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在一片欢喜热闹中结束,成奉之走出大殿,忽听身后有人叫道:“成侍郎留步。”
成奉之回头,见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唐孝康,忙施礼道:“尚书大人。”
唐孝康扶住他笑道:“成兄,你我同殿为臣已有十余年了吧,何必如此客气。”
成奉之有些不解,唐孝康是楚名棠的嫡系,对自己向来不冷不热,今天是怎么了。
“不知尚书大人找下官何事?”
唐孝康边走边道:“太尉大人交给吏部一件差事,为了配合西线用兵,要对当地的地方官进行一番调整,那些平庸无能的干脆免职了事,从各地调集确有才干的官员充实到西线,一切以战事为重。成兄,你在吏部十几年,对大赵国官员的了解本官也是望尘莫及,此事还需你多操心啊。”
若在以前,成奉之得知能主抓此事必定大喜过望,这样一来就在西线安插潜伏在赵国的秦人就顺理成章了,可他现在只关心十几天后的皇上大猎,哪有闲心管其他事,何况征调官员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若过不了这个坎,一切都是白搭。
成奉之道:“此事事关重大,下官恐怕难以胜任。”
唐孝康道:“正因事关重大,此次西线官员任免无需顾及派别亲疏,你看兵部郭尚书对此战支持也是不遗余力,这样吧,你我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成奉之一怔:“尚书大人,不是去吏部?”
唐孝康苦笑道:“吏部这地方成兄也不是不知道,人多嘴杂,官员任命尚未有定论,消息早早就已传了出去。太尉大人对西线官员之事极为重视,还是谨慎些为上。”
成奉之觉得有理,便命下人驱车跟着唐孝康去了。
“老爷,唐大人马车停下了。”
成奉之走下马车,觉得此地甚热闹,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万花楼?
成奉之吃吃说道:“尚书大人,这不是青楼吗?”
唐孝康笑道:“成兄,看来尊夫人管束甚严啊。你有所不知,万花楼内院有几处雅间,寻常人等根本无法接近,极为清静,正是谈事的好去处。”
成奉之看看身上的官服,为难道:“这不大好吧,万一给御史参上一本可就麻烦了。”
唐孝康颇为神秘的一笑:“成兄,请随我来。”
唐孝康领着成奉之走进路边的一家布店,并不停留径直向里处走去。到了一间寻常人家卧房模样的屋子,唐孝康熟门熟路地打开一扇暗门,笑道:“成兄,请!”
两人走了约十余丈,成奉之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已经出了地道,看了看竟是身处于假山丛中。一个青衣侍者站在一旁也不说话,行了一礼,将唐成二人请到一间屋内。
唐孝康和成奉之分别坐下,那侍者为二人倒上茶水,轻轻退了出去。成奉之见此屋四周翠竹环绕,鸟语阵阵,不由得赞道:“好,此处真是别有洞天。”
唐孝康推开身后一个暗格,只见挂着十余件衣物,道:“这些都是近日刚刚缝制而成,成兄若觉得官服不便,可任挑一件换上,过会儿可叫几位姑娘唱上几句小曲。”
成奉之推辞道:“多谢尚书大人好意。下官就不必了,还是谈正事要紧。”
唐孝康呵呵一笑,道:“也好。”突然眉头一皱,唐孝康捂着肚子道:“方才在大殿上就觉得不甚舒服,成兄请见谅,唐某去去就回。”
唐孝康去了许久,成奉之渐渐觉得不耐烦,忽听屋外有人敲门,心想大概是那侍者又要进来了。他毕竟第一次来此地,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便转过身去佯装欣赏壁上的字画。
成奉之听着那人为自己重新倒上茶水,便嗯了一声,示意那人可以出去了,却未闻动静。成奉之觉得有些奇怪,只听那人轻笑道:
“成大人好生悠闲啊。”
成奉之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人脸上笑吟吟,正是前几日天天泡在自己府里的楚铮。
“你,你怎么在这里?”
楚铮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笑道:“万花楼从不拒客,成大人来得,小侄自然也来得。”
成奉之惊魂未定,向屋外看了看,道:“唐大人呢?”
楚铮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孝康?他已经走了,是小侄让他请大人到此的。”
成奉之心中大乱,强自镇定道:“唐大人请本官到此是为公务之事。既然他不辞而别,此处乃藏污纳垢之所,本官也不愿久留。楚公子若有事请到本官府上再谈吧。”
楚铮淡淡说道:“成大人,你既已到了此地,就不要想再回去了。”
成奉之故作怒道:“楚公子此话是何意?”
楚铮道:“没什么,只是在天牢里已为大人留好了位置,成大人,从这里挑几件衣物,随我走吧。”
成奉之叫道:“楚铮,你只不过是禁卫军偏将,有何权抓本官。我成奉之乃当朝二品官员,除非皇上下旨,否则就算令尊也不能任意处置。”
“后边的手续唐尚书已经去办了,”楚铮放下手中茶盏,“成大人,哦不,成奉之,你进了天牢就可看到圣旨了。真是想不到啊,堂堂大赵二品大员,掌管全国四品以下官员调配的吏部侍郎,竟然是西秦派来的奸细。本将军是不想让此丑事传诸于世,才将你引到此地来。至于成府外已有数千精兵埋伏,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与家人团聚了。本将军劝你还是识趣些,不要让门外下人动粗。”
一个灰衣少年此时走了进来,成奉之看了他一眼,依稀记得此人是楚铮贴身下人,只见他向楚铮躬身道:“公子,成大公子求见。”
楚铮尚未答话,只听成安礼在门外笑道:“楚公子,万花楼居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也不早些告诉在下。”
成安礼一进屋,陡见父亲也在此地,不由得脸色大变。
楚铮不理他,对成奉之说道:“也好,你们父子一起走吧,到了天牢也可相互照顾。”
成安礼脱口而出:“天牢?”
成奉之手足冰凉,嘴上仍强硬道:“楚公子,你们楚家虽在朝中一手遮天,但也不可任意陷害忠良。成某为官数十年,家世清白,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你有何证据认为本官是西秦奸细?”
楚铮哼了一声,旁边欧阳枝敏从怀中取出一画轴置于案上展开,只见是个妙龄女子的画像。成安礼惊道:“这不是表妹吗?”
楚铮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苏姑娘,连她耳边那颗细痣都画得分毫不差,只是此画却非在我大赵所绘,而是从西秦送来的。画上此女亦并不叫苏巧彤,而叫薛巧芸,乃西秦兵马大元帅薛方仲之义女,此女深得秦王宠信,据说如今协助秦王掌管秦国细作组织‘天机阁’。数个月前此女突然从秦国销声匿迹,至今仍未见其踪影,而上京城却出现个来自苍乐山的苏巧彤苏姑娘,两者相貌是如此相似。成大人,你对此作何解释呢?”
成安礼颤声说道:“父亲,此事是否当真?”
成奉之见楚铮取出那幅画,顿感大势已去,此画纸质偏黄,确是西秦之物,而且他对苏巧彤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楚铮却已了解得如此清楚,看来此次是在劫难逃了,只是嘴里仍下意识地说道:“你这些仅是猜测之词,不可作为公堂凭证。”
楚铮微微一笑,道:“这些已足够了,至于你成大人的口供,天牢的刑具应是有点用处的,不过成大人,我看你还是尽早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成世兄,你也劝劝令尊,说起来此事本将军还要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无意中泄露天机,本将军还不至于那么快下决心派人到西秦查探此事。”
成安礼脸色惨白,忽然跪倒在地,对着成奉之连磕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道:“孩儿糊涂,连累了父亲,也害了我成府满门,真是罪该万死。”忽然纵身而起,一头向墙上撞去。
成奉之没想到这个他一向认为没出息的儿子竟变得如此刚烈,一时间阻拦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成安礼撞向墙壁。
楚铮比他反应快得多,一把抓住成安礼背后衣衫,只听“哧”的一声,成安礼衣衫尽数破裂,但仍重重地撞在墙上。
成奉之大叫一声:“安儿!”快步上前将成安礼扶起,只见他已是满脸鲜血,痛得龇牙咧嘴,楚铮那一下虽没把他抓住,但也大大减缓了他的去势,成安礼所受的只是皮肉之伤而已。
楚铮对欧阳枝敏说道:“快给他包扎一下。”
欧阳枝敏应了声是,上前为成安礼抹干脸上的血迹,洒上一些药粉,细细地替他包扎好。
成奉之见儿子没事,大松了口气,坐到地上,刹那间如同老了十岁一般,对楚铮说道:“多谢楚公子。”
楚铮摇了摇头道:“无需谢我,你们成家最终仍是要满门抄斩的,不过是晚死几日而已。不过没想到成世兄竟也是个血性之人,本公子先前倒还看错他了。”
成奉之道:“楚公子,老夫这几个孩儿对我夫妇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公子能不能饶他们一命。”言语之中已带有些哀求的意味。
楚铮叹道:“成大人,大赵的刑律你是清楚的,通敌叛国者诛连九族,本公子记得你有一女儿是嫁于原刑部尚书梁上允之子的吧,此次恐怕连梁家那些孤儿寡母也要牵连进去,成世兄几人又如何能幸免?”
成奉之犹不死心,道:“当今赵国朝政谁不知是由令尊楚大人掌握,方相国亦唯令尊是瞻,只要公子在楚大人面前求个情,只要放过老夫这几个孩儿,充军、为奴都可。”
楚铮冷笑道:“本公子拿什么向家父求情,就凭成世兄与本公子的交情?哼哼,家父非一脚把我踢出楚家门不可。”
成奉之沉默不语,考虑良久突然一咬牙:“老夫愿交出老夫所知秦国在大赵所有细作名单来换我孩儿性命,其中有几人还是大赵官员。”
楚铮不屑道:“这些你到天牢由不得你不招。”
成奉之道:“天牢之刑老夫自然知道,不过老夫或许可以少招几个,当然也可再胡乱说几个。”
楚铮哈哈一笑,道:“只怕未必吧。不过念在你爱子心切,本公子去试试向家父说说情。”
成奉之心中一喜,道:“多谢楚公子。”
楚铮道:“此事成不成还难说。这样吧,你先写几个秦国奸细之名给本公子,在家父面前也好有些许交代。”
欧阳枝敏递过纸笔。成奉之手腕颤抖,过了良久才猛地写了五人名字,写完后将笔一扔,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楚铮看了一下道:“就这几人?”
成奉之合上双眼,道:“这是较有身份的几人,不过也仅占二成。余下的过些时日再给公子吧,其中一人官阶比老夫差不了多少,只是老夫知道他,他不知道老夫而已。请公子在楚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楚铮看着那些名字,有两人他依稀有些印象,嘴里说道:“成世兄等人自幼享福惯了,充军为奴他们受得了吗?”
成奉之颓然道:“是否受得了就看他们造化了,至少这也是条生路。”
楚铮目光闪动,道:“那本公子也给你指条生路如何?”
成奉之睁开眼睛,凄然笑道:“老夫还有生路?楚公子真是说笑了。”
楚铮笑了笑,忽然道:“令侄女姑且还是这般称呼吧,我对她是志在必得,成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成奉之冷冷说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要杀要留还不是楚公子一句话,公子大可将她作为奴婢收入府中。”成奉之对巧彤已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她,成家哪会到今天这地步。
楚铮摇头道:“此般实在大煞风景,似苏姑娘这种女子作了奴婢就如明珠蒙尘,再也没了原先的光彩,所具的才华恐怕也会消失殆尽,这还要来何用?”
成奉之淡淡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难道楚公子还想明媒正娶不成?”
楚铮含笑道:“正是。”
成奉之惊愕地看着楚铮,实在搞不懂这少年头脑里在想些什么,堂堂太尉之子竟要娶别国的细作,居然还要明媒正娶?
楚铮缓缓说道:“做到此事确实不易,成大人认为有何解决之道?”
成奉之更糊涂了,自己都是濒死的人了,苏巧彤名义上是自己的侄女,楚家哪能让这样的女子入门。
成安礼在一旁也是目瞪口呆,忽然道:“这是不可能之事,除非家父仍是朝中吏部侍郎。”
成奉之忽然间明白过来了,眼前这少年胆大包天、异想天开真是让他叹为观止,心中却似看到一丝希望,不禁喃喃说道:“都有那么多人知道了,老夫哪还能隐瞒得下去。”
楚铮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道:“到现在为止,知道成大人是秦人的只有本公子,还有本公子这随从。”
成奉之身躯一震:“那唐大人呢?”
楚铮笑道:“唐孝康还以为本公子是因苏姑娘才来找成大人的,怪只怪成大人前些时日对本公子态度太差了。”
成奉之这才恍然,难怪唐孝康对自己突然亲近起来,原来是此缘故,还特意将西线官员调配之权交于自己,看来他是认定楚成两家快要结亲了。
楚铮脸色突转阴沉,道:“你和苏巧彤是否谋划在皇上大猎时刺杀家父等朝中大臣?”
成奉之吓一跳,连这他都知道,怎么还敢娶苏巧彤进门?
“正是。”
“刺客听说近日要从西秦赶来,是不是?”
“是。”
“此次刺杀是由寇大娘主持,是也不是?”
“是。”
成奉之越来越心惊,楚铮怎么什么都知道,有些事只有他们和储君商议过,连自己夫人都未必知晓,成安礼又怎么可能透露给楚铮。他不由得心中暗暗庆幸,这少年既然知道了这么多,刺杀楚名棠全然是句空话,到那时成家可真要被诛连九族了。
成奉之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出卖他们的却是那千娇百媚的储妃娘娘。
楚铮沉默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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