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隐补充又道:“不过萧老将军也没算到我军能从霍山中的小路,派步军翻山越岭直入敌后,而只是估计我军会派骑兵绕道雀鼠谷后方…。”
杨玄感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幸亏此二人并不是统领叛军的大将和军师,要不然胜负尚未可知…。”
窦世忠却是很不服气地说道:“末将并不这样看,大帅英明神武,即使敌军有了防备,也能随机应变作出处置的,何况叛军并不是百战精锐,就算全部拉出来,在平地和我军那五万奇袭部队打,也不一定能胜…。”
杨玄感的眉头舒缓了开来,哈哈一笑,应道:“世忠说的有道理,骁果骑军加上这四万特别挑选的精锐,即使平地作战,也不惧任何敌人,其实这次杨谅起兵,逆天行事,从他反叛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天下无人响应,即使让他占得一时的便宜,比如抢占蒲州,再比如这雀鼠谷让他拖得久一点,又能如何…?”
周仲隐的脸上写满了敬佩,拱手道:“杨将军高论,我兄弟不及也,杨谅确实不得人心,可惜了萧老将军,一世英名,却最后要背上一个反贼的名声惨淡收场…。”
杨玄感摆了摆手,说道:“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一看便知,想当年项羽在战场上百战百胜,未尝一败,最后却是部队越打越少,地方越打越小,为何?不就是因为天下战乱多年,人心思安,而他却要分封诸候,退回诸国林立,征战不休的乱世,不得人心么,霸王都做不到的事情,杨谅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周仲安眼珠子转了转,应道:“是啊,家父就是看明白了这点,在当初萧老将军第一次给他来书时,就撕得粉碎,直接拒绝了这个多年的好友,他后来还告诫我们兄弟俩,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先皇雄材伟略,人心向隋,若是有人为一已私欲擅起刀兵,必定成为独夫民贼,失败是必定的。他还叹息说萧老将军自取灭族之祸…。”
杨玄感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道:“令尊倒是看得很清楚,玄感一直以为南朝双璧,在军事才能上半斤八两,但若是论心胸气度和见识水平,还是咱们的周老将军更胜一筹…。”
周家二兄弟对视一眼,都暗露喜色,周仲隐又道:“杨将军,世人都以为萧摩诃才是南陈第一名将,你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说…。”
杨玄感看到这两兄弟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但是也不点破,他的脸上甚至还摆出一副真诚,他摆了摆手,说道:“玄感一直以为,论冲锋陷阵,阵前斗将,萧摩诃无愧南朝第一,但是两军决胜比的不是个人的武勇,项羽英雄盖世,天下无敌,但照样败于韩信之手,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在南朝的时候,萧摩诃虽然手握重兵,看起来压过令尊一头,但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在陈叔宝登位时的拥立之功,这可不是我杨玄感一个人的见解,就是本朝名将来护儿,也曾经当面对令尊说过,当听说令尊被调到荆州一带,防御顺江而下的隋军时,他就知道强渡长江,直攻建邺的计划肯定能成功了,言下之意是负责建邺一段防卫的萧摩诃不如令尊…。”
周仲安虽然极力作出一副谦虚的模样,但仍然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得意,笑道:“那是来将军的谦逊之词,作不得数的…。”
杨玄感心中暗笑这两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听到别人赞美自己的父亲仍然是掩饰不住的高兴,索性继续吹捧几句,把关系弄得更近一些。
于是杨玄感继续说道:“不然,不然,来护儿一向眼高于项,就是家父,也没放在他眼里,却对令尊如此高的评价,这绝对不是谦逊客套,事实上,即使是先皇也是同样的看法,要不然为何同为南朝降将,却重用令尊,冷落萧摩诃呢…?”
周仲隐的眼光,突然变得有些黯淡起来,说道:“也许这是先皇的策略呢,故意起用家父,而打压在南朝声望相对更高的萧老将军,这应该就是帝王的驭下之术吧…。”
杨玄感笑了笑,劝导道:“先皇的心思,我们这些臣下哪能知道呢,还是少猜测为好。二位今天来此,只是跟在下说这书信之事吗…?”
周仲隐正色说道:“书信之事,家父是前天收到的,当时杨元帅率奇兵出击,家父留守大营,书信是当着众位将军的面收下的,众位将军都看过此信,送信之人也被扣留,刚才家父已经去向杨元帅禀报此事了…。”
“我二人来此,纯粹是仰慕杨将军的威名,杨将军少年英雄,令痴长几岁却无所建树的我兄弟二人景仰不已,没有别的意思…。”
杨玄感哈哈一笑,说道:“二位请不要误会,玄感最喜欢结交年龄相仿,脾气相投的英雄豪杰,周家世代将门,玄感早就想结交,只是第一次见面就提及这些,感觉略微有点意外…。”
周仲隐点了点头,也道:“确实聊得有些离题了,其实我兄弟二人,本来只是想问问杨将军对于此次战争前景的看法,不知不觉就扯了这么多萧摩诃的事情,呵呵…。”
杨玄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其事的朗声道:“萧摩诃其人,玄感也一向佩服,但总感觉此人只是冲锋陷阵的勇夫,并非决胜千里的名将,勇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弱,而将略却是会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得到增强,这恐怕才是先皇重用令尊,而非萧摩诃的根本原因,只可惜萧摩诃看不到这点,心生怨恨,最后走上绝路,怪不得人…。”
周仲安叹了口气,应道:“只是身为江南之人,明知萧老将军没有好结局,心里总是不太舒服,他自己也在信里感叹了这点,说自己先降大隋,后又跟随杨谅谋反,不可再背弃杨谅,不然一人三反,徒增骂名而已,只求家父能尽量保全他的家人而已…。”
杨玄感沉默了一阵,开口问道:“萧摩诃可还有什么子嗣……?”
周仲隐立即回道:“萧老将军一生征战,得子时已经年过三十了,长子萧世廉,比在下年长六七岁,现年四十出头,幼子萧世略,曾经在南陈灭亡时被人裹胁,打着他的旗号起兵作乱,后来兵败伏诛了,当时还不到二十岁…。”
杨玄感摇了摇头,应道:“听说上次萧世略谋反,本来按律萧摩诃也应该连坐的,玄感曾听家父说起过此事,时任大理少卿的赵绰,坚持要按律法办萧摩诃,是先皇最后强行特赦了萧摩诃,哼,想不到先皇对萧摩诃如此厚恩,此人竟然还以怨报德,先皇尸骨未寒,他就跟着杨谅起兵作乱…。”
周仲安接过了话头,说道:“仲安也以为萧老将军此举,实在有损一世英名,即使侥幸成事了,也不过是吕布之流而已,算不得英雄,只是萧老将军的一门香火,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只是世廉兄与我们家一向交好,自从世略谋反伏诛后,他便弃武转文,十几年来从不手执刀斧,性格也是宽厚仁和,其实我兄弟二人此次前来,也是想私下求求杨将军,能否放萧世廉一条生路,如果需要运作打点,我兄弟二人愿意出钱出力…。”
杨玄感这下才终于弄明白了,这兄弟二人的来意,敢情是为了萧世廉求情而来,他略一思考,问道:“这是你们兄弟二人的意思,还是周老将军的意思…?”
周仲隐笑了笑,回道:“家父对此事全不知情。对于萧家,他只说了一句,叫自作孽不可活,还告诫我们兄弟二人以后一定要忠字当先,不能自取灭门之祸,可见他早就认定了萧家这次是要被灭族了,也不打算去救,还要我二人不得提及此事…。”
(本章完)
第830章 并洲突变九十()
周仲安再次不满地说道:“世人皆知我们周家与萧家交好,想当年家父在南陈时被人诬陷有异志,是萧老将军以全家性命担保家父不会谋反,现在萧家大难临头,虽然萧老将军是无法挽救了,但保全他并没有参与谋反之事的儿子,给萧家留下一脉香火,总是应该的吧,仲安也对家父此举无法理解…。”
杨玄感笑了笑,劝导道:“玄感倒觉得,恐怕是周老将军看问题比较深入全面!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先皇还在,只怕周老将军不用二位说,就会主动去求情,可是新皇登基,跟先皇有诸多不同,他又跟萧家关系非同一般,这时候去求情,弄不好还要吃萧家的牵连,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周仲隐疑惑的问道:“新皇不是一向有贤名吗?家父当过一阵子太子东宫的右卫率,当时还是太子的新皇对家父,也是恩宠礼遇有加,我兄弟正是因为家父跟新皇有这层关系,才希望他去帮忙说说情的…。”
杨玄感摆了摆手,又道:“这次不一样,牵涉到了谋反之事,新皇虽然礼贤下士,素有美名,但是登基之初就遭遇了同胞兄弟的谋反,肯定要严打重办叛逆的首脑人物,以震慑人心的,即使要去求情,这个人也绝不能是周老将军…。”
周仲安长叹一声,又道:“原来如此,我一直不明白,这手足兄弟不能做到相亲相爱,却要闹得骨肉相残,先皇这样的明君贤后,怎么会生出的儿子,连平民百姓都不如…。”
杨玄感连忙以手撮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周仲隐也狠狠地瞪了周仲安一眼,周仲安自知一时感慨失言,一下子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杨玄感站起了身,走到帐外,只见守门的两名卫士持枪而立,站得笔直不动,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知是否听到刚才帐内所议。
杨玄感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道:“帐内几位都是自己人,今天大战后都辛苦了,你们去帮我拿两坛酒,四个酒碗,然后就去休息吧,不用再当值,对了,你们也去领坛酒,就说是杨将军赏的…。”
两名卫士面露喜色,赶忙谢恩而去。
杨玄感等二人走后,又绕帐走了一圈,确定了方圆几十步再无他人,这才重新进了帐蓬,帐内三人都沉默不语坐在地上,周仲安骨碌碌直转的眼睛,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安。
杨玄感走进了帐内,面沉如水,帐蓬里的气氛沉闷得有点吓人,一直到那两个守卫走进帐内,放下两坛酒和四个碗,转身退出后,也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周仲安,打破了这个可怕的沉默,他的脸本就有点红,这下在烛光的映照下快要赶上关公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杨将军,在下一时口无遮拦,死罪,死罪啊…。”
杨玄感还是沉着脸不说话,窦世忠却是恨恨地骂道:“周仲安,不是我要说你,你这话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那你周家怕是要比萧摩诃全家先一步上路了…。”
周仲隐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亮晶晶的汗珠子,他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多谢杨将军维护,窦将军提醒,舍弟心直口快,回去后仲隐一定禀明家父,严加责罚…。”
杨玄感的把紧绷的脸稍微和缓了一下,但口吻中仍带着三分严厉的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烂在我心,杨某有一言,还请几位静听,新皇或许不会像先皇那样,宽恕背后妄议他的人,以后请谨言慎行,切记,切记…。”
周仲安咬了咬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杨将军的恩情,周某今天记下了,他日定当报答…。”
杨玄感笑了笑,摆了摆手,又道:“周兄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应该互相关照,多加维护才是,也怪玄感把话题,引到新皇的兄弟身上,当自罚一碗…。”
杨玄感说完,便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军中不可一日无酒,冬季可袪寒,战前可壮胆,夜间也可以一醉解千愁,即使再严厉的主将,也不会在这事上得罪部下,最多只是不允许饮酒到误事。
杨玄感喝的乃是刚从赵子开大营里缴获的普通汾酒,这汾酒入口清香,醇净柔和,回甜爽口,饮后满嘴都是余香,回味悠长,杨玄感以前没有喝过这产自晋中的汾酒,喝了一碗后,大赞一声道:“好酒”,然后抱起坛子给四碗都满上。
四人都是行伍男儿,开始的时候依着礼数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碗,还有些拘束,几碗酒下肚后,也就渐渐放开了,天南地北,古今名将一通乱侃,但都是有意识地,避开了有关当今皇上和杨谅的一些敏感话题。
等到两坛酒喝完,宾主都各自尽兴,杨玄感与周氏兄弟约定了,改日回长安城后一定要登门互访,这才各自回去。
刚送走了周氏兄弟和雄阔海,杨玄感马上用冷水洗了把脸,大半坛酒下肚后脑子里一点晕乎乎的感觉一扫而光,杨玄感搬过来一张胡床,坐在上面仔细地梳理起刚才的思路:
周氏兄弟这次造访显然是有目的的,杨玄感绝不信他们,只是简单地来交个朋友,要不然杨素与周罗睺同朝为官也有十几年了,周罗睺本人也几次随杨素出征,却从没有让两个儿子主动结交过自己。
杨玄感接着开始分析起两人来此的动机,从他们的话里,好象对周罗睺与萧摩诃割袍断义,完全不顾念多年友情颇有些不满。
杨玄感笑了起来,周家兄弟们虽然很刻意地在掩饰,甚至很可能为了表现出这点,而事先作了不少练习,但还是掩饰不住致命的破绽:周家和杨家是什么关系?周家兄弟和杨玄感又是什么关系,一个心智成熟正常的人,会在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面前,数落自己父亲的不是吗?
(本章完)
第831章 一并洲突变九十一()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周家兄弟虽然外表粗犷,却依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若是像周仲安那样一时口不择言,非议新皇是可能的,但若是说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故意要在一个外人面前说自己的父亲不够朋友,却是万万不可能。
所以周家兄弟想掩饰的,恰恰就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们今天来此显然是奉了周罗睺的命令,为萧摩诃求情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赶快撇清楚自己和萧摩诃的关系,这家伙跟着杨谅造反,还两次给自己写书信。
尤其是最近的这次,那萧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