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松烟墨消失殆尽,一汪油亮的墨汁已是躺在了砚台之内。
取下笔架上的紫毫笔,陆瑾用手指捻了捻笔尖雪白的兔毫,然后将之沉入了墨汁当中,原本细长坚挺的笔尖立即就饱满了起来。
铺上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作答,陆瑾不假思索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蹴而就,片刻之后,宣纸上面已是写满了满当当的大字。
认真检查了一通,陆瑾微微颔首,待到宣纸墨干,便将其折叠妥当,装入旁边的信封之内。
写完帖文午时方过,陆瑾简单地用罢吏员送来的午饭,提笔又开始作答大义。
所谓大义,是指对《五经正义》内容的理解认识所作的解答,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盖因人上百形形色色,对于事物的理解不可能全都千篇一律,而且举子们授业恩师不同,对于《五经正义》的讲解肯定也会存在个人的偏差。
好在,陆瑾的老师乃是当代大儒孔志亮,而孔志亮的父亲孔颖达正是《五经正义》的编撰者,此等大义解答,对陆瑾来说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于是乎,他根据孔志亮平日里的讲授,一丝不苟地作答起来,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作为这片院子的监考官,杨主簿一直来回走动巡睃着,瞧见陆瑾自信从容的作答模样,一直默默打量着他的杨主簿嘴角溢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念及知贡举特意的交代,他眼眸中的玩味之色更加浓厚了,心内暗暗笑道:好一个北门学士,不管你再是厉害,这次科举也是无法通过。
陆瑾丝毫没有意识到杨主簿龌蹉的心思,解答完毕大义,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落在了时务策上面。
时务策是考校举子对国事军事方面的见地,也是进士考试中最难的项目。
就实而论,士子们处于社会底层,对国事方面所见所闻都可称得上是一知半解,特别是许多出生于寒门的举子,生于长于学于一隅之地,当真算是坐井观天,要这些见识不广的举子解答对国事的见解,的确非常困难。
前不久陆瑾所认识的那位陈子昂,就是在时策之中发表了错误言论,以至于未能及第,留下了无尽憾事。
若是以前,陆瑾对于时务策方面恐怕还是会觉得有所难度,然而现在,却可以说得上是了然于胸了,这一切的一切,都须得感谢那段在丽景殿处理奏折的日子,群臣们对于国事禀告几乎都要过陆瑾双目,而天后批示决定的事项也须得由他进行分类送递,这些国事处理经验也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举子都无法比拟的。
挑灯夜战,陆瑾决定在今晚就将八道时务策作答完毕,细细读来,这些时务策涉及西域兵事、府兵改革、黄河水患、蛮夷安抚等等,可谓非常困难,许许多多考取进士的举子,也是未能跨过这道门槛而含恨落败。
陆瑾身居中枢书房,对圣人天后如何决策这些事情自然知晓,为了稳妥起见,他在作答中并未加上太多个人的观点,基本上都是以圣人天后的思路进行扩充升华,他相信自己的作答,必定也能和朝廷主流思想所吻合,增加通过省试的机会。
八道时策解答完毕已是深夜了,陆瑾沉沉地打了一个哈欠,将写满字迹的宣纸收拢置放整齐,就这样趴在案几上朦胧睡去。
在外出差,更新不是很稳定,欠下的章节回来补。
(本章完)
第315章 小人暗算()
翌日醒来,天刚蒙蒙亮,陆瑾沉沉地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展了展身子,仍是感觉有些疲乏。
说实话,昨夜他睡得一点也不好,毕竟这么多举子同处一院,呼噜声当真犹如浪潮般此起彼伏,搅得人须臾不能安宁,睡眠也是时断时续未能安稳。
好在今日只剩下了一道杂文,倒也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陆瑾决定待会便将这四篇杂文写完,然后回家蒙头大睡。
唐时科举中的杂文泛指诗歌辞赋,陆瑾看了看朝廷的命题,是要求举子以春夏秋冬四季为题,分别作出对应诗句,另外还加上一篇描写四季变化的辞赋。
陆瑾脑海中多的是来自于未来的诗歌,应付如此小场面自然是轻而易举,研磨提笔,第一首描写春的诗句已是出现在了宣纸上: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而描写夏天的诗句,他则写的是: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片刻之后,描写四季的诗歌已是写完,最后一篇辞赋陆瑾又是下笔如神,洋洋洒洒三百字辞藻华丽条清缕析,及至全部完成,天色已是大亮了起来。
望着枕在东方城楼上的旭日,陆瑾心情大好,从他的感觉来看,这次科举的题目算是比较简单,全都是他得心应手之题,特别是那几篇对于进士科至关重要的策文,他回答得更是符合朝廷大势所在,断不会出现怪张狂放的思想。
眼下离交卷还有四个时辰,陆瑾想了想,再没有如以前那般毫不检查就进行交卷,而是将昨日所做的一切答题全部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对照检查。
从信封中抽出帖文,陆瑾展开刚刚看得一眼,脸上原本轻松悠闲之色顿时僵了僵,一双虎目陡然瞪大,只觉一股寒凉之感从心底蔓延而生,须臾之间就流遍了全身。
不知何时,宣纸上笔画优美整整齐齐的字迹已是变了模样,每个字的笔画竟是全都挤在了一起,陆瑾心跳如鼓,将宣纸仔细拿在眼前细观,才发现笔墨全都侵染而出,变得团团黑墨几乎无从辨认。
特别是那些笔画较多的字,更是一团黑墨无可辨认,这样的答题交上去,考官一定会看得不知所云。
见状,陆瑾心头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要知道昨日他明明将墨迹置放风干才装入信封内,按道理应该不会出现浸墨之事,然而为何帖文竟会浸墨?
心思急转间,他又拿起了所作大义、策文的宣纸,挨着瞄得一眼,宣纸上的字迹全都浸墨了。
一时间,陆瑾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一张宣纸算是意外勉强说得过去,然而这么多宣纸都出现这样的情况,陆瑾便料定绝对不会是他的过错,而是宣纸或者墨汁存在问题。
念及今科知贡举乃是与自己有所过节的许叔牙,陆瑾心头怀疑更甚,会不会是那老儿有心在科举场上公报私仇,暗地里整治自己?
心乱如麻的想得半响,陆瑾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立即站起身来出言道:“来人,举子陆瑾申请重新跟换宣纸和笔墨。”
一名负责监考的吏员离陆瑾不远,闻言立即走了过来,冷冷言道:“这位举子,科举场上自有规定,笔墨纸张均是限量供应,何能再行索要?”
陆瑾冷笑道:“并非是在下想要索要,而是你们提供的笔墨存在问题,你看看我所作的试卷,所有墨汁全都浸成了一团,难道如此也不能跟换么?”
闻言,监考吏员面色一沉,目光扫视了一通陆瑾搁在案头的宣纸,冷冷道:“科举贡院所有笔墨纸张均是统一采购,其他人用得不是好好的么,何曾只有你出现了问题?不用问也一定是你置放不当,以至于才出现了浸墨之事。”
陆瑾心中怒火翻腾,深深一口鼻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言道:“举子陆瑾,请见知贡举许侍郎,请阁下代为通传。”
吏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瞪直了眼睛,嘲讽笑道:“许侍郎负责三千余名举子的监考,何有闲工夫来处理这样的小事?我见你砚台内还有些墨汁,不如重新抄上一篇,心许还来得及交卷。”说罢,冷冷一笑,举步离开。
陆瑾心知自己必定是遭到了许叔牙的算计,然而现在在科举场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切也只有科举结束后禀告朝廷知晓。
不过他相信以许叔牙的慎重,必定会谋划后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他的科举成绩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一切都岂不是晚了?
想到此处,陆瑾又觉为难又觉愤怒,脑海中犹如车轮般飞转不停,思索着办法。
此刻科举贡院偏厅内,许叔牙正盘坐在罗汉床上悠闲品茗,听罢杨主簿说来陆瑾笔墨侵染,答卷字迹全部凌乱之后,他立即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瞧见侍郎这般高兴,杨主簿也不禁微笑言道:“按照侍郎吩咐,陆瑾所用的松烟墨乃是我等特别为其定身制作,即便墨迹干了也会继续侵入纸张之内,不管字迹再是优美,过得几小时后便成了一团乱麻,饶是他有通天之能,也是无可奈何啊!”
杨主簿乃是许叔牙的亲信,因此许叔牙倒也直言不讳,笑言道:“陆瑾乃是天后为之倚重之人,以北门学士之身承担撰书之职,这次参加科举考试,说不定便是为了响应天后建言设立殿试之举,前来当作标杆典范的,太子殿下思谋深沉,让陆瑾这般不知不觉中折戟与此,无疑于暗中狠狠地扇了天后一个耳光,也使得天后如意算盘为之落空,当真是妙计。”
杨主簿尽管官职卑微,然而身为京官,自然对天后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早有耳闻,听罢许叔牙的话,不由会意地点点头,想及自己能够为太子殿下建立这般重要的功绩,心里止不住的阵阵火热。
(本章完)
第316章 唯一办法()
便在此时,一通急促的脚步突然掠进了偏厅,正是时才与陆瑾对话交谈的那名吏员,一见许叔牙和杨主簿都在厅内,他立即慌乱嚷嚷道:“许侍郎,杨主簿,大事不好了,那陆瑾,陆瑾他……”一言未了,上气不接下气。
“慌什么慌。”许叔牙沉着脸训斥了一句,“有什么事慢慢说便是。”
吏员狼狈不堪地点了点头,稍事顺得几口粗气,这才急慌慌地言道:“启禀侍郎,陆瑾已经再重新抄写答卷,然而并未采用我们提供的墨汁,而是另选他物,现在已经写完了帖文,目前正在赶抄大义了。”
“你说什么!”许叔牙和杨主簿同时大惊失色,惊疑不定地愣怔半响,许叔牙这才气急败坏地问道,“本官不是吩咐你们不能拿墨块给他么?他怎么又找到墨汁?”
吏员哭丧着脸一叹,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及至听完,许叔牙登时呆如木鸡了。
※※※
被许叔牙暗地里阴了一回,陆瑾茫然无计,心头又是愤怒又是悲凉。
他幸幸苦苦专习《五经正义》等多种典籍多年,目的便是为了考取功名为冤死的阿娘讨回公道。
为了考取进士,不只有多少个****夜夜,他都坐在书案前刻苦攻读,数不清的挑灯夜读及至深夜,数不清的文翰书卷多似深海,他从未放弃,也从未懈怠,每每想到能够凭借学问改变命运,报仇雪恨,他的心内便有止不住的动力。
来到长安后,陆瑾也从未放弃过温习《五经正义》,即便在撰书最为忙碌的时候,每天夜晚他也会坚持坐在书案后,翻开一本本书籍再是回顾。
千百天的刻苦用功,没想到却被一个小人阴险暗算,进士之路就这么毁于一旦,饶是陆瑾的豁达,此际心头也忍不住阵阵发紧,压抑不住的怒火使劲乱串,恨不得一剑将那可恶的许叔牙刺个通透。
然而,他也明白教训许叔牙只能等待科举考试之后,眼下最为关键的,是该如何渡过这个难关。
稍事镇定心神,陆瑾开始分析猜测许叔牙整治自己的手段,若是在宣纸上作文章,陆瑾觉得不是很可能,要知道即便他的字迹再是潦草,礼部也一定会将答题试卷保存妥当,到时候只要稍微调查便会真相大白,许叔牙断然不会这般愚蠢。
如此一来,存在问题的只可能是墨汁,因为也只有墨汁,是无法调查清楚明白的。
陆瑾昔日曾听老师说过,岭南之地有一种溪石墨,墨汁写在纸上墨透纸背看似沉稳有力,然过得没多久,墨汁便会侵染入纸,变得模糊不清,说不定许叔牙正是用溪石墨,坑了自己一把。
从如今看来,贡院提供的墨汁是铁定不能再用,现在墨快已经成为墨汁,仅剩下那么一点,加之举子离开贡院不能带走任何之物,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也只能另想办法。
一时之间,陆瑾面沉如秋水,额头青筋轻轻颤抖着,显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丝灵感犹如电光石火般飘入了他的心海,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细细思索了一番,陆瑾又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具有冒险性,即便不被朝廷若容纳,也至少能够证明他的文学才华,说不定能够让天后留意上心,彻底调查明白。
心念及此,陆瑾说干就干,右手伸出抓住置放在案头的陶瓷水杯,猛然摔在了地上。
清脆之声可谓震惊四座,立即有吏员疾步走过来察看。
陆瑾却是浑不在意,拾起一块缺口锋利的陶瓷残片,眉头轻轻一皱,残片顿时划过了左手手掌,带开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登时就从伤口中冒了出来。
监考吏员见状登时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干什么?还不快快放下手中碎块?”
陆瑾理也不理他,径直倒去砚台内的残墨,将受伤的左手握成拳头置于砚台之上,鲜血立即顺着拳头凹陷的纹路流出,点点滴落在了砚台之内。
鲜血易于凝固,陆瑾丝毫不敢有所停息,执笔在手,笔尖蘸满砚台之血,开始飞速重抄答卷,一行行的血字龙飞凤舞的飘出,个个都是触目惊心。
目前已快午时,离交卷只得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了,陆瑾神情专注,运笔如飞,用得半个时辰终于抄完了贴经和大义。
再看那八篇策文,以每篇策文三五百字计算,就不下四千来字,仅剩下的时间当真有些勉强。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没有退缩,咬牙坚持继续支撑,挥动手腕下笔入神。
终于,许叔牙急慌慌地赶到了,瞧见陆瑾这般模样,一张老脸登时气得通红,愤怒言道:”陆瑾,何能用血书进行答题?你这不是败坏规矩么?“
陆瑾心思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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