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哀怨的歌声轻轻飘落,泯灭在银装束裹的冰雪当中,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就连那好不容易钻出云朵的圆月,也不忍心看这悲伤的一幕,悄悄的再次隐入了云中……
“侍诏。”
怯生生的嗓音响起,却是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香菱到了。
瞧见上官婉儿半响没有回应,香菱犹豫了一下,低声禀告道:“奴婢已经将乌宫女请到了寝宫,准备为侍诏你镂身。”
终于,上官婉儿的身影动了,她轻轻的点头转过身来,再也没有看向万年县衙所在的方位一眼,莲步轻轻的走向了寝宫当中。
乌宫女年过七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作为先帝长孙皇后的贴身宫娥,她在内廷中有着德高望重的影响力,即便是一些低品阶的嫔妃见了,也不敢在她的面前放肆无礼。
只是可惜岁月不饶人,她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就将追随长孙皇后而去,在生命的最后日子中,她深居简出鲜少离开掖庭宫,若非是因上官婉儿之请,今夜她也不会来此。
当看到亭亭玉立的上官婉儿向着自己走来,乌宫女历来波澜无惊的脸上忽地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记起了十七年前那个身在郑氏襁褓中的可怜女婴。
她现在还记得那女婴的皮肤白皙如同凝脂般光滑玉润,特别是那宽宽的额头,更是让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的划过,那感觉恍如抚摸着一方美玉。
“婉儿见过乌婆婆。”
“不必多礼。”
乌宫女轻轻一笑,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红木匣子,问道:“侍诏何处须得镂身?”
所谓镂身,正是后世的纹身,唐时因受胡人风气的影响,镂身在民间男子中颇为流行,甚至有不少大胆女子也偷偷尝试,在隐秘部位纹上花朵鸟雀,并引以为风尚,而乌宫女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跟随一个更加年老的前朝宫娥学会了镂身之法。
闻言,上官婉儿默然了半响,突然正容言道:“纹在额头。”
短短四个字顿时让乌宫女正在拿刺针的老手陡然一僵,寝宫内的气氛也是陡然沉默。
立在旁边的香菱娇躯不可遏止轻轻颤抖起来,在额头上镂身,那与惩罚人犯的黥刑又有何等区别?
“劈啪”一声细响,寝宫内摇曳不定的火苗不甘寂寞出声,打破了这一屋的沉默,乌宫女那双老手终于又动了,继续拿着盒内的刺针,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本章完)
第668章 红梅似火刺眉心()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一直面无表情的上官婉儿跪在了乌宫女面前,抬起了螓首。
乌宫女老眼中闪动着深深的不解之色,然看到上官婉儿坚定的目光,那丝不解又很快泯灭,苍老的嗓音随之响起:“纹在额头何处?”
“花钿之下,两眉正中。”
乌宫女点了点头,顺手剥去了那贴在两眉正中偏上之位的梅花花钿,刚看得一眼,她的瞳孔猛然一阵剧烈收缩,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老脸更是白如霜雪。
梅花花钿之下有这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不长,但却很深,深到以后必定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见到上官婉儿额头之伤,香菱不能置信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抬手死死的捂住小嘴,这才没有哭出声来。
怪不得历来不喜欢贴花钿的侍诏这段时间总在眉头贴上一片梅花花钿,原来竟是因为想要遮挡此处伤痕,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狠心,居然在侍诏美丽动人的俏脸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究竟是何人?!
乌宫女的目光中满是意外,也渐渐为之释然,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问道:“纹成何物?”
“梅花!”上官婉儿淡淡的言得一句,话音刚落,她又沉声补充道:“一朵红色的梅花。”
乌宫女缓缓颔首,望着那光洁玉润的额头却是有些不舍,捻起长长的刺针在红如火焰般的绛脂中一蘸,刺在了上官婉儿额头之上。
落针稳健而又无情,乌宫女手心满是细汗,上官婉儿的额头也冒出了涔涔细汗,一朵红艳娇娆的梅花覆盖住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恰如一朵火焰在额头燃烧。
※※※
今夜,位于兴道坊之内的太平公主府灯火璀璨,一片喜庆。
这片府邸占地三十来亩,乃是由原先的豪宅改建而成,院落由北向南分组排列为乌头门、影壁、正殿、仪门、寝殿五重,另外还有前庭后院以及数不清的偏院,规格等同于亲王,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可谓豪阔奢侈。
从地理位置来看,太平公主府隔着朱雀街与太极宫相望,离天子现居的含元宫也是不远,上朝入宫都是非常的方便,可见天皇天后对这唯一女儿的宠爱之心。
而在今夜,太平公主府也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从万年县县衙来到太平公主府,夜已经不知不觉深了,府外庶民们通宵达旦的庆祝还在继续,作为今夜主角之一的陆瑾却已是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绕过宫殿式的华丽正堂,顺着小道进入仪门,婚车终于来到了位于正北最里间的寝堂。
这座寝殿乃是仿皇宫殿堂设计,一样有红墙绿瓦,一样有飞檐斗拱,只是规格上小了一些,在沉沉黑夜中深邃而又肃穆。
陆瑾当先下了婚车,又转身扶着太平公主缓缓下车。
刚站在地上之际,太平公主本欲开口,然而见陆瑾却没有说话的意思后,她不禁有些调皮的嘟了嘟小嘴,显然有些责怪他的一言不发。
然而一想到今晚将在眼前这座陌生的建筑内,与身体上还算陌生的他度过新婚之夜,太平公主心内不知不觉飘过了一丝紧张羞怯,还有那隐隐约约的期待感觉。
顺着七级台阶登上寝殿,入目便是一排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雕栏上蹲着“十二生肖”石雕,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个个造型别致,栩栩如生,可见匠人高超的手艺。
对于这一切,陆瑾连望一望的兴致都没有,他目不斜视的绷着脸与太平公主一并走了进去。
寝殿内灯火煌煌,温暖似春,将初冬夜晚的刺骨寒冷阻挡在外。
眼见公主驸马归来,等候在里面的宫娥全都深深躬身问安,送上了最是美好的新婚祝福。
这些宫娥均是由皇宫派遣到太平公主府任职,专门伺候太平公主,为首的女官发髻高盘,身姿曼妙,容颜也甚为美丽,声音更是黄莺出谷般悦耳动听:“启禀公主驸马,奴名为伊萝,以前本为尚宫局司言,现奉尚宫局之令,专门出宫就任太平公主府内府总管,伺候公主驸马。”
内府总管管理内府所有的宫娥,责任重大,非精明干练的女官不能担任,伊萝能够来此,自然而然是一个非常能干之人。
眼见竟是熟人,陆瑾不禁露出了今天首次微笑,言道:“原来是伊萝娘子,说起来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吧?”
伊萝见到陆瑾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内不禁生出了些许小小的激动,她对着陆瑾又是盈盈一礼,轻轻言道:“启禀驸马,在驸马你由棋博士之身改任为翰林院棋待诏之后,伊萝与你再也没有见过。”
陆瑾笑着点了点头,心内不禁升腾出了白马过隙的感觉。
当初他在内文学馆担任棋博士的时候,每日的工作任务便是前去掖庭宫为宫人授课,眼前这位伊萝便是他记忆最是深刻的几个宫娥之一,而且伊萝每日还曾给他带来精致可口的点心,现在回想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已是两年有余。
而此刻伊萝的心中也不太平静,她还记得那时候她与几个姐妹总喜欢在陆瑾授课的时候言语挑弄于他,很喜欢看陆瑾面对无数年轻宫娥悄悄红脸的神情,甚至在许许多多的夜晚,陆瑾的身影也会偷偷进入她的美梦,成为枯燥宫廷生活的一丝活力源泉。
但是她做梦也没料到,昔日英俊潇洒的棋博士陆瑾,居然一朝成为了公主驸马,成为了这座府邸的男主人,不禁让她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不容多想,伊萝垂着螓首作礼道:“更夜以深,请公主驸马早入婚房,奴婢伺候你们歇息。”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一笑,挥手言道:“不用伺候,你们早早下去休憩便是。”
伊萝惊异地看了太平公主一眼,甚为奇怪历来离不开宫人伺候的太平公主今夜似乎转了性子,不敢迟疑,她点头言道:“诺,谨遵公主之令。”言罢,对着伺立在旁边的宫娥目光示意,宛如一群翩翩蝴蝶般离去了。
(本章完)
第669章 新婚之夜他很忙()
见到寝殿内终于只剩下了自己与陆瑾两人,太平公主的娇靥不禁更是鲜红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视线不知不觉望向了通往寝堂的方向,小嘴张口欲止,显然对邀请入内之言难以启齿。
便在这个时候,陆瑾却是笑了笑,言道:“公主,我们进去吧。”
“嗯。”太平公主强忍羞涩应得一声,俏脸艳若桃李。
绕过那道遮挡视线的“百鸟朝凤图”屏风,顺着甬道进入寝殿最里面,一间宽阔的寝堂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寝堂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窗户上贴着鲜艳绛红的“囍”字窗花,长案上摆着糕点美酒,长长的龙凤蜡烛摇曳着迷离的火光,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按照其时流行的程序,新婚之夜原本还有前来闹房闹喜之人,多为新郎的知己好友,不过就实而论,陆瑾在长安城却没有多少朋友,加之谁也不敢前来闹太平公主的新房,故而倒也省去了这样一道程序。
在宽大结实的红木象牙床边缘坐定,霎那间,陆瑾和太平公主均是心跳如鼓,面红耳赤,一时之间尽皆沉默无语。
太平公主芳心又是羞涩又觉紧张,不禁有些后悔刚才让伺候宫娥们离开,以至于眼下如此尴尬。
而陆瑾却是有些坐如针毡之感,毕竟眼前这个乃是他名义上、也是事实上的妻子,他将与她共度此生,就从今夜开始。
而今夜新婚,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龙凤烛“劈啪”的燃烧着,太平公主垂着头红着脸,纤手情不自禁的搅动着衣袂一角,心内却忍不住暗暗嘀咕道:驸马怎么还傻在那里?难道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干什么?莫非教导婚礼礼仪的礼部官员没有给他说明白?
便在太平公主暗自猜测不止的时候,陆瑾却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轻轻唤道:“公主……”
短短的两个字瞬间让太平公主娇躯一僵,霎那间头晕目眩,继而娇躯又是阵阵发软,她失去了平日里所有的英姿飒爽,羞涩得如同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呐呐应道:“驸马何事?”
陆瑾一阵沉默,低声:“请容在下为公主摘去凤冠。”
“好。”太平公主轻轻颔首,不自禁的垂下头去。
陆瑾嘴角勾勒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伸出手来将太平公主头顶的六龙三凤冠轻轻摘下,流苏撞击清脆响动间,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鬒发高盘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略显英气的娥眉飞入鬓角,那双动人迷离如同天上繁星般的眸子闪动着淡淡的光泽,瑶鼻高挺笔直,朱唇娇艳欲滴,玉腮微微泛红,望之便使人魂销。
生平很多次,陆瑾曾幻想过新婚之夜摘下他的新娘凤冠的那一幕,毫无意外,每次想得都是上官婉儿那张清丽动人的俏脸,想着她凤目含羞,玉面泛红,想着她柔声款款,轻呢夫君,陆瑾便止不住深深沉醉。
只可惜在今夜,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并没有出现,只能深深携刻在了他的记忆最深处,却再也无法企及。
太平公主感觉到陆瑾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自己脸上,一时之间不禁大感娇羞难耐,她本想就这么垂着头躲避陆瑾毫无遮掩的视线,然而对于自己美貌无以伦比的自信,以及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小心思,太平公主强迫着自己就这么面对他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开。
但是很快,太平公主就发现陆瑾似乎有些痴愣,她抬起凤目飞快的朝他面上一扫,很敏感的捕捉到了那股淡淡的悲伤之情,不禁芳心暗苦。
她知道他在想谁,她也知道他并不爱她,可是她依旧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不为别的,只为坚守着心内那最好的美梦。
而且她乃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怎会输给那个出身卑贱的宫奴?在今后漫长的婚后时光中,她有信心能够让陆瑾回心转意,也很有信心与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陆瑾回过神来,想及新婚之夜自己竟然在想那个负心的女子,不禁暗暗有些惭愧。
他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提醒道:“殿下,我们喝合卺酒吧。”
“嗯。”太平公主轻如蚊蚋的应了一声,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轻声提醒道:“七郎不用公主长殿下短的,叫我四娘或令月便可。”
陆瑾轻轻颔首,与太平公主行至长案前分左右两端落座。
还未等陆瑾动手,太平公主已是伸出纤手拿起搁在案头的白釉倒装瓷壶,微微倾斜,细长的酒汁从壶口倾泻而下,滋溜溜的斟满了酒杯。
陆瑾默默然的看着她的举动,却是不发一言。
待到两杯酒斟满,太平公主端起其中一杯递给陆瑾,自己又飞快端起了另外一杯,娇靥艰难的保持着从容的微笑,细语言道:“七郎请酒!”
“四娘请酒!”陆瑾亦是举起了酒杯。
两人目光对视,手腕相交紧贴,似能感受到彼此剧烈跳动的脉搏,白玉酒杯贴上了唇边,均是一饮而尽。
合卺酒之后,便为上榻歇息,一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原本就红艳无比的俏脸此际更加红了,仿若团团火焰正在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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