长之位掌管整个家族,吃到嘴里的肥肉,难道你们二房还想吐出来不成?”
谢太辰心头一震,问道:“不知五郎此言何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谢郎也不用掩饰。”崔挹手指关节轻轻一叩案几,正容言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有件事情须得请你帮忙。”
谢太辰惊讶更甚,硬着头皮问道:“不知五郎所为何事?”
崔挹眼眸中闪动着冷然之光,咬牙切齿恨恨道:“我要你帮我对付谢瑾。”
“谢瑾?!”
崔挹一声惊呼,吓得旁边正在斟酒的绿纱侍女纤手忍不住轻轻一颤,酒汁也不甚滴落在案几上,慌得她急忙拿出丝帕拭擦。
气氛沉默了半响,谢太辰绷着脸问道:“不知七郎有什么得罪阁下之处?”
崔挹视挟持之事为奇耻大辱,自然不会对谢太辰言及,随意找得一个借口淡淡言道:“那小子在诗词雅集上让我堂兄大跌颜面,堂兄气恼不过,想要对付他。”
“堂兄,你是说十七郎君?”
“正是。”
谢太辰默默回想那晚情景,这才惊觉崔若颜似乎对谢瑾颇多挑衅侮辱,此刻听崔挹说来,这才明白了缘由。
心念闪烁了一番,谢太辰冷哼出声道:“谢瑾好歹也是在下堂弟,如此要求在下岂能同意?请容我拒绝!”
“哼!堂弟,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崔挹却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谢太辰见状不禁一头雾水,问道:“敢问五郎,笑容何来?”
崔挹收敛了笑容,嘴角带着几分嘲讽微笑:“太辰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谢瑾乃是你们二房执掌谢氏的一块绊脚石,尔等心中只怕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会顾念亲情将之当作堂弟?”
谢太辰一阵默然,却没有说话。
崔挹言道:“谢瑾现在得罪了十七郎君,十七郎君有意对付他,只怕你们二房也是乐见其成,我说的对么?”
摇曳的烛光照耀在谢太辰的俊脸上,变换不止的神情大显阴鸷。
不知过了多久,略显暗哑的嗓音方才响起:“你虽说得不错,但我为何要帮你?”
崔挹正色道:“如果你照我说的去做,你将获得我崔挹的友谊。”
谢太辰眉头猛然一抖,竟是生出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崔挹出身官宦地位尊贵,父亲崔仁师更是贞观年间的丞相,他以进士入仕,今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倘若有他成为助力,以后仕途必定顺畅许多。
心念及此,谢太辰双目渐渐亮了起来。
崔挹仿佛嫌不够打动谢太辰般,继续开口说道:“太辰兄虽已拜在今科知贡举裴炎的门下,然就实而论,如此单薄的利益关系根本经不起政治风浪的冲刷,人往高处水往低处流,若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官场仕途必定会艰涩难行也!别的崔挹不敢过多保证,然若太辰兄愿意帮忙,首选结束之后,在下保你前去兰台担任校书郎。”
“什么!”
谢太辰惊得霍然起身,见崔挹郑重点头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陡然之间,一股热血猛然涌上了头顶,激动欣喜之情迅速将他掩埋。
兰台又称之为秘书省,是为朝廷管理藏书的机构,其中校书郎专司掌校典籍,订正讹误。
别看校书郎只得正九品官阶,然而因其掌管天下藏书的关系,能够博览群书提升才学见识,可为今后的政治生涯打下良好的基础,因此校书郎是一个十分令人眼红和羡慕的官职,为新科进入仕途官员的首选之职。
如今,崔挹竟当场作出了这样的保证,饶是谢太辰也算见过世面之人,此刻也不禁激动的身子轻轻颤抖。
谢太辰目光炯炯地盯着崔挹,沉声问道:“五郎君此言当真?”
崔挹正色颔首:“自然当真,绝无虚言。”
“好,我答应你!”谢太辰一咬牙关猛然点头,沉吟半响,却道,“不过谢瑾好歹也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孙,家族里面亦有不少房长维护他,要对付他却并没那么容易,须得从长计议才行。”
崔挹冷哼出声道:“太辰兄何其懵懂,我有一计,保管你们可以将谢瑾赶出谢氏。”
(本章完)
第91章 拜师之礼()
“哦,计将安出?”谢太辰急忙坐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焦急之色。
崔挹略显神秘一笑,凑过去低声言道:“你刚才说谢瑾是陈郡谢氏的什么?”
谢太辰愕然了一下,如实回答道:“嫡长孙啊!”
“那就在他嫡长孙的身份上作文章便是。”
“啊?”谢太辰惊讶更盛,显然不能理解崔挹的意思。
崔挹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轻轻一蘸杯中葡萄酒,在长案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见状,谢太辰立即震惊得双目圆瞪,因为他与崔挹对面而坐,为了方便他观看,崔挹竟是倒着写的字,且字体飘逸俊秀,这需要何等的功力,才能锻炼出这样的写字技巧?
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崔挹无不得意地一笑,言道:“雕虫小技而已,太辰兄毋须惊讶,看看我写的什么?”
“血缘。”谢太辰死死地盯着长案上的两字,心里面生出了似明非明的感觉。
崔挹手掌轻轻一抹,原本清晰呈现的两字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正色道:“办法已经告诉你了,如何实施就看太辰兄的手段。”
谢太辰长吁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待我回去琢磨一下,再行回禀五郎君。”
“现在时辰已晚,依我看太辰兄不如就在画舫将就一夜。”崔挹瞄了一眼正在斟酒的绿纱侍女,言道,“绿珠,伺候谢郎君就寝。”
“遵命。”绿纱侍女柔柔一声,对着谢太辰轻笑道,“请谢郎随婢子前去歇息。”
谢太辰猛然屏住了呼吸,热血直贯头顶,心里面狂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挹淡淡笑道:“此女乃是本郎君侍女,歌舞双绝艳丽动人,而且还为处子之身,今日就将之转赠给太辰兄,春宵一刻值千金,太辰兄好好消受吧。”
谢太辰一脸感动道:“五郎这般厚爱,太辰实在受之有愧,还望五郎收回成命。”
“送去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崔挹慨然摇了摇手,悠悠笑道,“只要太辰兄办成了此事,在下还另有重谢,本郎君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谢太辰点头大笑道:“那好,五郎放心,此事太辰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
两日之后,就是难得的黄道吉日,谢瑾母子早早准备,天蒙蒙亮便出了城门,朝着橫望山而去。
拉车老黄牛蹄步矫健,脖玲儿叮当摇晃,车上堆满了各式礼品,沿着官道不急不缓地徐徐前行着,直到午时才到了横望山山脚。
陆三娘吩咐一并前来的家丁搬运礼品,自己则带着谢瑾一并登山,行至半山腰时,一行人又下得青石台阶,拐入一条山林小道。
走得大概盏茶时间,小道行至尽头,萧瑟枯黄的林木中掩映着一片小小的院落,鸟鸣啾啾,幽静极了。
渐行渐近,一排人高的木栅栏出现在了视线中,院内一池清水,几株苍松,一间古朴的茅屋,非常的雅致幽静,可见主人必定是一个淡泊明志的隐士高人。
行至院门前,陆三娘亲自上前叩门高声道:“先生,陈郡谢陆氏前来拜访。”
不多久,茅屋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见一人从里面缓步而出。
今日孔志亮头戴黑色儒冠,身着一领白色儒服,三绺长须被风吹起轻轻飘拂胸前,潇洒凝重气度非凡,打开院门后对着陆三娘微微躬身作礼。
陆三娘慌忙一礼,言道:“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大名如雷贯耳,陈郡谢氏早有所闻,今嫡长孙谢瑾欲拜在先生门下,研习学问寒窗苦读,还请先生允诺。”
孔志亮欣然开口道:“谢郎天资聪慧刻苦用功,能有如此学生,老夫实在老怀大慰,可也!老夫就收下这个学生。”
“多谢先生。”陆三娘微笑颔首,美目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珠。
进入院中,谢瑾脱下身上穿着的圆领袍杉,换上一件学子穿着的青色交领长衫,散发未冠容貌清秀,跟随孔志亮走入了茅屋内,陆三娘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快步跟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