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陆瑾眉头大皱,沉吟片刻断然敲门,“咚咚咚”的响声隐含焦躁。
“啊,谁人在外?”
略带惊慌的清脆女声传了出来,陆瑾听出正是上官婉儿的声音。
他清清嗓门,亢声言道:“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请见学士。”
沉默半响,上官婉儿幽幽言道:“陆学士请进便可。”
推门而入,陆瑾视线立即落在了房内佳人的身上,上官婉儿正背对着他推开了屋内轩窗,长身玉立,腰身如柳,也未回身径直言道:“不知陆学士前来,有何事情?”
“没事就不能来么。”陆瑾洒然一笑,悠然落座于案前,等待半响瞧见上官婉儿依旧没有转身的意思,不禁揶揄道,“怎么,莫非学士觉得自己今日背影非常美丽,就想这么一直对着我?”
闻言,上官婉儿娇躯一震,无奈转过身子,美目红肿俏脸尚有泪痕,低着头轻轻言道:“七郎,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口气这般……”
一言未了,陆瑾已是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言道:“因为刚才我在外面听到有人偷偷哭泣,而现在那个人居然还想瞒我。”
上官婉儿愣了愣,苦笑道:“刚才……我有那么大声么?”
陆瑾点头道:“对,至少我听得是清清楚楚,婉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上官婉儿苦涩地笑了笑,轻轻一声喟叹,言道:“七郎,恐怕婉儿马上要离开翰林院了。”
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立即让陆瑾大吃一惊,瞪大双目不能置信地言道:“《孝经》尚未完成,你为何要离开?莫非是天后的意思?”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如实回答道:“此乃……监国太子李贤的意思,他让我前去东宫任事。”
霎那间,陆瑾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言道:“可是你不愿意去,对吗?”
“对,但是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上官婉儿凄然一笑,望着窗外枝头跳跃不止的鸟雀,大是羡慕它们的无忧无愁,半响淡淡道,“婉儿本是犯官罪人之后,低贱宫奴之身,幸蒙天后垂青而担任侍诏之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倘若太子真的想要婉儿前去东宫,即便是天后,想必也没什么办法,难道她会为何一个宫娥,与监国太子翻脸么?”
“但是,你为天后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功劳苦劳皆有,只要请求天后,她一定会生出恻隐之心的。”
“若是普通人,恐怕自当如此,七郎啊,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后,婉儿比你更了解她,她的心内坚钢如铁,从来不会带有多少怜悯之心,婉儿现在对她毫无用处,求她是没有用的。”
说罢这一句,上官婉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眸中隐隐可见水雾:“如今婉儿担心的,是前往东宫之后受累于人事,毕竟我乃天后亲信,一定不会受到东宫之人的待见,而且听闻李贤贪花好色,我担心自己……”说着说着,贝齿一咬红唇,两行清泪已是滚落而下。
陆瑾心乱如麻,又是无奈又觉愤怒。
如今的东宫,对他们这些天后亲信来讲,无异于万丈深渊,前去受尽刁难还是其次,倘若不好被人抓住痛脚,说不定还会召来杀人之祸。
而且上官婉儿最后未言之话,陆瑾自然明白其意,他岂能坐实自己所喜欢的女子,陷入李贤的虎口下?
不行!绝对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婉儿前往东宫!
想着想着,陆瑾暗自裹紧了拳头,虎目视线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他相信事情一定能够有解决之道。
(本章完)
第366章 火上浇油(上)()
“若遇大事,冷心为上。”
孔志亮昔日说过的一句话陡然响彻心海,陆瑾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使得自己先冷静了下来,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婉儿,你若相信我,我们一起想出办法不去东宫,你看如何?”
上官婉儿泪光盈然,罕有地露出了迷茫软弱之色:“能够想到办法吗?那可是监国太子之令啊!”
陆瑾肯定地点点头,眉头紧锁在房内轻轻踱步,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烁不止。
上官婉儿呆呆地望着他,虽则依旧是芳心大乱没有主意,然不知为何却涌出了说不出的安心感觉。
及至半响,陆瑾脑海中渐渐理清了一个思绪,停下脚步言道:“我看要不这样,你先去找赵道生了解一下太子想让你前去东宫的真实目的,因为明白太子的企图,我们才能对症施计,而我则去找太平公主殿下,请她从中斡旋,你看如何?”
闻言,上官婉儿心内不禁生出几分希望,点头道:“好,那我们分头行事,我这就去找赵道生。”
陆瑾轻轻颔首,告别上官婉儿朝着公主院而去。
※※※
昨日大动肝火,太平公主现在还在气头之上。
仔细想想,其实上官婉儿当时也是言之无意,就事论事而已,实在不必为此而暗自生气。
不过一想到她居然当着陆瑾的面毫不留情地驳斥自己,且丝毫不留情面,还让自己下不了台,太平公主便觉得恶气堵心,久久不能释怀。
离榻起身,梳洗妆点完毕恰至辰时,太平公主慵懒地展了展身子,长身婀娜地步入了大殿当中。
刚绕过那道画着《百鸟朝凤图》的屏风,款款而行的太平公主便看见一名宫娥轻盈走进,娇声禀告道:“启禀公主殿下,翰林院棋待诏陆瑾求见殿下,正在归义门外等候。”
太平公主霍然止步,惊讶言道:“你说是谁求见?”
宫娥悄悄望了太平公主一眼,清晰言道:“翰林院棋待诏陆瑾。”
陡然间,一股无可名状的喜悦掠过了太平公主的心儿,她纤手握拳微微攥紧了腰间披帛,默然揣测道:昨天我暗自生气,想必他也看出来了,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也?难道是为了道歉?”
想到这个可能,太平公主凤目微阖心情大好,不禁生出了备受他重视的感觉。
不过昨天自己这般气冲冲的模样,倘若今日又让陆瑾前来,岂不让他看轻了自己?当此之时,还是不见为好。
想了想,太平公主颇有些不舍地言道:“你去告诉陆待诏,就说本宫身体不适,心情不佳,让他改日再来。”
“诺。”宫娥轻轻一礼,转身而去。
太平公主默默地注视着宫娥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心内不舍却是更加强烈了。
倘若陆瑾得知自己不想见她,会不会失望而归?
若是让他因此生出了误会,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想要见面道歉而已,用得了这般绝情么?
诸多念头在芳心内暗自涌动,太平公主轻啮朱唇玉面神色变幻不止,瞧见宫娥越走越远快要出殿之时,她终于忍不住了,疾声言道:“等等……”
宫娥疑惑转身,恭敬作礼道:“殿下还有什么事?”
太平公主柳眉轻蹙,深深恼恨自己的软弱反复,垂头丧气地言道:“传令,让陆瑾前来觐见。”
没料到像来果断坚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太平公主居然朝令夕改,宫娥不禁暗自惊讶,未免听错,再次询问道:“殿下是说,请陆待诏前来觐见吗?”
“对。”太平公主轻轻颔首,不禁暗自喟叹。
得到太平公主允诺后,在归义门前等待的陆瑾这才跟随宫娥进入门内,入目便是皇子殿、公主院的层层殿阁。
这公主院乃是未出嫁的大唐公主居住之所,高宗皇帝生有四女,其中长女义阳公主以及次女高安公主,乃萧淑妃所生,均已出阁下嫁。
三女安定公主和幼女太平公主为武后所出,可惜安定公主尚在襁褓就夭折而亡,因此这偌大的公主院内,住的便是太平公主一人而已。
行至殿门前,陆瑾微微有些犹豫,也不知太平公主是否还在为昨日之事而生气,然即便生气,为了上官婉儿他也须得前去觐见。
陆瑾相信以两人在骊山汤泉的交情,还有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相交莫逆,不管如何她都会施以援手的。
正在思忖间,宫娥已将陆瑾带至了殿阁之前,柔柔一礼轻轻言道:“公主殿下正在殿内等候待诏,待诏入内便可。
陆瑾拱手谢过,右手轻轻一掸衣角灰尘,走入了大殿之内。
大殿北面的罗汉床前,太平公主正垂足坐于其上,纤手中握着一只洁白如玉的茶盏,螓首垂下朱唇轻呷。
太平公主像来不喜欢饮茶,因为受不了茶汁中的那股古怪味儿,然而在骊山温泉宫的时候,她却发现陆瑾对茶似乎情有独钟,而且饮之不加任何佐料,倒是非常奇怪。
太平公主无意尝试了一番,却有些爱上了茶汁那苦涩的滋味,不,更准确说来,她应该是爱屋及乌。
因此当看见陆瑾缓步而至步入殿中,那原本就没多少的怨气,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臣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见过太平公主殿下。”陆瑾抱拳一躬。
“陆待诏不必多礼。”因为尚有伺候宫娥身在殿内,太平公主并未亲昵称呼,放下茶盏淡淡言道,“不知陆待诏今日请见本宫,所为何事?”
言罢,太平公主偷偷哼得一声,暗忖道:要道歉就赶快,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陆瑾眼见有他人在场,当众拜托这样的事情终归有些不妥,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犹豫。
太平公主见他站在那里半响不作声,蹙眉言道:“怎么?难道还要斟酌言辞不成?”
陆瑾看了那位雍容美丽的公主一眼,厚着脸皮拱手道:“此事……当众说出似乎有些不妥,还请公主屏退左右,容微臣细禀。”
太平公主闻言一愣,见他竟不好意思当众致歉,又不禁为之莞尔,云袖一摆对着殿内宫娥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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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67章 火上浇油(下)()
待到宫娥全都退出殿外,太平公主鼻端微微一哼,故意绷着脸矜持言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诺。”陆瑾应得一声,口气突然转为了急促,“公主,今日微臣来此,是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昨日东宫传令,想让上官学士前去东宫任职,上官学士乃天后亲信,一直与东宫诸人甚是不合,这一去只怕尤为不妥,所以微臣想请公主你出面,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清晰干脆的话音响彻殿内,也响彻在太平公主耳边,让原本以为他是前来道歉的太平公主立即呆愣住了。
原来他此番前来,是为了上官婉儿,一切一切,只是她李令月自作多情而已?
蓦然间,太平公主面红过耳,满腔怒火涌向胸腔,心内又酸又恨又是委屈,拍案而起娇声喝斥道:“整天言及上官婉儿,回回言及上官婉儿,为何你总是这么爱提及她?陆瑾,你究竟与她是什么关系?”
陆瑾满以为太平公主会询问事情缘由,然没料她竟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深感意外,愣怔半响沉声言道:“启禀公主,上官学士乃微臣上司,就这么简单。”
太平公主怒极反笑,笑声有些刺耳悲凉:“上司?哼!好一句上司,就这般简单的关系,为何你却如此维护她?陆瑾,那可是监国太子,你居然想去捋其虎须,忤逆其意?当真是昏头了吧?”
陆瑾这才明白太平公主是怀疑他维护上官婉儿,乃是有不明不白之情。
此话虽则切中部分事实,然至少目前他与上官婉儿之间尚无私情,因此他毫不畏惧地言道:“殿下,在下与上官学士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如你想得那么不堪,即便你想要坐视不管,也不能口出这般诛心之言,侮辱一个清白女子的名誉。”
此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太平公主美目中闪烁着摄人的怒火,连连点头语带颤音地言道:“原来在你心中,本宫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搬弄是非之人,你就是这么认为我的……”声音愈来愈小,及至不可闻时却又陡然一个高拔,震得大殿嗡嗡作响,“不错,本宫就是喜欢不讲道理,就是喜欢搬弄是非,我是绝对不会前去请求太子,你死了这条心吧。”言吧,冷冷挥袖,玉面神色冷如铁铸。
陆瑾满怀希望地前来,不意却遭受到太平公主如此不明不白之火,看来他还是太高估了太平公主的仁慈,低估了她的绝情,心知再留此地也是自取其辱而已,他冷冷一笑,拱手道:“是臣唐突打扰了,公主殿下恕罪,微臣告退!”说完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也不待太平公主同意,就这般大步离去。
太平公主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及至陆瑾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后,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伏身罗汉床嘤嘤哭泣起来。
轻轻啜泣回想殿内,太平公主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般伤心过,不知哭了多久,她这才起身抹去了俏脸上的珠泪,心绪低沉而又茫然,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怅然一声叹息,她站起身来绕着大殿轻轻地踱着步子,俏脸神色变幻不止,就这么过去许久,她终于打定主意,想了想又不禁自嘲一笑,喃喃言道:“李令月,你真是犯贱也!”
话音刚落,她又亢声言道:“来人。”
一名宫娥不知从何处飘出,恭敬言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太平公主平静如常地吩咐:“速速备驾,本宫要去东宫一趟。”
“诺。”宫娥立即领命而退。
※※※
回到翰林院,陆瑾余怒未消,很是气恼太平公主的袖手旁观。
上官婉儿早已归来,正在公事房内等他,瞧他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不由惊讶问道:“如何?莫非太平不愿意帮忙?”
陆瑾轻轻颔首,瞧见上官婉儿闻讯似乎有些黯然,急忙笑着言道:“求人不如求己,放心吧,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左思右想已经谋得一计了。”
“咦,真的么?”上官婉儿惊喜一笑,“快说说是何等计谋?”
“你先告诉我可有查清楚太子让你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