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味道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好奇言道:“怎么?莫非七郎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瑾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沉吟了一下,言道:“我突然想起,从前阿娘曾替我许下了一门亲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都快遗忘。”
“什么,七郎你已经定亲呢?”苏味道惊讶一句,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陆瑾笑着点头道:“是啊,我与对方乃是指腹为婚,十岁那年见过那小娘子一面,直到如今也未再见,不知对方现在如何了?”
苏味道颇为急切地问道:“那不是对方是何处人士?姓甚名甚?”
陆瑾迟疑了一下,如实言道:“那户人家住在苏州吴郡,姓陆。”
话音刚落,苏味道陡然瞪大了眼睛,面色古怪地望着陆瑾半响,问道:“七郎,我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啊?苏兄请说。”
“你姓何也?”
“陆。”
“那就对了。”苏味道好气又是好笑,手指一敲案面,加重语气言道:“自西周以来,历代朝廷都明文规定同姓不能为婚,唐律更是对同姓为婚处以两年徒刑,难道七郎之母连这点都不知道,与同姓指腹为婚冒犯律法么?”
闻言,陆瑾陡然语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他原本姓“谢”而非姓“陆”,只因当日愤恨谢睿渊将他逐出谢氏,才随着阿娘改为了陆姓,因而与陆小雅的婚事没有丝毫不妥。
想了想,陆瑾轻轻一叹,对着苏味道正容言道:“这件事在下不知改如何向苏兄解释,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苏味道眉头一皱,像是有些不满陆瑾言语中的敷衍,他可是很有诚心来当陆瑾与裴淮秀之间的红人,如今陆瑾不明不白抛出了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出来,且还是与他自己同姓,如何不令苏味道大感奇怪和不解。
华阳夫人似乎看出了陆瑾有难言之隐,笑着摇手道:“味道啊,想必七郎之母也有着她的一番思量,你我外人何能知晓?我相信七郎心头一定会决断的,身为监察御史,七郎也不会冒犯朝廷律法。”
苏味道听得双目一亮,暗忖道:对啊,陆瑾现在可是管官的官,岂会那般不知轻重的知法犯法,断送自己的美好前程,?来此事也急不得,须弄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隐情再作打算。“
晚膳之后,陆瑾一个人漫步在后园水榭之旁,仰望中天弯月如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自从当年吴县一别,他再也没有去过吴郡陆府,也从来没有与闻外祖父他们的消息,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其实说起来,当日阿娘被谢氏二房逼死,陆瑾完全可以前去吴郡陆氏寻求帮助,然而,当时他总觉得就这样狼狈前去吴郡,且还是背负着阿娘私通外人的罪名回去,当真是抬不起头来,而且将谢氏大房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命运交给陆氏,他也办不到,这是作为陈郡谢氏嫡长孙的尊严。
仪仗着几分少年固执与冲动,陆瑾断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事实证明,他这条路走对了,十六岁的监察御史,代帝巡按天下,纠察不法,拨乱反正,实乃何其威风!如果他现在想要报仇,凭借阴谋陷害,必定能够让谢氏二房之人死无葬生之地。
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做,报仇还需的依靠堂堂正正的阳谋,因为他立誓要为死去的阿娘正名,将二房之人泼在阿娘身上的脏水,原封不动的泼回去,更要在谢氏宗庙内公布二房之人的卑鄙无耻,还大房一个公道。
这才是陆瑾报仇的思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不会依靠丝毫的阴谋暗算!
想到这里,陆瑾心绪跌宕纷繁,悠悠然又想到了与自己从小指腹为婚的陆小雅。
从心底来说,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对陆小雅也只有那种兄妹之情,而无半点男女私情,头脑中根本没有半分想要与她结婚成亲举案齐眉的打算。
然而……她毕竟是阿娘为他选定的女子,难道他现在连阿娘的遗言都要忍心违背么?
满腔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犹如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陆瑾干脆将之摒除脑海全部不想,说不定吴郡陆氏会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而将小雅嫁给别人,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改变的。
心念及此,陆瑾心思顿是为之松泛,轻轻一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摇头一笑返回了屋内。
※※※
翌日一早,陆瑾准时来到了翰林院,前来请见翰林院承旨刘祎之。
刘祎之乃是第一批北门学士出身,曾为武后编撰《列女传》、《臣轨》、《官僚新诫》、《乐书》、《少阳正范》等一批书籍。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高宗后期治理国家的基本纲领《建言十二事》,也是由这批北门学士辅助武后提出,从而也使得北门学士之名享誉天下,成为鼎盛时能够与宰相们分庭抗礼的政治集团。
(本章完)
第414章 祸福难料()
刘祎之五十上下,满头白发颇显苍老,他自然明白陆瑾今日前来的目的,叹息道:“从今往后,陆待诏便成为了陆御史,我们翰林院又痛失一名优秀人才啊!”言罢,摇头一阵感叹,像是非常不舍。
陆瑾笑语言道:“不管如何,陆瑾都是大唐之官,且出身翰林院,即便离开了也不会忘记翰林院,还有刘承旨你对陆瑾的栽培之情。
刘祎之听得捋须而笑,宛如长辈般勉励了陆瑾几句,交代到御史台后须得注意的基本事项,这才让陆瑾走了。
来到撰书的跨院,陆瑾望着熟悉的景色,暗自起了几分不舍之情,毕竟此乃呆了半年的地方,何能淡然漠视。
沿着走廊绕过正堂,陆瑾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前,在离开之时,他还想到里面去走一走,看一看,房内有着太多美好的回忆,也是在这里,他坚信自己找到了心目中最为理想的伴侣。
据传上官婉儿撰书完成之后已回到了武后身边,想再见她一面已是难如登天,不过陆瑾也相信凡事总会有解决之道,而且他与上官婉儿之间的感情也并非那么脆弱不堪,必定能够经得住时间的洗礼。
推门而入,陆瑾正待满是惆怅当儿,一个语带促狭的悦耳女声已是响彻在耳边:“七郎入我房内,难道就不知道敲门么?”
闻声,陆瑾如遭雷噬惊讶而望,却见上官婉儿正浅笑莞尔地站在长案后面,虽是男子着装,然也无掩那美丽动人的妩媚。
“婉儿,你你你,如何在这里?”陆瑾惊讶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绕过长案轻步走来,行至陆瑾身边这才笑言道:“听闻今日状元郎将要返回翰林院,故此婉儿就在这里等候,我并没有使人知会你,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会到这里来的。”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美目中异彩连连,闪动着柔媚的光芒。
陆瑾心内突然涌出了一阵冲动感觉,他多想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来将眼前伊人抱在怀中,然而,他还是紧咬牙关拼命忍住冲动,故作镇定地笑道:“能够有劳上官学士亲临等待,陆瑾幸何如之。”
“少贫嘴了。”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笑言道:“现在你可是威风凛凛的陆御史,婉儿小小宫女,岂敢得罪?自然早早等候。”
说完这一句,她突又收敛笑容正色道:“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七郎,你先跟我走。”
“跟你走?不知到何处去?”陆瑾好奇追问。
上官婉儿郑重言道:“天后吩咐你回来之后前去见他,可不要让天后等久了。”
一听是天后召见,陆瑾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不容多想点头允诺,跟随上官婉儿出了翰林院登上马车,朝着上阳宫而去。
磷磷隆隆的车轮声中,上官婉儿开宗明义地言道:“据我所知天后这次单独召见七郎你,除了褒奖你获得状元之外,只怕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记住我的话,不管天后让你做什么,你都须得毫不犹豫地允诺下来。”
陆瑾听得大皱眉头,正容言道:“婉儿,陆瑾乃是朝廷之臣,而非天后之臣。”
上官婉儿轻轻叹息道:”若是他人,自然可以这么说,然而七郎你却不行,你可是北门学士,一朝为天后之人,想要改变何其困难。”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的确,上官婉儿这话说得很正确,现在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天后党,根本无法改变。
上官婉儿轻吁一口气,言道:“上次你让我引荐的那个县令周兴,天后已经亲自召见他了。
“哦,天后怎么说?可有给他安排合适官职?”
“周兴面见天后,几乎是对答如流,言语妥当,且对大唐律法尤为精熟,看得出来天后非常满意,故而立即安排他前去刑部任职。”
“所任何职?”
上官婉儿玉面一沉,淡淡言道:“从六品上的刑部员外郎。”
上官婉儿话音落点,陆瑾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
刑部乃是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的机构,长官为刑部尚书,副职为刑部侍郎,其属有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掌握生杀予夺之权,权柄不可谓不重。
天后居然将只见过一面的周兴,放在刑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实在令他倍觉疑惑。
上官婉儿见陆瑾面色沉吟,心知他也是有些触动,正色言道:“七郎,婉儿虽跟随天后多年,也算她身边心腹之人,然也依旧觉得天后心意实乃高深莫测无从揣度,这次她先力排众议让你去了御史台,又让周兴去了刑部,两者之间必定有着一定关联。”
陆瑾沉思良久,揣测言道:“监察御史负有弹劾百官之权,而刑部员外郎则专司复查案件,这样安排的确有些微妙。”
上官婉儿忧心忡忡地开口道:“监察御史看似风光,然却为一个得罪同僚的官职,不管如何,你都须得小心为上,不要成为……”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嘴唇一抿,犹豫须臾断然言道:“不要成为天后篡夺权力的刽子手。”
陆瑾心头一凛,顿时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如果天后想要对付某某朝臣,监察御史自然是不错的打手,只要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便可写状子当殿进行弹劾,犯事官员即便是宰相,也须得当殿摘除冠帽,接受御史台的审查,可以说,监察御史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刃,杀人不见血腥。
上官婉儿此番提醒可谓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被武后听到此话,必定会给她带来杀生之祸,此际毫无隐瞒对陆瑾说出,其深深的情意以及那止不住的担忧,已是显而易见。
陆瑾轻轻颔首,原本成为监察御史的喜悦也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大感棘手起来,沉吟半响言道:“我毕竟才刚进御史台,对于朝廷律法并不算精熟,想来天后也不会太过重用我。”
上官婉儿摇头笑道:“七郎若是这么想就错了,现在察院的那帮监察御史,很多都是官油子,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去得罪位高权重的朝臣,天后需要的,正是你这种不知者无畏的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才不会害怕。”
陆瑾哑口无言,顿觉武后是将自己置在燎炉之上,烘烤了起来。
有读者反映陆瑾的性格太过谦和,没有男儿霸气。在这里专门说明一下,陆瑾是受陈郡谢氏熏陶成长的乌衣子弟,陈郡谢氏家训为“雅道相传”,具体表现为以“德素传美”、“节义流誉”,概称为“德门”,加上他的老师是当代大儒孔志亮,因而培养出来的陆瑾也是一个谦谦君子,不过,人会因为环境而改变的,如果大家仔细读过简介,就会明白布衣为什么会这样写。
(本章完)
第415章 御史台()
武后是在上阳宫丽景台书房接见的陆瑾。
如上官婉儿所料,起先武后对陆瑾大是褒奖了一番,言语中充满了陆瑾为北门学士争光,令她大感欣慰之意。
若非陆瑾时才听了上官婉儿一席话,说不定现在听到天后这样褒奖自己,便会忍不住暗生感动。
心头有所防备之下,陆瑾自然是如履薄冰,再看武后挂在脸上的笑容,似乎都有些虚伪做作。
果然,说到后面武后话锋一转,语气严厉地开口道:“陆卿,你乃新晋监察御史,可不要如现在某些监察御史一样无所事事,尸位素餐,要做就要做得最好,展现出少年郎的锐气朝气,替天皇和朕好好整治一下这朝堂的风气,知道了么?”
陆瑾急忙拱手道:“微臣明白,必定按照圣人旨意,尽职尽责履行监察御史之职。”
听他这么说,武后眉头轻蹙,玉面也是为之一沉,她刚才听得明明白白,陆瑾说的是按照圣人旨意,天后之名却是只字未提。
此话之意,表示他乃是忠于朝廷的监察御史,而非忠于某个人的监察御史,武后相信以陆瑾的聪慧,绝对不会在言语中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铁定是故意为之。
然而武后依旧是不以为杵,她曾暗地里多方了解陆瑾其人,明白他是个堂堂正正,不会靠钻营取巧获得晋升的人物,这样的人成为监察御史,才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因为他不会向那些干扰办案的势力进行妥协,认定了的事情必定能够一查到底,这或许就是未经过官场洗礼的书生意气,文人傲骨。
心念及此,武后笑道:“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了,陆御史,即便是离开了翰林院,你也依旧要记住是我北门学士,若是有所空闲,也不妨前来翰林院坐一坐,朕若遇到不解之问题,也会找你前来垂询。”
陆瑾正愁以后与上官婉儿相见困难,一听此话正是得偿心愿,点头应命。
出了上阳宫,陆瑾沿着台阶缓慢而下,脑海中却是思忖不断。
正欲顺着青砖铺成的宫道绕过上阳宫正殿,却见道旁花丛内的凉亭中似乎站着一人,举目一望,太平公主正对着他颔首微笑。
上巳节时,陆瑾与上官婉儿在洛水之畔偶遇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仅当面致歉,而且还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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